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五環外的女人(第十章)

第十章 毛文娉

 

出了桑嫣家門,都往北走。高處寒還算紳士,比了個請的手勢。起風了。毛文娉感覺皮膚發緊。

高處寒脫下衣服,遞給文娉。他手裏抓著個手提包。

文娉不好意思,推脫,“就幾步路。”

高處寒說:“受涼不得了。”

文娉輕輕咳嗽了一聲。她緊張。高處寒的外套又往她跟前送了送。

毛文娉不得不接過去,輕輕合在身上。

“聽說了吧。”

“什麽?”文娉側過臉。

“我離婚了。”

文娉再度咳嗽。她沒想到高處寒如此坦誠。他離婚了,然後呢,她該說什麽。她真沒什麽鬥爭經驗。毛文娉抽一口氣,趕鴨子上架道:“太遺憾了。”

高處寒說沒什麽遺憾的,往前看。

文娉脫口而出,“你這種條件,不愁。”這有點造作了,聽上去是寧紅才會說的那種種話。毛文娉為沒過腦子羞愧。說白了,人家愁不愁跟她有什麽關係。

高處寒無奈笑笑,“一個人挺好,幹事兒,掙錢。”

起風了。還特別迅猛。樹頭亂搖,樹葉落下來還多,在小區便道上連滾帶爬地。毛文娉和高處寒都加快了腳步。文娉忽然覺得有意思,她往西邊走,他也往西,她去七號樓,他竟然也跟著。風大,兩個人來不及確認,就到都站到了單元門口。文娉問他也住這兒嗎。

高處寒道:“剛搬來。”

“四單元?”文娉問。

“對。”

“六樓?”

“你怎麽知道。”

“五樓一號。”

“在你樓上。”高處寒憨笑。

世界真小。

想到這兒,文娉感覺高處寒有點處心積慮了。不對,素昧相識,一切或許隻是巧合。電梯上行,文娉腦子裏亂哄哄的,兩個人都沒說話,猛然抬頭,巧了,剛好四目相對。都尷尬笑笑。五樓到了,文娉微微點頭,示意她先撤。誰知高處寒竟跟出來。

感應燈亮,兩個人的麵目再度顯影。

文娉的表情是驚詫。跟京劇臉譜似的,吊眉吊眼。

高處寒卻一派自然,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正人君子的氣息,他輕輕揮了一下手,“送送你。”

“已經到了。”文娉發窘。但竭力保持鎮定。

門開了。高處寒似乎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要進來坐坐麽。”文娉禮貌地。

外麵狂風呼嘯。都起風哨了。像伴奏,就等著男女主角上場。

高處寒絲毫不客氣,跟著文娉進了屋。文娉脫了鞋,剛要開燈。高處寒卻突然從後麵繞到她正麵,丟掉手提包,對著玄關的牆,直接壓了上去。

文娉嚇得叫了一聲。

呼吸急促!活脫壁咚!毛文娉活了三十幾年沒遇過這種事!見第一麵,這算什麽……她要叫出聲來那就算強奸……可喉管隻發出那暗啞一道聲波,就緊張得再也冒不出聲來。

高處寒的氣息籠罩著她,不是寒,而是熱。

壓力更緊迫了。他把嘴探到她耳朵邊,“有男朋友了麽。”

文娉又是一驚。這話。怎麽答都不是。

停頓三秒,毛文娉還是決定實事求是,“沒有。”

高處寒在她耳邊吹氣,“你不同意我不開始。”

問完又是等。

文娉兩隻手蜷縮在高處寒前胸。他胸肌臌脹,很有手感。他膝蓋頂著,蓄勢待發狀。

嘀嗒嘀嗒。時間從兩個人臉頰中間跳過,毛文娉居然還來得及在內心自問自答。喜歡麽,還算喜歡。過分麽,都是成年人。幹淨麽。文娉猶豫,她害怕他不幹淨。

“衛生麽。”她想什麽就問什麽。

高處寒笑了,擁住她,“出門前剛洗了澡。”

“不是……”毛文娉羞澀,“是說……健不健康……”

“絕對健康,會有措施。”

咳,這成什麽了,像商業談判。

他撒開手,彎腰把手提包撿起來,真掏出個文件樣的東西,“體檢報告,剛發下來的,沒有傳染病,甘油三酯有點高……”他依次匯報。

可不可笑。她又不是醫生。可人家已經把結論頁翻開了。她忍不住瞄一眼,的確如此。

毛文娉一時不曉得怎麽繼續。她不相信一見鍾情,可麵對眼前這個男人,她又深感無法拒絕。一場飯局引發一場炮局,跟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似的。天降一個大難題。

手機響了。是高處寒的。從褲袋掏出來,他跟文娉會意,迅速走到玄關處接。接完轉身,一抬頭,毛文娉問:“你……前妻?”她也不曉得自己怎麽會問出這種奇怪的話。她的意識自動上車,跟著腦回路走,不自覺就走到他前妻那一站。

高處寒說是桑嫣。

“她說什麽。”要問就問到底。

高處寒說沒什麽,又問,“可以了嗎。”身軀再度逼近,重新撿回適才的話題。

“這裏不行。”

“去我那兒?”他問。

文娉扭頭,視線對準臥室。

高處寒二話沒說,一個橫抱,直接把毛文娉搬了進去。他要開燈。她說不要。高處寒又問有什麽要求沒有。文娉小聲說沒有。前期準備就緒。高處寒動作輕柔,好像水平高超的技師一般,循序漸進,按部就班在文娉身上耕耘起來。文娉單手抓著他厚實的脊背,真覺得今兒自己見了鬼了。

一夜顛倒。

手機震動,有消息過來。毛文娉剛醒。大床上隻剩她一個人。事實上,高處寒半夜就走了。他們連“一夜情”都算不上,充其量隻能是“半夜情”,結束後,高處寒嫌換床睡不著——他倒實在,收拾東西上樓去了。文娉感覺大夢初醒。

她跟高處寒發生關係了?天。什麽情況?!活了三十多歲,這開天辟地頭一回。她毛文娉,怎麽也會做這種不著調的事兒。一切都是陰謀?高處寒出現在老桑那兒是巧合嗎?高處寒住她樓上是巧合嗎?高處寒突然襲擊是隨性而至嗎?文娉心中的問號,跟魚吐泡泡似的冒個不停。拿起手機,文娉讀消息,是老桑發來的,純屬問候。老桑會不會知道內情?要不怎麽一個勁兒“推優”。或者高處寒早都研究過她毛文娉?文娉調出老高的微信,打了一行字:昨天是意外,不代表什麽。打完又迅速刪除了。說這句算什麽呢,此地無銀,還一不小心落下個證據。她能看得出來,高處寒就是個情場老手,她懷疑他老婆跟他離婚,八成是因為他出軌。這樣的男人,跟大餐差不多,偶爾吃一回,好幾年都不用再吃——不是不好吃,是一不小心你就付不起餐費。想到這兒,文娉有點自卑和沮喪,或許對她來說,高是大餐,但對高來說,她隻是盤開胃的小菜。偶爾換換口味的。可她追求的是卻是天長地久啊!

拾掇好下樓,該去上班了。總不能一夜春宵,就一蹶不振,樓底下,高處寒正在跑步,一圈一圈地。運動裝趁得他更年輕,意氣風發,文娉看他自自然然的樣子,又覺得自己太過拘束了。

“睡得怎麽樣。”他對她揮手。

“還可以。”文娉結巴。

高處寒從她身邊跑過去了。文娉連忙發聲,用喉管。他接收到訊息,停下來了。叉著腰等她發布消息。

“昨天不算什麽,不代表什麽。”她蓋章。給昨夜濃情一個定位。

“你說了算。”高處寒不假思索。

“保密。”

“放心。”高處寒笑得詭秘,跑過去了。沒有多餘的溫存。不像要談戀愛。文娉被他這詭秘的笑惡心到了。她猛然感覺自己有點吃虧,仿佛是被人用了一下。可再一想,她沒有“享受”麽。也不是。但女人終究跟男人不同。她不是欲女,她做不到反客為主,在性上麵壓製男人。坐地鐵思索了一路,她還是覺得自己仿佛當了一回免費的妓女。糟心。

上班。好好上班。

一整天都沒心思。毛文娉思索的,是跟高處寒的“人物關係”。稿子被下意識劃得亂七八糟,主任過來說別的事,看到毛文娉手底下的書稿,笑嗬嗬道,“挺認真。”文娉低頭一看,大窘。

男人是魔鬼。

不過快下班的時候,文娉就已經想清楚了。

吃虧上當,就那麽一次。夠了。

不論對方是否蓄謀已久,她跟高處寒的這種關係,都不能繼續,他如果敢來第二回,她絕對要反抗,大不了報警。歸根到底,她毛文娉還是個傳統女性,沒有說法之前,她接受不了自己這麽“濫”。

“文娉,晚上石老師的活動,你跟一下。”正準備下班,主任電話打過來,直接安排,根本沒有商量的意思。沒辦法,誰讓她單身呢。沒老公沒孩子沒家庭,時間充裕,活該加班。文娉答應了。出社門坐公交,往東直門去,在銀座地下一層的快餐店,胡亂吃了點東西,又上樓在商場逛了逛,看時間差不多,才往書店去。石老師是個著名詩人,這二年開始往小說家身份轉,這次活動,是宣傳的他的新書《明知道》,講了一個土味的愛情故事。出版之前,社裏也爭取過,無奈印數給不到位,跑了。但關係還是要維護。石老師的名字有點奇怪,正宗南方人,卻叫了個北京的地名:石景山。他的經曆豐富,八十年代活躍過,九十年代在美國、德國都待過,現在長居上海,一年也來好幾次北京,主要是做書的宣傳。聽說石老師現在已經不是中國人,入了美國籍。

活動開始,文娉坐在最後一排,石老師上場,她舉了舉手,石景山看到她了。這就可以了。此行不虛。活動結束,文娉拿著書,跟著出版社安排的假讀者,完成一個小型的簽售活動。“石老師,”輪到文娉了,她笑容可掬。“好久不見呀。” 石老師氣很足。簽完了。文娉站在一邊,她想等活動全部結束,再跟老師說幾句話。她還是想拿下他一部稿子,她的編輯生涯快倒計時了,文娉的規劃是,好歹做個大稿子再走。劃上圓滿句號。

快到十點。活動結束了。出版社的發行要送。石景山卻打發了他們。文娉跟著,兩個人出了書店,到商場門口。天冷。晚風不跟人客氣,文娉縮脖子。她抓住時機,把稿子約了。石景山沒接茬,指了指對麵的酒店,“我住那邊,要不要上樓坐坐?”這不是石景山第一次發出這樣的邀請。有一回在南京碰到。他也邀請她去坐。過去,文娉沒往那方麵想。畢竟石老師德高望重,不可能,不應該。可跟高處寒那一晚過後,文娉突然開竅了,她徹底領悟了石老師的意願,男人,不管老少,都一樣。區別隻是,忍受和享受。高處寒她能享受。石景山就是忍受了。文娉不打算忍受。有什麽意義呢。是,石老師目前單身,可她不打算做作家的太太。蕭紅蕭軍不就是例子麽,太太是不能比先生寫得好的。她毛文娉將來要做獨立的作家。她也不打算靠他當知名編輯——她的某位女同事走的就是這個路。沒意思。她更不打算靠他拿個外國戶口,國內形勢不錯,出去得不償失……也就幾秒工夫,文娉盤算好了,她伸出手,“石老師,我家裏還有點事情,不打擾了。”

石景山追問:“你結婚了?”

這個問題意料之外。文娉急中生智,“快了。”

完美收官,避開一個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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