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五環外的女人(第二十二章)

來源: 伊北2019 2020-09-04 19:14:2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287 bytes)

第二十二章 寧紅

 

跟吳冠軍離婚後,寧紅發現,無論是老吳,還是她自己,事業上都有往上邁一個台階的跡象。除了3D旅遊項目,老吳的公司開始做超快激光。連續激光器、準連續激光器、脈衝激光器,超快激光器複合增速遠高於激光器整體增速。激光設備運用廣泛,工業、信息、商業、醫學、科研領域都有增長點。

科研的事寧紅不懂,她隻能通俗的理解為:老吳有發家跡象,她當年的押對寶了。這樣一來,寧紅及時決斷,她必須立刻跟吳冠軍複婚。為了一套房子,一直保持這樣的離婚狀態,太危險。何況她自己也開始掙錢了呢。整個上半年,寧紅掙了八十萬。其中三十萬是工資,五十萬是外快。她摸到個掙錢的路子——當“掮客”,俗稱“中間人”。甲有需求,乙有資源,那她就把甲介紹給乙,她從中抽成。三方合作。就比如這次白酒的項目,她把一個想做紀念酒的客戶介紹給左豪。左再牽線大酒廠。她一次就抽了四十萬。不過,這事她沒跟吳冠軍提。四十萬,權作自己的私房錢,她打算有機會帶女兒乃心到巴黎看看。乃心就算成不了“名媛”,起碼也得成“碧玉”。

吳冠軍又要出差,去杭州。他走之前,寧紅把去巴黎的事提了出來。老吳當即同意,並表示讚助。

“幹嗎,你不去?”寧紅吊著眉角。

“你們主要就是買東西,我去純屬累贅。”

“那不一樣,女兒需要爸爸。”

“信用卡貢獻出來行不行?”吳冠軍討價還價,“項目幹到一半,真走不開。”

寧紅又問冠軍公司目前的情況。冠軍笑嗬嗬道:“旅遊項目沒掙錢,激光的項目的確開始盈利了,全托夫人的福,轉運了。”

“老劉不說找人放款子給你們麽。”

“貸下來了。”

“利率多少。”

“按最低的走。”

“老劉人不錯,”寧紅很少誇人,“找高處寒看合同了麽。”

“一個字一個字摳的。”

“以後幹脆聘老高做法律顧問算了。”寧紅提議。吳冠軍說那是下一步的事了。

寧紅又說:“大師說了,我旺你。”

“那肯定的。”

寧紅拍吳冠軍一下,“你不是明兒晚上的飛機麽。”

吳冠軍說是。

“白天咱們去民政局一趟。”

“幹嗎。”冠軍詫異。

“把婚複了。”

吳冠軍脫口而出,“這不折騰麽。”

寧紅理直氣壯道:“過去為省錢,離婚,現在眼看著要發財,沒準明後年第二套直接全款拿下,或者禦府這套賣了,直接去市裏整大的了。”

“都沒準,”吳冠軍勸,“就算賺錢,也不能浪費,頭幾個月都白過了?”

味道不對。寧紅聽出來了,必須給他下馬威。於是她氣沉丹田,雙手叉腰,聲如洪鍾,“吳冠軍你什麽意思?”這是她的慣用句式。反問。逼宮。碾壓。

冠軍連忙討饒地,“複,明兒就複,沒說不複,急啥麽,隻要夫人高興、夫人喜歡,結了離離了結,整它個十次八次都沒問題。”

一口一個夫人,他當牛魔王,她可不做鐵扇公主。

寧紅乘勝道:“吳冠軍,我嫁給你的時候你什麽樣?”

冠軍嘀咕,說知道。他心虛。他那時候是騎自行車的人。

“現在你什麽樣。”寧紅挑開了。

現在他開大G。

吳冠軍最怕別人提他的曆史。他自己說可以,那是成功者的自嘲,是幽默,別人說,就是摳老底,揭傷疤,老大沒趣。就算是寧紅也不可原諒。

吳冠軍帶著氣,“夫人,咱是患難夫妻,我怎麽能忘了你呢,在這個宇宙當中,我吳冠軍忘了誰也不會忘了你呀……”瞧瞧,擴大到宇宙了。“家裏家外,人前人後,我哪樣不依著你……跟你那幾個同學比比,小許工作不錯,老公不爭氣,劉憲魁有家底,桑嫣又沒生出孩子,毛文娉沒結婚,楊盼於曼蔓就更不用說了,有比你過得如意的嗎。”

都是實話。寧紅不禁驕矜。

吳冠軍剖白完畢。寧紅不追究了。她還有事求他。

“等你出差回來,銀杏也黃得差不多了,咱們去香山或慕田峪、雁棲湖玩一趟,把大家都叫上。”

“幹嗎?有好事。”

“老劉幫了你的那麽多忙,你不得答謝人家呀。”

“已經答了。”

“私下是私下,得有儀式感,以家庭為單位,”寧紅一口氣說,“老劉為什麽幫你,還不是看老桑麵子,老桑那是看我麵子,朋友就得走往。”

吳冠軍不想聽老婆再囉嗦下去,連忙同意了。

事實上,寧紅對桑嫣的態度向來微妙。從學生時代起,寧紅就覺得她跟桑嫣有“瑜亮之爭”。雖然環肥燕瘦都是美,但她不得不承認,桑嫣屬於“北人南相”,亭亭嫋嫋,剛好長在時代審美潮流的點上。而她寧紅的美,則像北方的早點,過於結實了。

寧紅對桑嫣一直不服,工作、學習、能力,她覺得自己樣樣比桑嫣高一籌,沒想到桑嫣在婚戀上發力,跳上了巨人的肩膀,一下在同學群裏睥睨眾生了。

同學聚會,桑嫣是絕對焦點。看著故舊們舉著酒杯對桑嫣的奉承樣,寧紅心裏不是滋味。她是宿舍老大,能力最強者,站在中心位置指點江山的不應該是她麽。不過,寧紅對桑嫣的這種羨慕嫉妒恨到了最近有所轉變。首先是桑嫣大氣,能服眾,寧紅不敢跳跳;其次從利益層麵,寧紅也認為從桑嫣這是能得到好處的。人在屋簷下,幹嗎不低頭,有了五鬥米,隨時可折腰。桑嫣的人際圈蔚為壯觀,誰不想迫切加入進去,你看楊盼、許可凡,包括成日裏人淡如菊的毛文娉,哪個不是明裏暗裏巴著喝著蠅營狗苟,她為什麽要落人後。

都是老同學,在這個茫茫都市,就應該抱團。不對,是抱大腿。抱穩了大腿,才能向內環突進。就比如婦聯那攤子,桑嫣在婆婆帶領下,經常走動。她側麵聽說,有一次桑嫣還叫上了毛文娉。帶誰是人家的自由,但寧紅不痛快。她打算趁這次聚會,夯實基礎,她要讓老桑知道,她才是她可以倚重的左膀右臂。

“與會人員”要慎重考慮。僅僅是兩對夫妻,不大合適,顯得她太低太巴結了。但範圍太大,一來費用要增加,二來,一不小心等於為別人做嫁衣裳。她知道許可凡也一門心思想把她老公尉遲推到劉家的圈子裏來。所以許家肯定是不能請的。

楊盼呢。有點上不了台麵。住在郊區,卻從未去郊區高檔場所享受過。她那個老公也同樣抽抽。

剩下的隻有毛文娉和於曼蔓了。

寧紅給毛文娉打電話,簡單說了出去玩兒的事。文娉說要加班。寧紅二次遊說,文娉依舊婉拒。她看文娉態度堅決,便不再強求。

哼,不識抬舉。

她就是沒說老桑也去,如果提了,保證毛文娉脫了鞋往那趕。這些同學裏,寧紅雖然跟文娉關係最平穩,但私下裏,她也嫌文娉太裝。就比如老桑搬來以後,她好幾次看到文娉出入五號別墅,還有老桑家裏那套魯迅全集,也是文娉送的。嗬嗬,巴結就巴結,還硬要表現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綠不綠茶?於曼蔓就不這樣。曼蔓是那種什麽都寫在臉上的人。

婊也婊得光明正大。

寧紅給曼蔓打電話,說周末去慕田峪、雁棲湖,於曼蔓都沒問同行的有誰就同意了,反正,不用她付錢就行。

從民政局出來,寧紅塞給吳冠軍一張結婚證。冠軍說你收著就行。寧紅來個矯情的,“往後餘生,請多指教。”王冠軍提醒她別忘了給老桑打電話,問問人數。

寧紅當然記得。不過,電話打過去,桑嫣卻反客為主,建議去清河打高爾夫球。

“還有幾個朋友,一塊聚聚。”桑嫣這麽說,寧紅就不好拒絕了。她上趕著說要去問場地。桑嫣卻告訴她,已經安排人去約了,老劉是那兒的VIP。

差距。

桑嫣的雲淡風輕,在寧紅看來,透著一股高級。圈層不一樣。劉家祖上有德。吳家、寧家卻是赤手空拳,幾代下來,差距就很明顯了。還有件糟糕事。寧紅不會打高爾夫。她得現學。看資料,學術語,看視頻,學動作。弄得女兒乃心詫異,“媽你幹嗎呢。”

寧紅不想說出真相,太狼狽,急中生智道,“你爸公司要開發新產品。”

乃心問:“AI?”

寧紅肯定,“3D加AI。”聽上去夠高級。

清河灣集合。吳冠軍趕回來了,胖頭大臉地。寧紅估麽著他出差喝了不少酒,可老吳堅稱滴酒未沾。寧紅責怪冠軍,“天天練高爾夫,也不知道傳授點經驗。”

老吳道:“你不是不喜歡曬太陽嗎。”

“不是有站在房簷底下打的嗎,”寧紅搶白,“好多東西,不是非得喜歡才學,不喜歡,有用,也得學。”吳冠軍笑嗬嗬說夫人說得對。

遠遠地,劉憲魁打頭陣,旁邊是桑嫣。於曼蔓從洗手間出來,問人到了沒有。寧紅抬眼看,才看清楚桑嫣旁邊走著的是毛文娉。

氛圍立刻不太愉快了。

女文人就是矯情,什麽意思呀,她請,不來,桑嫣帶著,立刻屁顛屁顛。看人下菜,毛文娉當第二沒人敢認第一。可人來都來了。照樣得笑臉相迎。

寧紅過去挽著桑嫣的胳膊,“我來早了。”

桑嫣笑著不說話。

毛文娉伸著脖子說,“社裏的活動,臨時讓小年輕去了。”有這句解釋,寧紅隻能顧全大局。真的假的放一邊,好歹是句話。

桑嫣看到於曼蔓,對寧紅說:“曼蔓也來啦。”

寧紅說她沒事,就叫上了。

桑嫣又道:“把可凡、楊盼叫上就又齊整了。”說完就過,沒人當真回事兒。直到一行人換好裝入了場,劉家的朋友們才姍姍來遲。有高處寒。寧紅冷眼看著,毛文娉有點不自在。她懷疑他們之間八成有故事。還有左豪。寧紅深感意外。真是千絲萬縷啊。她沒想到左豪跟劉家關係也不錯。吳冠軍在,寧紅隻能跟左點了點頭,就算招呼過了。

其餘幾位男士,有兩個是年輕人,看樣子是跟著高處寒來混個臉熟。另外一個都叫他濮廳長。高高的個子,一身舊西裝,中分頭,雙目圓睜,跟被踩過一腳似的。如果不是出現在高爾夫球場,你會以為他不過就是個落魄的中年男子。但寧紅發現連劉憲魁跟他很熱絡,估計也是個重要人物。

各就各位,男人女人們合在一起說笑了一番。很快,男人們就殺入草坪,比賽去了。女人聚在房簷下。她們原本就不是高爾夫的擁躉,拿著球杆,戴著球帽,穿著球褲,隻是一種姿態。再冷點,就不適合出來了。

毛文娉和於曼蔓在研究打球姿勢。桑嫣過去教了幾招。曼蔓一個勁兒誇她標準。等桑嫣折回頭,寧紅單獨跟她站到一塊,才問:“老桑,今兒你做慈善呢。”

桑嫣不懂她意思,歪頭看。

“幾位男士都單身。”寧紅咯咯笑。她故意把左豪也放在裏頭,顯得自己跟他不熟。不知道他的婚戀狀況。

桑嫣莞爾,“都有太太。”

寧紅哎呦了一聲。

桑嫣又說:“那倆年輕的沒有,老高也沒有。”

寧紅道:“老高倒是合適,不過咱這倆丫頭,哪個能降得住他?”

桑嫣說老高也是老實人。

既然桑嫣這麽說了,寧紅也不好繼續說高處寒不老實。畢竟,老高跟劉憲魁的關係很近。她換個角度刺探,“左總家世不得了。”

桑嫣說左總家跟他們家老太爺那輩兒就是老朋友。

“他太太啥來頭?”

桑嫣想了想,說:“身體不好,我都沒見過幾次。”寧紅說怎麽鬧得跟《蝴蝶夢》似的。桑嫣沒接茬,改說濮總。她說濮總過去還捧女歌手呢。

寧紅感興趣,問情況。

桑嫣道:“唱民歌的,老濮迷得不行,送了輛車。砸了不少錢。”

寧紅驚詫,“他太太不管?”

桑嫣嗤笑,“興趣愛好,也就迷一陣,約等於追星。”

談完男人,又談孩子。寧紅原本以為桑嫣忌諱說這個,但沒想到人家心量大,又肯麵對現實,照樣談笑風生。桑嫣的觀點是,兩個最好,一兒一女。寧紅直言生不動,還說,孩子這玩意兒,跟老公一樣,有一個就行。

聊了一會兒,寧紅開始秀自己的學習成果。桑嫣問她學過沒有。寧紅謙虛,訕笑笑,“皮毛。” 桑嫣又說:“下午喝茶把老楊叫著,好像離她單位不遠。”

寧紅嘴上答應,心裏嗬嗬,看到了吧,這就是區別,毛文娉能來玩球,楊盼就隻配喝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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