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五環外的女人(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寧紅

 

寧紅發現個“秘密”,第一時間跟吳冠軍分享。

說話的時候,寧紅正包著頭發,做發膜,臉上還有一張麵膜。她戳了一下老吳的肚子。老吳打了個挺兒,蹲坐好。寧紅斜著眼,“我發現個事兒。”

老吳臉色有變化,不過寧紅隻顧著照鏡子,沒發現。老吳問:“好事壞事。”

寧紅扭過臉,“咋著,你那倆窟窿被耳蠶堵了?隻能聽好事不能聽壞事兒?”老吳揉太陽穴,“我這見天滴擱公司淨聽壞事了。”

寧紅一笑,“對咱談不上好壞,就一下飯菜。”

老吳動了動屁股,願聞其詳。

寧紅款款道:“還記得老高給劉憲魁那妹介紹的對象不。”

“畢家鎖。”吳冠軍記憶力不錯。

“吹了。”

“你咋知道。”

“拐彎兒聽了一耳朵,”寧紅撕下麵膜,指腹在臉蛋上打圈兒,“才知道,人家畢家可比劉家有錢,誰嫌誰還不一定呢。”

吳冠軍詫異,“你意思是,畢家鎖蹬了劉小妹?”

寧紅莞爾,“那不然呢。”隨即起身,往洗手間走,邊走邊道,“也就你我,被劉家老太爺老太太唬住了,老太爺生孩子晚,憲魁還沒起來,他自己都退居二線了,老太太倒是還在走動,問題是,她一介女流,混的又都是些邊緣場合,能咋著?說不好聽就是一破落戶。”

吳冠軍糾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寧紅道:“那人家也不要你這瘦駱駝,現在人,要的都是真金白銀,畢家那是新貴,是真有票子。小畢看著老實,八成也是善於偽裝。房子不房子的事,也就是兩家過招的小戰場。人畢家一看,好家夥,沒好處,誰娶你這大小姐回來供著。”

吳冠軍不樂,“照你這麽說,這世上就沒愛情了?”

“有,不多。”

“那我挺幸運,趕上了。”

突如其來的土味情話。寧紅無福消受,“你那點愛情,早成琥珀了。”

“啥意思。”冠軍故意問。

寧紅道:“你一百十二斤我對你有愛情,你一百八十斤我還對你有愛情?我幹嗎呢,去買肉?”

冠軍笑道:“反正我不會變。”

寧紅心理舒服,嘴硬,“隨你。”

冠軍突然歎氣,“這一年又要過去了。”他兩手交疊,放在後腦勺底下,人半躺在沙發上。寧紅洗完臉,坐他旁邊。老吳突然吐出一個字,“愁。”

“愁啥。”

“公司。”

“咋,”寧紅問,“遇到困難了?”

“上新三板……”老吳偏頭瞅老婆,“沒那麽容易。”

“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資金。”

寧紅沉默。硬通貨,大問題。“缺多少。”

“算了不說這個。”老吳身子拱了拱,像個大肉蟲子。

“不跟我誰你跟誰說。”

“說了隻有心煩。”

“多少?缺在哪兒塊。”

“這不年底了麽,有幾筆款子要不回來,廠家這邊又催款,循環賬,還有員工年終獎,房租也要提前繳納……”吳冠軍一訴苦就停不住。

“周轉不靈。”

“不靈。”

寧紅喘一口氣,“老劉就不能努把力?人家不會連他的麵子都不給吧。實在不行,請老太爺出麵。”

“剛才還說人家是瘦駱駝呢。”老吳嘬嘴。

“你要不好說,我去找老桑。”

“找人家有什麽用,老劉也隻是個股東。”

“那你說咋辦。”

“我想辦法吧。”

“有思路了?”

“有,”老吳快速看了寧紅一眼,“但不合適。”

“說說。”

“說了你也不會同意。”

“跟我有關?”

“跟我,”老吳反指自己,“跟你,跟咱家,都有關。”

“直接說吧。”寧紅自認有心理承受能力。

老吳又瞟了瞟寧紅,確定她情緒穩定,才說:“實在不行,隻能先把這套房子抵押了。”

寧紅愣在那兒。老吳提這種“要求”,是她怎麽也想不到的,她想不到蓬勃發展的公司,竟落到這一步,她更想不到老吳會“出此下策”。空氣凝結。寧紅腦子亂,這裏頭的毛毛咕咕太多,她必須理清楚。老吳卻突然仿佛生氣了一般,“當我沒說,再想其他轍。”

寧紅伸出一隻手,“等會兒。”

吳冠軍詫異地看著她。他都收兵了,她怎麽還不依不饒。寧紅道:“明兒我去趟公司。”

冠軍蹙眉,“夫人您就別添亂啦。”

“抵押也得抵押個明白吧。”

“夫人……”老吳簡直要淚眼婆娑了。

“放心,你跟我是一條船上的,我不幫你,誰幫你,等這個坎兒過去了,日子隻能好不能壞,到時候正好把這套賣了,去市裏整新的。”

“夫人你太愛滿足了,”吳冠軍攔腰抱著她,“一套哪夠,起碼得兩套。”躺在老吳懷裏,不知怎麽地,寧紅竟很滿足,將要到來的風險算什麽,她陶醉的,是自己終於要做一把紅拂。而他們家老吳,就是李靖。他們終將成就大業。趁著濃情蜜意,寧紅跟老吳要了一次。老吳呢,自然勉力而為,方方麵麵都伺候舒服了,隻是,多半因為體重和年齡因素,老吳活力下降了。全程不過兩分鍾,並不是寧紅期待的馬拉鬆。活動結束,吳冠軍滿頭大汗,寧紅靠在床上,冠軍眼神滿愧疚,好在他還懂得自嘲,“我這輩子,就沒有當冠軍的命。”

寧紅卻換位思考,不當冠軍也挺好,欲望小了,換位思考,要真給她一個劉憲魁、高處寒那樣的丈夫,她估計得提心吊膽——他們得多招人呀!

“老劉那牛蹄嶺那別墅,咱還入不入股。”寧紅突然想起來這茬。

“入啊。”吳冠軍說。

“哪還有錢。”

“那才幾個錢,何況在沒錢,也不能讓人看出你沒錢。”

寧紅承認,老吳這話說得有道理。次日就去公司,看看賬本,看看運營情況,有的是沒看明白,看明白的,基本都能看出的確困難。公司正在做股權變更。有人退出,有人進來,辦公室主管忙得顛兒顛兒地。有個股東鬧別扭,在電子簽字和紙質簽字的問題上糾纏。寧紅見狀,毫不客氣,直接打電話給這位股東,“老牛,大家好聚好散,以後不是沒機會再遇到,何必把路走絕,你要不方便在電子簽名,我帶紙本去找你,住址沒變化吧。”寧紅的衝脾氣讓吳冠軍直擺手,他在旁邊做唇語,讓她稍安勿躁。可偏偏寧紅的一陣狂風暴雨,老牛迅速就範,簽名很快搞定了。

寧紅教育吳冠軍,“文的武的你都得會!”

跨年之前,寧紅自認恢複了個好習慣,她又開始打羽毛球了,一冬的肉積在身上,她不想帶著它們過年。球搭子,她本來考慮文娉。但毛文娉忙於公考複習,不便打擾。桑嫣、許可凡、楊盼都不合適。寧紅隻好向於曼蔓伸出橄欖枝。曼蔓受寵若驚,當即答應了。有一次她臨時有事,還推優了一個小夥子王百味。寧紅側麵觀察,總覺得這人眼熟。可仔細想,又實在對不上號。寧紅問曼蔓這人什麽來頭。

曼蔓倒不遮瞞,“我同事,就一農村小孩兒。”

寧紅道:“這小孩兒眼裏挺有水。”

王百味周到,打球從不盡全力,而是配合寧紅,當寧紅的陪練。這些寧紅都清楚。不過有一次,寧紅還是發現了“新大陸”。晚上七點多,毛文娉和高處寒也出現在體育館,人家打乒乓球呢。寧紅對曼蔓說:“瞧見了吧。”

曼蔓氣,“老毛還跟我說她不找了。”

寧紅道:“說是這麽說——沒有目的,不找了,就是普通朋友,隻顧事業——其實人啥都沒落下。”

回到家,寧紅便把這發現告訴了老吳,並問他,老高跟文娉進展到哪一步了。吳冠軍道:“這個我不管,我也不問,男女的事,我不感興趣。”

呦嗬,真成和尚了。寧紅跟著說:“談戀愛也不是醜事,幹嗎遮著瞞著。”吳冠軍突然側過身來。看樣子,寧紅猜到老吳又有情況。

吳冠軍看著寧紅。欲言又止。

“有話說呀。”寧紅耐不住。要謎底。

“我對不住你。”

“咋了。”寧紅心抽抽。

吳冠軍拿出手機,劃拉幾下,寧紅的手機響了,是個短信通知。她收到伍萬元整。吳冠軍隨即說:“這是過年費,今年……艱苦點兒。”

寧紅釋然。還當多大的事兒,往年過年,吳冠軍起碼給十萬,今年蕭條,費用減半。不是不能理解。反正寧紅想清楚了,羊毛出在羊身上,以往,她都給公婆買高檔貨,今年錢少,改中檔,但量要大。反正,她不吃虧。至於包,還有春節的旅遊,隻能取消了。

年底會多,還有各種總結,寧紅忙得四腳朝天。好在有兩個會,她跟左豪碰到了,飯沒吃上,但隻要能說上話,寧紅就感覺跟打了氨基酸似的,一天精神都不一樣。她現在看左豪,總是帶著崇敬的目光。原因很簡單,左豪走到哪兒都是焦點,鵝行鴨步,氣勢十足。而且左總一開口,那氣度,那學識,那風采,更是沒得挑了。不過,最後一次見麵,寧紅又感覺有點失落。因為左豪直接從她麵前走過去了,目不斜視,似乎根本沒把她寧紅放在眼裏。寧紅難受。她還以為他們已經是朋友了呢。

聖誕節前,寧紅接到個電話。是蒯姐打來的。寧紅寒暄了好幾秒鍾,才弄明白人物關係。是劉憲魁他們經常去的讀書的召集人蒯姐。她跟她有過幾麵之緣。寧紅單刀直入,問蒯姐什麽事兒。蒯姐卻要請她喝茶,還說在東方君悅訂了包間。寧紅警覺,無事不登三寶殿。但出於禮貌,她還是同意去喝她那頓下午茶。

不用說,蒯姐的局,一定是有目的的。多半是有求於她。寧紅思忖著要不要告訴老吳,或者跟老桑通通氣,她不想打無準備之仗。考慮一夜,還是覺得沒必要谘詢別人,她打算看看蒯姐出什麽牌,再見招拆招。

下午茶是泰迪熊主題的。寧紅有點意外,難得蒯姐這個年紀還有童趣。遲到十分鍾,到地方,蒯姐讓服務生加雞尾酒。寧紅照例寒暄,問了問讀書會的事,又談談桑嫣、劉憲魁,還有最近她們都受邀去的珍珠展。聽說某著名女主持人也在。

蒯姐道:“反正我不會買。”

寧紅也笑,“珍珠這東西,難分好壞,看看就得了。戴起來還特挑時候。”

能說的話都說完了。蒯姐切入正題,表情嚴肅了,“紅子,拜托你件事。”

寧紅連忙放下叉子,坐好了。重頭戲來了。

蒯姐笑著說:“我有個外甥女,剛從澳洲回來,什麽都不懂,學校規定,明年開春得找個地方實習,我想來想去,姐們裏頭,也就你算個正兒八經的職業性,又幹練,又穩妥。”停頓一秒,還沒等寧紅接話,蒯姐繼續道,“放心,純實習,沒其他想法。”

寧紅一聽,毫不猶豫,“我的老姐姐,這不就一個電話的事兒,還值得這麽興師動眾。”

蒯姐也笑,“事兒是小,但也要慎重,而且最主要不是想你了麽。”

哎呦。這話比以前的粉紅馬卡龍還油膩了。但寧紅愛聽。尤其是她那句,就你一個職業女性。嗬嗬,真真兒的實話。放眼周圍,同齡人當中,比她還能幹,還出色的有幾個?寧紅自得了一會兒,才發現蒯姐正捏著酒杯,盯著她看。

寧紅伸手晃了晃,笑問:“傻啦。”

“我在欣賞。”

“欣賞什麽。”寧紅明知故問。

“欣賞一位優秀的女人。”

“姐,別給我灌迷魂湯了,說多了我可真相信。”

“老吳還是年輕。”

啥意思。寧紅開始聽不懂了。“他還年輕?”她反問。

“你適合再大個十來歲的男人,”蒯姐道,“成熟,穩重,能鎮得住場子,最好是大哥級別。”

寧紅詫異。

蒯姐突然一聲怪笑,“你跟左總倒挺合適。”

左總?左豪。不可思議。

“左……豪?”寧紅問。

“可不就他。”

“別開玩笑。”

“認真地。”蒯姐身體往前送了送,頭也微微低下,一副竊竊私語的樣子。她的眼神從下往上對準寧紅。寧紅呆了兩秒,才帶笑不笑道:“姐,我結婚了。”

蒯姐小聲,“做不成夫妻,還能做情人嘛。”

說完又是一陣靜默。寧紅看著蒯姐,蒯姐也看著她。可以了,明白了,清楚了。這才這場局的關鍵所在。蒯姐不是為自己的事而來,她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寧紅心裏劈裏啪啦一通炸,可表麵上,還得裝作鎮定,她捏住雞尾酒杯的細頸,把杯口送到嘴邊,輕輕仰脖,抿了一小口。這對她來說,可是真正的大新聞。

蒯姐伸手過來,在寧紅手背輕輕拍了兩下,“不著急,想好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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