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與小提琴

父母和爺爺是小提琴專業，加上一個業餘提琴家的外公，小提琴在女兒的生活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從來到娘胎起，她就每天都聽著小提琴的聲音。

  記得她出生一個多月後，聽到我練琴，是一副習以為常的神情。眼珠朝琴聲轉來，很安靜，好像這個熟悉的聲音，本該是生活的一部分。

  她的第一把小提琴，是她爸爸德奧巡演時，在薩爾茨堡給她買的禮物。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把這袖珍小提琴塞到了她手裏，才三個月大的女兒，很自然地一手拿琴，一手握弓，任我們擺布，乖乖照了一組夠提琴家氣勢的照片，爺爺奶奶看到後，認定孫女學小提琴是必然的趨勢，於是早早買好一把小小的八分之一號小提琴，女兒兩歲時得到了這個禮物。

  女兒有了自己的琴，常常“鋸”琴玩。我們放任她自由自在地玩琴，直到滿四歲。有天她爹說：今天起，你正式學小提琴了。

   一切似乎順理成章。熟悉的琴，熟悉的琴聲，她的學琴之路就這樣開始了。

   那以後她爹每天對女兒連哄帶誇，即當老師又是陪練，女兒進步很快。幾個月後就在幼兒園給小朋友們演出了。再往後，每年小學的校慶活動，都少不了她的提琴獨奏。

     為了讓女兒保持新鮮感，我們從沒要求她付出很多時間練琴，隻有一條鐵的紀律，每天沒練過琴就不能看她喜愛的卡通片。於是經常是女兒催爸爸：我要練琴，快點。

  女兒五歲那年有段日子，特別喜歡自己拿著琴即興演奏，有聽熟的一些經典音樂片段，也有自己創作的旋律。當然，她創作的熱情也需要我們不斷為她喝彩，那段日子家裏幾乎每天都有女兒獨奏音樂會，自編自拉，我們呼聲越高她越起勁。有次問她：你拉的曲子誰寫的？她答：我的朋友貝多芬。

    上中學後，女兒一改從小的順從，要求父親給予她自由練琴的空間，每周隻能聽一次。就跟她爸爸其他學生一樣，一周回一次課。毫不留情被炒了魷魚的昔日陪練，女兒練琴時會在門外徘徊，坐立不安了一陣，也就接受了現實。

  成了中學生的女兒還是保持一天一小時的練琴時間，因為功課太多，能保持練琴已很不錯。每天隻練一小時琴，女兒的進步仍很快速，門德爾鬆，維尼亞夫斯基，拉羅等有難度的協奏曲，都是兩周就練好。

  女兒雖然每年在學校演出獲得過很多掌聲，演出後總被一大幫家長圍著誇，還與小樂隊合作過協奏曲，但最得意的一次演奏，是為班上一個同學湊錢去參加音樂節，她自作主張到市中心人行街拉琴，半小時就得了二十多歐元，得意之極地提回一兜子硬幣，讓她一幫朋友羨慕得眼紅。

  中學畢業前，女兒宣布，雖然她很喜歡小提琴，但絕對不想當專業提琴家。她理直氣壯的解釋：正因為我太了解專業音樂家的生活，才做出這個決定，搞這一行太辛苦了，為了不斷保持演奏的好狀態，必須不間斷練琴，永遠沒有真正放鬆的日子，並且演出常在晚上，周末，小時候一到你們跟樂團去巡演，我就覺得好孤單，專業音樂家的生活與正常家庭區別太大了，我沒有這樣的犧牲精神，更願意當一個自由自在的業餘提琴家，一個音樂愛好者。

   上了大學，女兒幾乎不練琴了，有幾次拿出琴也隻是去幫朋友錄製流行音樂的CD即興配配樂。還有一次她男朋友大瑋的祖父過生日，祖母要求她演奏一曲，給祖父一個意外驚喜，結果那天負責帶琴的大瑋竟忘了拿琴，連這唯一一次的演奏都泡湯了，不過頭一天，她畢竟突擊練了會兒琴，大約是大學期間唯一一次認真練琴的日子。

    停頓的時間越長，重新拿起提琴的勇氣越小。她的小提琴雖然一直帶在身邊，但是一直被關閉在琴盒中。

   她搬家後，聽到樓上有提琴聲，幾天後她居然生出想拉琴的欲望，來不及等到周末回家拿樂譜，直接去網上下載，就開始拉琴了。之後在走廊遇到個背著琴的女孩，對話後，知道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女兒為自己的水平在她之上而自豪。

   不搞音樂專業的女兒，對古典音樂的熱情一點不減，每次我們樂團在她住處附近有演出，她一定來不說，還會拉來大批的朋友。每場音樂會結束，我們總被她和一群朋友圍著興奮地訴說對音樂會的感受。她以自己對古典音樂的喜愛，影響了一大批朋友。

   很多人問我們：你們沒有為女兒不搞音樂專業而遺憾嗎？從實講，女兒很有音樂天賦，她遺傳了母親的靈巧手指，父親的樂感，學琴早，基本功紮實，生於有利的音樂環境，不乏音樂熏陶，所熟悉的曲目不僅是提琴作品，交響樂四重奏都能隨口哼出。幾乎具備了一切搞音樂專業好條件。她的放棄是非常可惜，但畢竟她的人生之路是由她自己來走，隻要她認準了方向，我們就應該尊重她的選擇。當父母的隻該為她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並不應該強加於孩子自己的觀點和願望。

   喜愛音樂不一定要成為專業音樂家，不當職業音樂家，但具有欣賞音樂的水準，有演奏音樂的能力，同樣非常幸福。某種程度上來說業餘音樂家沒有專業音樂家的壓力，拘束，他們更加容易全心投入於音樂享受中。

   世上的職業有無數，音樂專業隻是其中之一。不搞音樂專業也同樣能夠熱愛音樂享受音樂。我相信女兒的選擇是絕對正確的。

  英語法語用於吹拉彈奏樂器的字是play ，jouer，它們也有另一個含義：玩耍，女兒雖沒有繼承祖業，成為專業小提琴家，但相信她一輩子會玩小提琴，就像她小時那樣，無拘無束快樂地玩琴。

 

此文已刊登“音樂愛好者”雜誌，今天是女兒生日，在此重發留個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