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五環外的女人(第七章)

第7章 寧紅

小區花園路口跟毛文娉道別後,寧紅兩口子的高漲情緒陡然下來了。今兒這頓,屬於“雙關”,既是文娉遲到的“接風飯”,也是他們夫妻的“散夥飯”。

回到家,女兒乃心在裏屋做作業,寧紅從皮包裏掏出離婚證,丟在沙發上。她問:“你收著我收著?”

吳冠軍怕乃心看到,連忙收在電視櫃抽屜裏。

寧紅癱在沙發上,“給中介打個電話。”

“急啥。”

“他惹的毛咕他得把事兒給咱辦好嘍!”

“錢在咱手裏,咱不急,他急。”

“爸到位了?”是指冠軍他爸。老家某局幹部。家裏的錢都被吳冠軍挪去做公司了。寧紅希望老爺子幫襯點,但一旦借了,基本不還。

“打過來了。”吳冠軍不動聲色。

“好爸爸。”

吳冠軍坐到沙發上,用腳提了提茶幾上裝山竹的筐。“剝一個。”他對老婆發號施令。

“自己剝。”

“五十萬都換不來一個山竹?”

“那得感謝咱爸。”

“沒我,咱爸認識你誰。”

“吳冠軍,”寧紅坐正了,“搞清楚,買這房子,不是為我,市區那老破小住著哪兒舒服?那是為他的後代!將來爸不來住?真到那天,你不顧我都得顧。”

乃心從屋裏出來。一手抓一個山竹,又回去了。寧紅問作業做完沒有。乃心說做完了。這丫頭,還沒上小學,屁股上都是肉。寧紅一直要求她減肥。看著女兒的憨壯背影,寧紅忍不住對吳冠軍歎,“咱閨女知道咱對她好麽。”

吳冠軍說:“知道不知道,她也是你閨女。”

寧紅大八叉靠著,在手機上看房子。冠軍也看。翻了一會兒,他看中一個,發到寧紅手機上。寧紅一看就說不好。冠軍又找一個。寧紅還是不滿意。

冠軍微嗔:“就沒有你滿意的房子。”

寧紅突然坐直,“有,東四五條。”

“這輩子別想。”吳冠軍擊破她美夢。

是。難度太大。可是,對吳冠軍的這種態度,寧紅是不滿意的。為什麽不能想呢。不想,那就不會有行動,沒有行動,那就永遠都沒有實現的可能。寧紅就是懊悔奧運會之前她沒敢想,那時候她剛來北京讀書,房價還沒漲起來。雖然手裏沒錢,但不是不可以借的呀,趕那會兒真借了錢,跟童話大王鄭淵潔似的拿下北京十套房子,她如今的生活,鐵定就是童話。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

吳冠軍要是早點創業就好了。

寧紅認定,冠軍有才能的,寫得了代碼,講得了《子夜》,他就是沒有膽氣,十年前一咬牙衝出來又怎麽樣呢。家裏這塊,別說還有父母撐著,就算沒有爹媽,不還有她寧紅支持他麽。怕什麽?慫什麽?恨就恨在她想做紅拂,他卻不是李靖。

因此,隻要吳冠軍一提公司的困難寧紅就要發火。她能幫的都幫了,轉業,離開部隊,成全他。在寧紅看來,落得今天這局麵,吳冠軍那是咎由自取。決策失誤導致。他就不配叫冠軍,得改成亞軍、季軍、殿軍。

她已經夠賢惠了。就她這樣,你說說,輔佐誰誰不能成功。吳冠軍的合作夥伴老柳,柳總,缺個對象,寧紅立刻想到了文娉。牽線搭橋,玉汝於成。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人脈融合,說白了是為了這個小家。

不過毛文娉似乎並不領情。

介紹完畢,過了兩天,寧紅上門問,表情是那種媒婆式,“聊了麽。”文娉不好意思,“剛加上微信,他好像特別忙。”寧紅語重心長,“好好處處,柳老師人不錯。”毛文娉連聲說謝謝。

一出門,寧紅的臉就耷拉下來了。文娉太不知趣,多大了?有臉蛋還是有身材?房子都沒落實,挑什麽?再等下去,柳總這樣的估計都找不到,有錢人,沒有婚史的,很多都希望生二胎,你毛文娉這年紀,頂得住麽。寧紅掏出手機,她想給於曼蔓打個電話,實在不行,推曼蔓。反正也是個女的。不過號碼剛調出來,寧紅又猶豫了。曼蔓虎了八叉,推出去,搞不好丟的是自己的麵子。何必多事。曼蔓連當棋子的資格都沒有。而且,曼蔓曆史不幹淨,在藝術圈裏廝混多年,說句不好聽的,那都成啥了。柳總雖然好色,可也不是生冷不忌。找她半大老婆子做什麽,不如找個小姑娘。

除了離婚,寧紅還有三件大事要做。

第一是旗袍會年前聚會要觀看上一期學員的風采展示。旗袍會,寧紅是真心、自願參加的。她不瘦,有屁股有胸,偏偏還有點腰,自認穿旗袍比張曼玉還有味道(張太瘦)。而且,旗袍會裏能認識不少姐妹,有會費做門檻,篩選出來的,基本都是中產女性。人脈得到擴展。

對著大鏡子,寧紅跟姐妹們站成一排,老師喊拍子,挨個兒指導。站姿、叉腰、登山步、亮相,每個細節都要雕琢。寧紅認為,來旗袍會,培養的是女人的風情。

她給吳冠軍表演過。冠軍叫好,懶懶地。

寧紅不滿意,“走點心!”

“好!”吳冠軍站起來鼓掌,跟瓶蓋子從啤酒瓶口崩出來似的。

這還差不多。

第二件大事,是應邀參加某著名烘培企業總裁的攝影展。請柬是桑嫣讓給她的。老桑知道寧紅喜歡烘焙。其實寧紅不是對烘焙感興趣。她真正在意的,是烘焙總裁。要是能認識總裁,打好關係,一不小心拿下個加盟,或者直營店也行,照這發展勢頭,鐵定賺錢。好幾次,寧紅想跟桑嫣開口。哪怕是老桑也入點股份都成。有錢大家賺。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沒到時候。上回老家一個親戚的老板想做茅台的經銷商,托寧紅和冠軍打聽過。寧紅找了桑嫣——劉家老太爺可能認識茅台酒廠的領導。

桑嫣當場當麵就給回掉了。“不是我不幫,是這種事,特別敏感,你別多這個事。”斬釘截鐵,沒有餘地。

寧紅隻能作罷。

她的理解是,桑嫣不是不想賺錢,而是一直沒生出孩子,沒法跟劉家二老交代,自然不能提這些多餘的理由。等生完孩子可能有戲。所以,寧紅打算先趟趟烘焙總裁的路子。去參加攝影展之前,寧紅惡補了錦鯉知識——烘焙總裁是重度錦鯉愛好者。談得上話,友誼才能往下進行。隻可惜到了現場,烘焙總裁僅僅走了個過場,閃光燈狂轟亂炸,寧紅擠到跟前,自我介紹都沒亮出來,手也沒握,隻得到安保人員一陣推搡,外加一句嗬斥,“一律不接受采訪……不采訪……今天一律不采訪……”

第三件大事,是研究生同學的小聚會。畢業幾年了,每年碰一次頭,班長大姚是老爺們,抹不開麵子,回回都是寧紅定飯店招呼人。老實說,跟本科同學比,碩士同學要淡多了。進校已經二十三四,都不是孩子了,大家各有各的目標,心無旁騖,而且統共兩年,談不上多少感情。但是,在寧紅看來,研究生同學也必須維護,原因無他,有價值。同學們分布在各個機構裏,雖然多半還沒掌權,但未來可期。想釣大魚,就必須放長線。

這次訂的是河南菜館。黃河大鯉魚的魚頭對著寧紅,酒過三巡,同學們狀態都放鬆了,政治、經紀、法律、藝術亂侃。都是廢話。

寧紅站起來,舉著杯子,對桌對麵的班長大姚嚷,“老姚,你這班長當得舒服,我這跑腿幹活兒的,是不是得來點賞賜。”

大姚也站起來,他剛一隻腳跨進中年,但前額已然跟被鬼啃了一口似的,禿了。舉著杯子,一飲而盡。隨即亮了亮杯底。

寧紅起勁兒,“光喝酒可不行。”

“那你說咋著!”酒壯慫人膽,大姚豪氣。

“表演節目。”

群眾開始鼓掌。

大姚道:“咱倆合唱一個。”

寧紅不怯場,繞過桌子,捏著高腳杯,到大姚這邊。旁邊同學又給倒了點紅酒。淺淺的一汪。怪醉人的。

兩個人唱張信哲和劉嘉玲的《有一點動心》。

一曲終了,不過癮,再追加一首《廣島之戀》。

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寧紅和大姚勾肩搭背,好像剛從春晚舞台下來似的。

有男同學起哄,讓再來一首。寧紅說不行了不行了,曲庫沒曲子了。同學又建議來個《相約九八》。說這是個財神曲。大姚問什麽意思。那男同學拉腔拉調解釋原委,說《相約九八》那個填詞人,原本特有錢,後來犯事,說是貪汙還是受賄兩千萬,進去了,結果十年後放出來,你猜怎麽著。寧紅吊著眼睛,大喇喇問:“還能怎麽著,老了唄。”男同學大聲道:“他那幾套房子,漲價了,遠遠超過兩千萬!早知如此,貪什麽汙呀!”眾人一笑。寧紅開始表演。她唱王菲,大姚是那英。唱完,同學們徹底放開,飯桌上整了一個懷舊歌曲接龍。

寧紅喝多了,要吐,跌跌撞撞去洗手間。大姚不放心,跟著,幫寧紅拍背。

一陣哇哇,幹淨了,再一抬頭,清水一杯遞過來。

大姚眼神有點迷離。

寧紅打了個激靈,酒醒了一半。

大姚笑嗬嗬地,從鏡子裏看她。

“班長,你喝多了。”她還叫他班長。尊稱。拉開距離。保證安全。

大姚深情地,“我特別後悔。”

寧紅不明白什麽意思。

大姚繼續,“後悔當初怎麽就沒追你。”

寧紅差點脫口而出說現在也不遲,話過腦子,才發現不對,於是改口,“真謝謝了。”

大姚繼續沉浸在假設裏,“如果當初真追了,你會答應麽。”

高難度問題。

說答應。扯。說不答應。又傷了人家的心。寧紅隻好找個折中辦法,道:“那得看表現了。”說完要往外去。大姚一把抓住她的手。洗手間門鎖死了。

“就你和我,誰也不說誰也知道,我保證我發誓……”大姚迫近了,呼哧帶喘地。

寧紅一麵得意,一麵又覺得有點惡心,三首歌就亂了性了?什麽男人?真分不清自己身份,難道她寧紅傻?放著公司小老板的丈夫不要,要他這個小科長?瘋了。

“你喝多了。”寧紅正色。

大姚糾纏。寧紅隻好求助那半杯水,拿起來,迅速從大姚頭上澆下去。

嘩啦啦,暴雨侵襲。

好了,這下清醒了。寧紅迅速打開門,踩著響亮的步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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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先閱讀——五環外的女人(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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