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於曼蔓
文娉搬家沒告訴曼蔓。於曼蔓卻不請自來了。她消息靈通,從楊盼那得知搬家,又從寧紅那弄到地址,大周末,毛文娉剛買菜回來,於曼蔓已經站在門口了。
過去,曼蔓每次去城裏辦事,都會到文娉那湊合一夜,第二天才回宋莊,現在好,文娉搬過來了。曼蔓的男友唐胖子去世,她一直流離失所,沒找到好的合租對象。她打算來跟文娉談談。
“不夠意思了啊。”於曼蔓故作生氣。
“剛搬。”毛文娉掏鑰匙開門。
“好歹讓我來搭把手。”
毛文娉不多做解釋。
門開了。曼蔓不客氣,直接去冰箱裏找東西。拿了一瓶健力寶,拉開來喝。
“李嘉欣搬過來沒有。”於曼蔓問。
桑嫣過去的外號,叫保定李嘉欣。
“不清楚。”
“房子大不大。”
“過幾天去了不就知道了。”
“人都往城裏去,她怎麽還往外搬。”
“那是別墅。”文娉去廚房歸置。
“中午吃什麽。”
“沙拉。”文娉永遠在減肥。
“別啊,”曼蔓不樂意,“我請,就這附近,大網紅店。”文娉雖然強烈抵抗吃飯,但架不住曼蔓盛情,便跟她一起去宇宙副中心,潮流勝地——定福莊吃東西。
椒屋,網紅餐廳。聽名字就知道,椒是主打,文娉舌頭剛觸碰了食材幾回,味蕾便腫成多肉,宣告失靈了。她隻好要杯清水,香鍋秒變火鍋,涮著吃。
大學時代起,於曼蔓就喜歡走捷徑,八百米跑,她能跑一圈,省一圈,等大部隊來,再跟上。不過,這些年在北京混下來,曼蔓發現生活可沒有捷徑可走,這些年,她咬住了唐胖子,認為他是個大畫家,就算將來人走了,房子不給她,留幾幅畫,也夠她吃喝半輩子。咱不圖名分,圖實惠。
可誰能想到:第一,唐胖子走得早,且突然。根本還沒來及畫畫;第二,唐胖子的畫,不值錢!等唐胖子走後,曼蔓才鬧清楚,他那宋莊的“別墅”,不是他的,是租的。人死燈滅,她立刻被驅逐。唐胖子的老婆趕來,風卷殘雲般摞走了他全部遺產。
於曼蔓一子兒都沒落著。
青春。葬送的全是青春呀!
當然,這些都不耽誤曼蔓的好胃口和對生活品質的追求。她告訴店家,自己是美食大網紅,店家一激動,送了一份牛肚和一紮酸梅湯。
一頓飯下來,於曼蔓把關鍵信息傳達出去了——不跟光頭畫家混了。
“人呢。”文娉問。
“分了。”曼蔓咬牛肚,卡巴卡巴脆。
“還在宋莊?”
“不在了。”曼蔓麵目有點僵硬。提到唐胖子她也心痛。怪隻怪當初押錯了寶。藝術圈不好混。可是,以她的條件,當年除了唐胖子,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她能像那些大網紅那樣麽,找個富二代,去國外鍍鍍金,做做藝術品投資,生活悠哉悠哉……說到底,還是硬件差了點。
毛文娉還追問唐胖子的去向。她入坑了。
曼蔓這才拿筷子指了指屋頂。
文娉沒理解她意思,一臉懵。
“上天了?”毛文娉試著解謎。
“差不多。”
“到底怎麽了。”文娉失去耐性。
“上西天了。”於曼蔓口氣輕鬆。
“哪個西天,”毛文娉不敢相信,“小西天嗎?”小西天是中國電影的聖地。
“dead。”曼蔓開始冒英文,她很忌諱說那個恐怖的字眼兒。
毛文娉隻好自己動手,現場英譯漢,搞了半天,這才終於明白那光頭畫家唐胖子已然不在人世。他死在酒桌上,嘴裏還咬著曼蔓親手做的冬陰功湯裏的大蝦頭。血壓太高。腦血管破裂。還沒送到醫院人就沒氣兒了。唐胖子的正牌老婆認為丈夫的死跟他這幫狐朋狗友有關,其中,做湯的曼蔓又是罪魁禍首!他老婆在殯儀館撒潑,“謀殺呀!謀殺!”他們家老唐,這算活活吃死的呀!他在老家的時候可沒那麽胖!
謎底揭曉,曼蔓手一攤,“弄得我現在跟喪家犬一樣,天天在朋友那湊合呢。”她等著文娉接話。毛文娉就是不打茬。於曼蔓繼續問:“你那房子,一個月多少錢?”毛文娉報了個數,她反問曼蔓工作怎麽樣。於曼蔓說在一家紀錄片公司先做著,騎驢找馬。
毛文娉又說:“多賺錢吧,就算不顧自己,以後還得顧著父母,我媽馬上打算過來,看看脖子。”
於曼蔓立刻領會了毛文娉話裏的中心思想。她不想跟她合租。算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曼蔓吃飽喝足,文娉主動去付了帳。曼蔓理解為,這是毛文娉對她的愧疚。文娉還善意提醒,說改天去桑嫣那,都統一送禮物,不給紅包。
曼蔓立刻自嘲,“要紅包我也沒有啊。”
這一夜,於曼蔓還是在文娉這湊合,文娉邀請她住主臥大床,兩個睡一起,曼蔓卻拒絕了,她就睡沙發。
流浪也要有個流浪的樣子。沙發是標配。
夜深人靜,於曼蔓翻來覆去。這些年自己在北京漂著,值得嗎?不知道。曾經她豪情萬丈,覺得北京就在自己腳下,她要一往無前,不可阻擋……時間過去了,結果呢,是北京煮了她。
簡曆都不好寫。
她已經是姐姐了,沒有年輕人的精力,脾氣卻比年輕人還大……想要翻身,在工作上想辦法恐怕有難度,還是得找人……迷迷糊糊,於曼蔓流淚。
有動靜。
毛文娉起來了。曼蔓能感覺到,哦,文娉是來給她加一塊毯子。曼蔓趕忙假裝睡著,不能動,不哭泣,等文娉回屋,她才憋住氣,悄悄流淚。曼蔓做了個夢,夢裏,她活成丐幫的洪七公了,一輩子沒結婚,最愛美食。她嚇醒了。她可不想像洪七公那麽邋遢,她的偶像是楊麗萍,老了還能坐在花架下,吸風飲露,賞花問蝶。
見了文娉,沒有理由不見見可凡和寧紅。次日,曼蔓在法院附近見到了許可凡。她找可凡也是帶著任務來的。對老許,曼蔓總是撒嬌口吻,“你可不能不管我。”
“我管你啥。”可凡瞪著眼。
“當初寢室缺一個人,誰都不願意去,”曼蔓一副細說當年的口氣,“老許,要不是你來做我工作,我絕對不會睡那床,多晦氣!”
許可凡連忙擺擺手。曼蔓偷笑,她知道,無論什麽時候,隻要一提當年那事,許可凡一定網開一麵,束手就擒。可凡道:“我是真不認識人。”
曼蔓頑皮地,“你整天給那麽多人辦離婚,手頭都是人。”
“那都是有問題的人。”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你不是不願意找離婚的嗎。”
“那是毛文娉,她不願意,我願意,”於曼蔓一口氣說,“隻要不是離婚帶男孩,條件不錯的也能接受。”
許可凡道:“你說你當年,要是同意那王富貴,你現在都是處長太太了。”曼蔓擺擺手。她懶得提王富貴。就是個放大版的唐胖子。可凡又說:“你還是得盯住老桑,她那才是頂級資源。”曼蔓鬧得明白,“老桑有資源能放給我嗎,她那小姑子都還沒結婚呢。”可凡反駁,“不一樣,她小姑子年紀不大,肯定還是找小夥子,跟你的食用範圍不同。”可凡這麽一說,曼蔓樂了。還食用範圍。
“我可是隻吃葷菜。”曼蔓順著說。
許可凡道:“你放一百個心,劉憲魁圈子裏的那些個男的,個個都不是吃素的。”
曼蔓轉而惆悵,“她憑什麽幫我呢。”
可凡說:“都是姐妹。”
“那她怎麽不幫文娉。”
“文娉心思不在這上頭。”
曼蔓托著香腮。
可凡道:“我這倒是有一個貨源。”
“說說。”曼蔓來興趣。
“還算個精品。”
“幹什麽的?”
“律師。”
“律師不考慮,”於曼蔓一口否定,“太危險,萬一鬧翻,人能把你整得渣都不剩。”
“長得挺精神。”
“那適合文娉。”
“幹嗎,隻認醜男了?”輪到可凡詫異了。
“找帥哥,那是要付出代價的。”混跡江湖多年,於曼蔓就是再天真,也有點經驗了。
“或者你去參加寧紅的那個旗袍會。”
“都是老女人。”曼蔓翻白眼。
“讀書會呢。”
“哪個讀書會。”
“老桑經常去的那個,讀曆史的。”許可凡無意中又指了一條路。
於曼蔓這才意識到,讀書會確實是個路子,幾年之前,她參加過豆瓣的同城活動,認識了不少人。隻不過,同城活動認識的都是文青。她目前的狀況,參加這些顯然不合適了。她就是像一支股,隨著歲月流逝,一跌再跌,她必須找一個接盤的。快準狠。這個人,又必須有實力讓她在北京有一份安穩的生活。
從洗手間出來,於曼蔓點了些香水。老桑仗義,她開口提,人家立刻就把她介紹給讀書會會務大姐。姓蒯。胖乎乎的。五十多歲。
大姐不含糊,當周的活動,桑嫣有事去不了,她給曼蔓打電話,問她能不能來幫著維護現場。曼蔓二話沒說就答應了。誰知簽到的時候,一抬臉,竟遇到了王富貴。
她學生時代的追求者瘦了。
整個人的氣象,跟他的名字很相似。富貴了。
“曼蔓……”富貴驚喜,“你怎麽在這兒。”
“義務勞動。”於曼蔓站起來,捋了捋頭發。還是要裝裝淑女。
“以前沒見著你。”
“剛來,”曼蔓尷尬微笑,“你怎麽樣。”
“挺好,你呢。”
“也挺好。”
“結婚了嗎。”王富貴絲毫不客氣。
等於痛下殺手了。於曼蔓喉頭哽了一下,也不曉得怎麽的,她心裏想的是實話實說,可話到嘴邊兒,又撒了個謊,“結了。”在王富貴麵前承認自己未婚,會是個巨大羞辱。“你呢。”她不得不回敬。
“孩子都快上小學了。”王富貴似乎很滿意現在的自己。
於曼蔓愣在那兒。
富貴又問:“最近讀什麽書。”
曼蔓又被問住了。她什麽書也沒讀,隻偶爾聽書。抬眼看,房間對麵有個宣傳易拉寶,瞅到一本,便直接道:“《紅頂商人胡雪岩》。”
“好書。”王富貴不假思索。
一個中年男人走近了。曼蔓抬頭看,皮膚古銅,個子不高,方臉,氣場十分強大。那人靠近王富貴,臉卻對著曼蔓,努努嘴,“小王,你的熟人?”王富貴轉身,忙不迭地,“左總,”笑容諂媚,“我同學,於曼蔓,”又對曼蔓,“左總。”
“左總好。”於曼蔓嘴巴很甜。以氣場論,這個總,似乎來頭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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