一生情不變

一生情不變
文:曉霞
2020.5.13(多倫多)

一路漂泊,坐車兩天兩夜,從河北小村莊,來到了東北省城哈爾濱。正是寒冬,哈爾濱比河北冷多了。

從火車站出來,雖然疲憊不堪,拖著沉重的腳步,跌跌撞撞,外麵一個嶄新的世界,吸引了我的目光。長辮子有軌電車、參差不齊的樓房、布滿大街小巷的電線杆子、袒露在空中的電線就像蜘蛛織的網,這和我的家鄉萬裏天空,一覽無餘,有天壤之別。新奇,讓我忘掉了寒冷,忘掉了饑餓,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父親領我們先到姑姑家,姑姑是一家大型企業的黨支部書記,是我李家走入仕途,最大的官。

姑姑家,住在一幢蘇式、老建築房裏,和別人家共用廚房。也就十幾平方米,但空間利用緊湊,一間屋,上麵搭了一層大的閣樓,人可以住在閣樓上,整體幹淨利索。早餐時間,我們的到來,給姑姑家增添了不少麻煩。

我姐弟四人,第一次見到親戚,不太適應,雖然親人們對我們很友善,姐弟四人還是很拘謹。但父親不一樣,表哥表姐對父親極度的喜歡和親昵。特別是二表哥,懶惰還沒有起床,看到我的父親,穿戴不整齊,跳起來和我父親勾腰摟背,還狠狠地親我父親,舅甥之間的親昵,令我父親開心不已。我從沒有見過父親如此的笑容,我們做兒女的,沒有這待遇。這種歡迎方法,太別致,也讓我們大開眼界。

姑姑和我的父親商量,落戶在哈爾濱,我父親一人工資,三十幾元,無法養活一家六口人。姑姑單位正好有一名師傅,派去邊遠小鎮,在那裏支援工作,我們可以去那裏落戶。父親工資六十二元,那是七十年代末,工資屬於最高的。

(這可害慘了我,解決了溫飽,坐井觀天,要想回城,必將付出慘痛的代價,這是後話不提。)也許冥冥之中,要磨練我的棱角,我必須去那個不熟悉的地方,經受磨難,才會破繭出蝶。

已經決定好,住一宿,就去小鎮安家落戶。我的父親心疼我,去一個新的地方,定有諸多的不方便,父親讓我先留在姑姑家,安排好了再來接我。

父母弟弟們走了,留我一個人在姑姑家,陌生的環境,天不怕地不怕、野性十足的性格,大大收斂。

姑姑一家對我都挺好,每一個人慈愛的笑容,讓我感覺家一樣的溫暖。大表哥和兩個表姐工作了,二表哥還小,大我一歲,是學生。正是寒假,姑姑怕我人生地不熟,走丟了,就把看守我的任務,落到了在家無所事事的二表哥頭上。

我的二表哥活潑俏皮、對人友善。穿一身藏藍色夾克外套,配一條黑色褲子,戴一頂黑色貂皮帽子,城市的陽光少年,帥氣翩翩。我以前接觸的所有男孩,都和我的二表哥不一樣,二表哥太洋氣了。而我,才從河北農村過來,十四歲,穿的是花棉襖、大褲襠的花棉褲,一路風塵,蓬頭垢麵,和他們相比,真是天上地下。這樣的條件,姑姑家沒有人嫌棄我。

在家鄉的農村,聽父親形容過城市,高樓大廈。我以為高樓,就像西遊記裏,定海神針一樣,可以高到直擎青天。卻原來,也就是平房上麵,又接了幾層平房。

那我也喜歡,常常跑到樓上,站在二樓鐵製護欄邊上,扶住護欄,往下看,四周高低樓宇環繞,雖是樓房,不通上下水,自來水要到一個固定的地方去拎,還有,家家一個煤棚子,裏麵放滿了烽煙煤和點火用的木柴,正中間是一個通下水道的汙水井,刷鍋洗碗的髒水,拎到下麵,倒進汙水井裏去。

二樓行走的過道一米左右寬,我站在護欄邊上,後麵有人來來往往,提清水上來,倒髒水下去,我妨礙別人出行,別人也不出聲。

不到吃飯時間,我是不下樓的。每次,都是二表哥來叫我吃飯,我還耍賴,自顧自樂,根本不聽二表哥的。二表哥也不生氣,會跑上來,拉起我的手,輕輕的說:“回家吃飯了。”

這麽靚的男生,牽著我的手,我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乖乖的跟二表哥走,途中,有一個鄰居拎清水上來,二表哥急忙讓路,嘴裏不停的賠禮道歉:“對不起,我表妹才從關裏來,不懂這裏的規矩,請原諒。”

鄰居笑一笑,說:“了解了解,剛從關裏出來,正新鮮呢,沒事。”

那時候,每周隻休息一天。姑姑禮拜天休息,便領我去澡堂子洗澡,長這麽大,第一次去公共浴池洗澡。在農村的時候,夏天熱,村中大水泡子就是浴場,天冷了,沒有地方可以洗澡,也不講究幹淨。

洗完澡,浴盆裏黑乎乎,我的姑姑笑吟吟的說:“誒呀,洗出了半斤泥。”羞怯的我低頭不語。

出了澡堂子,姑姑領我去商店,從裏到外,買了我穿的衣服,丟棄了棉襖棉褲。紮上兩隻羊角辮,穿上新衣服,我也像個城市小女生了。

時間久了,和姑姑大院裏的孩子們也熟悉起來了,一群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每天都來找我玩,無論去哪裏玩,不出幾分鍾,二表哥總會在我附近出現,有時我想去遠一點的地方玩,二表哥不讓,拉過我的手,領我回家。這羨慕壞了大院裏的女生,有一個叫小鳳的女孩,在無人的情況下,把我叫到一邊,跟我說:
“曉霞,你幫我轉個話吧,我給你好吃的。”
“轉什麽話?”
“你跟你二哥說,我喜歡他。”
我愕然,心裏想,我才不說呢,我也喜歡我二哥。
我跑開了,才不讓小鳳搶走我二哥呢

又過了幾天,小風追問我,“曉霞,你跟你二哥說了嗎?”
我說:“沒有,我也喜歡我二哥。”
小風急了,說:“不是那個喜歡,我想和你二哥結婚。”

我的娘呀,太膽大了吧?這就是城市農村的區別嗎?結婚?感覺是丟人的事情。

要開學的時候,父親來接我,回新的家。到家以後,我偷偷和我的母親說:
“我長大了,想嫁給我的二哥。”

大字不識的母親,想都沒有想,就回答我:“姑舅兄妹,是可以結婚的。隻是,你爸和你姑夫性格不合,你姑父不會同意的。”
聽到這話,我傷心了一陣子。

生疏的環境,一口河北話,讓我與這裏格格不入。特別是,附近的小孩子,一幫一幫的,追著我姐弟四人,欺淩我們。因為語言不通,我還手反擊,可人多勢眾,聚集了更多的小孩子。無奈,隻能任他們欺淩。我常常央求父母,不在這裏住了,回河北小村莊吧。都是農村,雖然在河北吃糠咽菜,但快樂,現在解決了吃穿,精神備受打擊。每次,父母推脫,家鄉太窮了,掙夠了錢,就回去。

家鄉的房子,還在呢,父母也想有一天,攢些錢,榮歸故裏。等呀等,等了半輩子,直到現在,也沒有回到故鄉。

多虧有姑姑家,有省城哈爾濱,每當放寒暑假,我都會跑去姑姑家,躲避別人的恥笑。頭幾次,父親送我,天晚了,姑姑會給我父親五元錢,讓我父親住浴池,將就一宿。

父親因為我,一定和衣躺在浴池裏,無被褥,忍饑挨餓。(不孝的女兒。)長大一些,我會自己坐火車,來哈爾濱,父親就不跟我遭罪了。

在姑姑家,玩到要開學了,我才會戀戀不舍的離開。這又辛苦了我的大表哥,通往鄉鎮的火車,都是晚上一兩點鍾的班次,每次回家,勞累了一天的大表哥,睡到半夜,會重新穿衣服,睡意朦朧,也要騎自行車送我去火車站。大表哥的笑容,像極了我的父親。

一路上,大表哥載著我有說有笑,關心我一家在小鎮的生活,了解了我不喜歡那個地方,勸我說,好好學習,如果有機會,一定想辦法,讓我回到哈爾濱生活。

我在東北的小鎮,一呆就是十二年,這十二年無數次來姑姑家,每次都是大表哥半夜騎自行車送我去火車站。後來知道,我在姑姑家的日子,二表哥就會去鄰居家借宿,和鄰居的男生,擠在一張床上,無怨無悔。

還有我的大表姐,休息就領我去商場購物,也領我去和她的好姐妹聚會遊玩,大表姐總在她的姐妹麵前,誇獎我,興致勃勃的和人家顯擺:
“漂亮嗎?我表妹。和我家二妹長得多像。”
大表姐驕傲的介紹,讓我徒生榮耀,丟棄自卑感。

姑姑家成了我的驛站。也成了我另一個娘家,直到八九年,根據政策,我真的返回了哈爾濱。其中,還有個小插曲,因為一些曲折,我的返城關係拉後,已經截止了。是我的二表哥托人找關係,才讓我返城成功。從河北到東北十四年,從東北鄉村小鎮返城哈爾濱,十二年。漂泊,讓我啜飲人間冷暖。九零年,我結婚的時候,又有一個新環境等著我,會不會有欺淩,會不會被人嫌棄,能像在姑姑家一樣,護我周全嗎?有些害怕了。

那天,我的二表哥,給我找朋友做新娘發髻,我突然跟我二表哥說:“我跟我娘說過,我要和你結婚。”

我的二表哥一愣,馬上爽朗地笑出了聲,整理了一下我的新娘發髻,認真的說:“傻丫頭,我們是近親,不能結婚。我是哥,你是妹。”無知的我,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匆匆時間,已經過去許多年,當初那個翩翩少年,和那個無知的小丫頭,都已經兩鬢斑白。

我越走越遠,從南到北,由東向西,從中國走向北美,聚少離多。偶爾的相聚,二表哥會嗔怪我,是不是把二表哥給忘了?表哥表姐呀?沒有你們的付出和關愛,何有曉霞今天的開朗豁達?我愛你們,一生情不變。

無論天涯海角,就是到了八十歲,也會想到表哥表姐,想聽你們對我獨有的稱呼,“霞。”

寫完這篇文章,微信我的二表哥,告訴他,我寫的文章,裏麵有他的影子,可否?二表哥說:“支持,因為我們是家人。”
我逗他:“裏麵可能會醜化你。”
二表哥說:“隨便,我相信我的妹妹。”
我又說:“寫完,請示你看過以後,我再投稿。”
二表哥說:“不用請示,你盡管投稿。”
有我的二表哥,何時都倍感溫馨!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