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五環外的女人(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房燕

 

冷不丁,房燕有點鬧心。

兩件事。

首當其衝,門店店長祁二發,似乎對她有點意思。她剛到店,客源不多,起初店長給她分配單子,房燕以為,這是下級對下級的關懷,慢慢地她發現新人裏,隻有她得到了特殊照顧,才覺得不對勁。她雖然戀愛經驗不多,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店長的心,她懂。可是,她又怎麽能接受店長呢。

店長黑,瘦,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做過心髒搭橋。不愛吃飯。愛喝可樂。不過正因為瘦,反倒不太油膩。他有老婆、有孩子,老婆跟他一樣,也是本地人、拆遷戶,兩口子靠拆遷獲得了財務自由。他老婆正職是醫院會計,業餘活在麻將裏。

店長上班,用曼蔓姐的話說,那純粹是找點事做,是精神需要。往更深了說,或許為了逃避老婆,找點人生樂子。包括她房燕,很有可能也是他人生樂趣的一部分。有一回,店長趁著送合同之便,上門來了。幸虧百味和曼蔓不在家。店長打量著房燕的小屋,微微皺眉,“擠不擠。”房燕微笑不語。店長豪氣,“等約滿了,我給你租個好的。”房燕連忙說不用。店長意氣風發,“幹的就是這行,還能租不到好房?”

沒過多久,店長居然還對房燕表白了。特別直接。“燕兒,真的,我對你有感覺。”房燕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店長上前,企圖捉住她胸前一對小燕兒。房燕嚇得連忙閃躲。店長止步,“放心,你不同意,我就不前進。”房燕原本以為,店長會報複她,給她穿小鞋,誰知人家卻一如既往地對她“好”。給她單子,照顧她。

房燕忐忑。事實上,她心裏一直藏著個人。

姓王,名百味。

這秘密百味和曼蔓都不知曉。

自打王百味搬進來,給她和於曼蔓做第一次飯起,房燕就對王百味有好感。他熱情、大方、勤奮、幽默、溫暖、周到……長得不醜也不帥,能給人安全感。最關鍵是,基本可以確定,王百味是單身。房燕甚至連百味的名字都很喜歡——雖然於曼蔓解讀為,“沒去幹廚子真可惜了”,可房燕卻理解成,人生不就是百種滋味摻合在一塊麽。

房燕從未對王百味表明心跡,一來,還不算熟,二來,她不能確定,王百味是不是對曼蔓姐感興趣。八成有。否則,他為什麽總是巴結、討好、容忍於曼蔓。除了喜歡,似乎沒有別的恰當理由。如果王百味鍾情慢慢姐姐,那她房燕最好還是不開口;第三,房燕也覺得沒必要開口。有意義麽。都是過客,天南海北來了,還會天南海北散去,房燕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她卻把現實看得透透地,進而對人生有了短期規劃——她來北京,就是見識見識,兩年?三年?頂多三年,她還是回東北,找一份安穩人生。

第二件鬧心事兒,是房燕感覺曼蔓找了份新工作,或許是做微商,也不排除傳銷。於曼蔓經常晚上出去應酬,還經常提到一個叫蒯姐的人。蒯這個字,她弄了好久才明白寫法。

於曼蔓更注重生活品質了。某天晚上,她還指出了房燕的問題。“你去帶看,化這個妝就不合適。”房燕不解。於曼蔓讓她坐下,苦口婆心地,“首先太濃,其次太低齡,你要了解客戶的心理期待,他們當然希望自己的中介,是穩重、幹練,但又透著質樸,你這麽一化妝,太輕飄啦。”房燕聽後大驚,立刻虛心請教,曼蔓勉為其難施以援手,幫房燕改了妝容。別說,那天,還真簽出去一單。

得空,於曼蔓又給房燕進一步上課,她管這叫,“對症下藥”,說這話的時候曼蔓正坐在窗台前,還是擺弄她那個故宮同款的茶壺,“就比如去喝茶吧,對吧,喝茶也要有喝茶的妝。”

妝盤拿出來了。

房燕不得不奉上自己的臉做試驗品,化茶藝妝。於曼蔓拿著刷子,把臉當畫板,筆走龍蛇地,“色號不能太白,也不能太烏突,整個人看著比較幹淨就可以了,要自然”,“修容棒也要用起來了,要有輪廓”,“鼻側影就要用到淺一個色號,就要像你本身的顏色”,“自然懂麽,千萬不能刻意,沒有目的,純粹交朋友”,“遮瑕也不要都遮,像你這個痦子,咱不遮著掩著,有瑕疵才顯得真實……”

畫好了。鏡子推到跟前,房燕睜開眼,嚇了一跳。好了,的確是好了,鏡子中的她,煥然一新。變了,但又說不出哪裏變了。

妙!

於曼蔓得意地,“記住,化妝,不是要塑造一個完美的另外一個人,而隻是要把你自己升級百分之二十到三十。”曼蔓手心朝上,提氣。房燕的氣仿佛也立刻被提了起來。

祁二發第一個發現了房燕的變化。糟糕。沒準店長還以為,女為悅己者容。認為她是在勾搭他呢。房燕躲著店長,到小會議室整理材料去。不大會兒,祁二發輕輕推開會議室的門,伸著脖子道:“小房,周六有個帶看,你安排一下。”是店長的老客戶。他願意資源傾斜,房燕自然不能往外推,“沒問題。”她站起來,對店長微笑著。

周六忙了一天。

房燕從沒這麽累過。客戶的剛需是地鐵沿線,六號線五號線都可以。上午看六號線,從郝家府到常營。中午下午看五號線,從天通苑到宋家莊,房燕走得腿都細了,結果呢,一套沒看中。晚上六點,房燕往回走,到店門口,快七點了。她打算回店一趟,把資料捋捋。剛到小區門口,肚子突然劇痛。幾秒鍾之內,疼得隻能蹲著了。

不行。得叫人。找曼蔓姐。額頭上汗珠子老大。房燕掙紮著打曼蔓電話,“姐……我小房……我在小區門口呢……肚子疼……不行了……可能要去醫院……”

於曼蔓仗義,“別急……沒事兒……有姐呢。”掛了電話,曼蔓一陣手忙腳亂,她一時不曉得穿哪件衣服出去好。

兩條褲管立在房燕跟前。

“小房。”是店長的聲音。

房燕抬起頭,她疼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等會!”店長反應迅速。半分鍾之內,車開過來,他扶著房燕上後座,一陣風馳電掣,往醫院急診開去。一路上,房燕直覺得天地昏暗,她疼得恨不得咬舌。

手機響個不停。是曼蔓。房燕接了,說了目前的情況。曼蔓說她馬上到。

送進醫院,房燕快疼昏了。醫生建議先吊水。手術得明天。祁二發征求房燕意見。房燕點點頭。為今之計,隻能先保守治療,過了這一夜再說。

“你是?”曼蔓的聲音飄過來。房燕躺在床上,想掙紮著起來,可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

“我是小房的領導。”店長聲音裏帶著笑意。

“領導?店長麽。”

“對,我是店長。”

跟著就沒聲音了。止疼針吊上,房燕慢慢平靜了,過了一會兒,她幾乎睡著了。

憑空一個炸雷。

“祁——”是個女人的聲音。

“你怎麽來了。”祁二發回應。

“怕我來?”女人不示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偷吃你也擦擦嘴!”

明白了。是店長老婆。她在醫院係統工作,姐妹遍天下,沒準接到“線報”了。人捉奸來了。不行,得起來,房燕信念堅定。

“你回去。”祁二發要麵子。

“你不要臉,今兒索性抓破嘍!”女人氣壯聲高地。

“這位大姐,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是曼蔓姐的聲音。

“你哪兒冒出來的?!輪得到你放屁!”

於曼蔓苦口婆心地,“大姐,你放心,我這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是道德底線高,要是那事兒,不用你動手,我第一個幫你把壞人的臉抓破了,”頓一下,“可關鍵是沒有呀,小房得急性闌尾炎,店長是她領導,在店裏犯病了,領導能不管嗎,見死不救那也配做領導?店長這屬於見義勇為……”鐵齒銅牙一掰和,女人雖然直覺不對,可大麵兒上,終究挑不出什麽理來。

曼蔓又對二發擠眼,“店長,回吧,我看著。”

好一番折騰。人終於走了。房燕欠起身子,一臉委屈。剛要開口,曼蔓卻摁住她,道:“你先好好休息,什麽都別說。”

房燕慢慢睜開眼,天花板上吊這個玩偶小熊。她這才確認,到“家”了。小腹上的傷口還提醒著她那場手術的“慘烈”——肚子上挨一刀她不怕,她怕的是心口挨刀。房門開了,於曼蔓端著碗進來。房燕身子虛,她燉了點雞湯。

見曼蔓來,房燕胳膊撐著要起。

曼蔓連忙,“躺著!別動。”她走到床前,放下湯碗,又拿起勺子為了房燕兩口。

“你媽來電話了。”曼蔓輕聲說。

房燕臉色稍變。她向來報喜不報憂。她不想讓家人擔心。

曼蔓又說:“我說你在加班。”

還是蔓姐有經驗。

曼蔓拿個枕頭給房燕靠著,然後,端詳她半天。

“姐——”房燕心裏也發毛。

“什麽時候開始的?”拷問開始了。曼蔓不含糊。

“沒有。”房燕小聲。

“沒有他老婆那樣兒?”曼蔓不信。

“誤會。”房燕瞧瞧瞟曼蔓。曼蔓眼睛裏,有無限內容。糟糕。她肯定把她房燕看成是那種女人了。有人敲門,還沒等答應,王百味探了個頭,“想吃什麽?”

他也關心房燕。

曼蔓不耐煩,“你看著買。”

頭又縮回去了。今兒百味是專職廚師。

看到王大哥,房燕心裏更不是滋味,或許,曼蔓姐已經跟王哥通氣兒。現如今,王百味指定也認為她是那種女人了。真心冤枉!誰埋汰她都行,可王百味不能錯看了她呀!房燕希望自己在百味哥心中的形象,入白蓮般純潔。

腦海中千頭萬緒,房燕呆在那兒。曼蔓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怎麽就那麽糊塗!姐教你的那幾招,你也得分人使,你說你跟那操蛋貨攙和啥,真鬧出來,磕不磕磣?他這種拆遷戶,錢都在明麵兒上,全被老婆把著,他能為了你離婚嗎……”

越說越離譜。房燕急得要落淚,“姐……不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曼蔓又罵:“看他那慫樣兒,咱緊溜兒地撤,不沾!”想了想,又說,“他要真能給你在燕郊置辦套房,也行。”

房燕汗都激出來了,“姐,我跟店長真沒啥!”

曼蔓說自己的,她抓著房燕的小手,揉搓著,“姐知道你是聰明孩兒,真要走這條路,也不能從這進,入口就不對,姐帶你別地兒鬧去。”

“鬧啥。”

曼蔓笑,“我這用詞不當,不是鬧,是讀書,喝茶,進步,你放心,姐絕對把你帶出來,像你這小年輕,就是適合去蒯姐那上上課。”

房燕一時辨不清人物關係。於曼蔓的話,隻聽一半,心是好的。能力,不好說。如果她真有本事,為啥自己現在還租著房呢。房燕呆呆坐著,思緒萬千,眼前於曼蔓一張嘴上下唇翻飛,耳邊回蕩於曼蔓的絮叨,跟咒語似的,都是感慨,“男人彎路走多了那叫曆練女人呢彎路走多了人就叫你破鞋要快準狠知道不……”不知道怎麽地,房燕突然心疼自己,也心疼起曼蔓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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