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明月——寫給雪伊
那天看到簡丹兒在我文章下留言說,她很想念雪伊,我心中便有一種戚戚然。因為,我也一直很想念雪伊。於是,海上生明月,雪伊就成為了我們的月亮。而我和簡丹兒相距的又是多麽的遙遠。
評論是非常重要的。簡丹兒說雪伊總能寫出原創最優秀的評論。這也對,也不對。現在我總以為,好壞優劣甚至是非對錯都是非常相對因人而異的。而去做一件事要比做好一件事更為重要。這或許就是李賀詩中所雲,“何須問牛馬,拋擲任梟盧”的意思。當然,今天的孩子們很可能以為李賀有和牛馬對話的習慣,其實了解唐詩的人都知道這句詩的意思是,隻需投出骰子,不必關心點數。說到這兒,我通常一有骰子就要投出去看看點數,當然並不太關心點數。而對於一些始終手裏握著骰子卻總也不肯投出的人,我也是很感興趣的。骰子最神奇的地方就是在於它有點數。
而所謂藝術,我以為所有的藝術家隻不過是造出了一件物,隻有在引發評論時,它才能變成一件器。比如,一隻碗如果你用到碎時的評論始終是類似,拿那隻碗來盛飯,那麽它就是一件食器;如果有一天你忽然說,這隻碗好漂亮啊!這時這隻碗就是一件藝術品;但如果一篇文字、一首音樂、一幅繪畫人們欣賞過後從來沒有引發過一句評論,那麽這就不是藝術品。所以,藝術就是以能引發人們的非功能性的評論的物。於是,這顯示出藝術的廣泛和意義。我們由藝術評論而締結成一群人,一個族群,一個民族,或者一個圈子。這種締結由曆史的延續就變得非常牢固。有時候即便我們湊在一起鬥得你死我活水火不相容,我們仍然屬於同一群人。由此也可見通俗藝術、流行藝術對於社會之意義之重大。
那麽,就這隻碗而言,如果某一天你忽然想起了它,你忽然非常想念那隻碗,或者想念送你那隻碗的那個人,這時,無論這隻碗是粗是細是貴是賤,它就已經超越了物,器,藝術而變成了一件愛的信物。而藝術的魅力恰恰在於,它極大的強化了 人們的這種情感,甚至是不能被替代的,就像當我們想為心愛之人送些什麽時,我們總想要找到一件讓我們驚歎的美好珍稀之物,即富於藝術之美的可信之物。而我和丹兒不約而同思念到了雪伊,這時雪伊曾經的那些所謂的優秀的評論這時就又都不過隻是我們之間的一種飄渺空虛的愛,並且,這種愛超越了狹隘的兩個人之間的愛,而變成了一種普遍的情感。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呢?我想可能就是“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這樣的詩歌裏的情感。這首王昌齡寫下的《出塞》當年被稱為整個唐詩七絕中的壓卷之作,而在這裏麵最美麗、最恒久的無疑是那輪月亮。她就是那輪月亮,一定是那輪月亮。
立
2020/07/25 晨
所以在這裏,節選一小段我的《網絡舊事》中的文字。這部小說將是顛覆人們既往所有小說閱讀經驗的一部顛覆之作。可是,他媽的,上次我就忍不住節選了一小段發出來,並預言了這樣的後果。效果雖然是好的,但凸哥評論說:這可能是一部顛覆之作,但是因為你已經說出來了,到時就不能成為顛覆之作了。我一想,是啊。所以,我就非常的沮喪。凸哥向來評論可謂精準而且狠。但他沒有什麽同情心。其實,善良是一種很大的智慧,而冷酷很多時候不過就是和聰明很像罷了。
《網絡舊事》節選:
那天師太走了,隻留我和她的那些留言。而那時我仍然坐在村頭,村子裏又空無一人。那時是秋天,秋末天色正在快速的變暗下去,變得越來越昏黑,在秋天和冬天的夜晚,如果村子裏沒有一盞燈火點亮,那麽整個村子的空間就是一片漆黑。我突然意識到網絡是一個沒有邊緣的巨大的空間,有誰在這裏遊蕩,能走到它的邊緣,然後,再邁出,哪怕是,小小的一步。這裏相當清晰,但有時非常混沌,非常模糊,非常昏暗,這裏似乎什麽都是真的,都可能發生,但又似乎什麽都是假的,這裏根本就不存在真實,空無一物,其實什麽也沒有。那麽,在這個超級複雜並時時刻刻運行變化著的網絡裏,是否存在某種獨立的意誌,而我們都是他的一種表現形式,是他的手中的一隻木偶。而那個在網絡裏此刻正坐在村頭的我,與現在這個正坐在網絡之外的電腦前注視著屏幕的那個我,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我是否能在此刻從此刻的網絡裏走出來走進現實,或者那個網絡之外的我那個人那個男人在這個正分分秒秒昏暗下去了秋末的黃昏走進這個網絡,在天黑前來到空無一人的70村坐在村頭。這時我又想起了雪伊。嘿,對啊,雪伊。這個ID好好聽啊!冰雪伊人。她的文字就更是才氣傲人。在我發小說《失去愛》時她曾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讓我當時聽罷就喜不自禁又悲從中生了。嘿,對了,是啊,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寫過一部書,《失去愛》。當時當我看到了這樣的評論就有了一種想倒在她的懷裏極幸福的死去的感覺,那時我就是這樣一直在一種幾乎昏迷的狀態中和她交談著,談論著我的那部書,書,對了,書,書正從我們的現實生活中消失,但它仍然在我們的文字的字裏行間中保存著,存在於這個虛幻的網絡的世界裏,並在四處流傳。但那時在迷迷糊糊中我卻發現那裏似乎有些不對勁,依稀中我看見美麗的冰雪在燃燒,雪在燃燒,雪伊的麵頰在著火,火,火災,著火了,雪伊著火了,像是某次外出時,突然想起房間裏廚房的煤氣灶上還點著火,雪伊著火了,她在大發脾氣,一直在怒氣衝衝的對著我說著什麽,四下坐著的網友都掩嘴在笑,而我像小學時的一個正在受訓的孩子,坐在那裏垂頭喪氣,等到眾人都作鳥獸散後,我才漸漸恢複過來,坐在電腦前讀著那些留言,當讀到我給雪伊的留言時,我驚得睜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原來我在發言中情不自禁的說出什麽類似親愛的雪伊呀,什麽我拉著你的小手對你講呀,簡直是荒唐透了,別提多丟人了,我的臉頰變得灼熱,禁不住用兩手摸了摸,然而,當我讀到雪伊回複時,我又一次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我看到的,雪伊在回複裏訓斥我說什麽“動不動就叫人家親愛的”呀,什麽“還我拉著你的小手呀,人家和你根本就不熟嘛!”唉,看到了這些我很沮喪,痛恨自己總是愛講混賬話,荒腔走板,不著調,所以,從這以後,每當再給雪伊留言時我都要格外小心,語言莊重大氣,並要注意禮貌,但每次在留過言後,我又會問自己:那麽現在我和雪伊能說很熟了嗎?答案是相當模糊的:
“像不經意間,走進了一棟正在拍賣的老宅,主人故去,收藏頗豐。有似乎無心堆砌堆積的破爛兒,亦有極有品位的精品。在眾多的房間裏穿梭遊蕩,耳邊伴隨著冗長的夢囈的碎語,那些聲音描摹著房屋主人生前的各種奇聞軼事。有時看著牆上的一幀照片,或是翻開了一本舊書,恍惚間,就會穿越附體,覺得自己就是這房子的主人,故事的主角。幽靈般地看到自己的過往,今天,與未來;心中混合著甜苦感動與悲哀,莊生夢蝶,雲水霧影,不知身在何處,生為何人?看到最後,覺得這屋子,是一座走不出去的迷宮,在諸多 “自我”的幻象裏,苦苦掙紮。愛似乎是自我與外界與他人界線感的消失,與某種意義的彌合。而其實,找到愛,就是找到了自我的邊界,自我的定義,自我的映射。否則,我就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籠罩的黑洞,摸不清,填不滿。最恐怖的是,走著走著,你會發覺,你和這房子的主人一樣,走不出去了,旁白的聲音好像並不是來自外界,而是自己頭腦中的幻聽與自白,你不知道,是讀著別人的生活,還是活著自己的,迷失在無邊無際的收藏之中,無數的房間,無數的門,無數的鏡子,無數的自我的影像,無數的生,無數的死。文字中,有死亡的味道,人生的真相。周而複始,卻無法突破的輪回與複製。一切都,太黑色。”
後來我把這些文字打印在一張小紙條上,裝在兜裏時時拿出來讀一讀。有時讀著讀著就睡著了,紙條從我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那些字條上的文字在文章裏開始熱烈的交談了,那聲音聽起來好像是雪伊的,我聽到過雪伊的聲音嗎?我真的聽到過雪伊的聲音嗎?我真的沒有聽到過嗎?有時那些聲音又變成一種很某些陌生的聲音。然後舞會開始了,他們開始跳舞,那張小紙條的空間裏發生了奇妙的變化,那些化妝舞會上的小精靈重新組合排列在一起,組合成一篇奇妙的文字,仿佛一個世界重新從頭開始了,同樣的那些人,但是他們發生了不同的奇妙的組合,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重新初次相逢,那片新的文字裏正講著一個完全不同但同樣引人入勝的故事。這時候我醒來,拾起落在地上的那張紙條來讀,但那上麵的文字我卻完全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剛才它們是如此清晰如此的有趣,讓我感動,可是現在卻一片無法穿透的迷霧。剛才讀到它們時就像是在夢裏,可是現在也同樣的不真實。我把這張字條又重新收好,很小心的保存。每次讀來都感覺到困惑。有過許多次,我曾嚐試著要破譯這些密碼,卻從來沒有找到答案。雪伊她到底在那時在對著我講出了什麽?讓我如此感動,如此幸福,以至於那時的我在夢裏竟然想倒在她溫情的懷裏死去……:
“愛似乎是自像不經意間,走著走著,你會發覺你。還是活著自己的,無數的生,否則,手不見五指, 無數的門,棟正在拍賣的老宅,並不是來自外界,收藏頗豐。有似乎無心的破爛兒。幽靈般地亦精品,自我的定義堆砌堆積。旁白的聲音好像在眾多的房間裏,看到自己的過往,耳邊伴隨著冗長的夢囈的碎語,雲水霧影輪回自我的邊界的與複製,那些聲音描摹著房屋主人,不知身在何處。而是自己頭腦中,一幀照片走進了我的幻聽與自白就是走不出去了,填不滿,你不知道,一片伸一苦苦掙紮。或是翻開了一本舊書,故事的主角今天,無數的死。穿越附體,覺得自己就是這房子的主人,無數的鏡子,文字中,迷失在無邊無際的收藏之中,恍惚間就會生為何人?與未來;莊生夢蝶,看到最後,是一座走不出去的迷宮,心中混合著甜苦,我與外界與他人界線感的消失無數的自我的影像,找到愛,濃霧籠罩的黑洞,有極有品位的摸不清,生前的各種奇聞軼事,和這房子的主人一樣,無數的房間,人生的真相。在諸多 “自我”的幻象裏,周而複始,一切都,就是找到了,太黑色。是讀著別人的生活,卻無法突破的。最恐怖的是,主人故去,有死亡的味道,有時看著牆上的感動與悲哀,覺得這屋子,自我的映射。與某種意義的彌合,穿梭遊蕩。而其實,”
有時它們會變得更模糊,更遙遠,更加神秘:
“愛似界是像不雲經意數,走走,著著,會你覺發。還你是活著,自己的無數,否,手不見, 無數的門,棟正在拍,並乎不是來自外,收藏頗豐。有似隨乎無心。的破幽般地亦描摹精品,的生自定耳邊堆砌堆積。旁白的聲音好像在眾多的房間裏,看到自己的過往,伴著自冗長的夢囈的碎靈語爛兒,水霧影輪回自我的邊界的則與複製,那些聲音著房屋主人,不知身在何處。開了一本舊而是自己腦頭,一幀照片走進了我的幻聽與自白就是走不出去了,填不滿,你不知道子,一片伸一苦苦迷紮。或失是翻書故事的主角今天,間無的死義。無際的穿越莊生,覺得自己就是這房子的主人,無數我的的鏡,文字中五指,掙在無邊間藏之中,恍就會生為罩的?與未來;夢蝶附體,看到最後,是一,心中混合著甜苦,我與外界與他人界線感的消失無數房的自我的影收像惚間,找到愛,濃霧何人多籠 “自我”的黑洞,有極有摸不清座走,生前的各種奇聞軼事,和這房子的賣主人一樣,的無數的活,人生的真相。在諸幻象故去裏,周而複始,品位一切都的味,就找到了,太是色黑破的。動與悲哀是讀別,映射人宅老的生卻無法突。某義的最怖中的,主是人種意亡,有死的道不出去的,時有看牆上,著著的感,覺子得屋這自我的。與彌合,迷宮穿梭遊蕩。而恐其實,”
“愛似界長是像不經意數,走我走心,著中著合,會你覺發。還你是活著,自的無聞數,否,手不見, 無數門,棟正在拍,並乎不是來自外,收頗。有似隨乎無雲心。的破幽般地亦描回品精,的生自定耳邊堆堆積。旁音白的聲好像在眾多的房間裏,看到自己的過往,伴著自豐藏遊冗的夢囈的碎靈語爛兒,水霧音影輪摹自的界的則與複砌製哀,那些聲字著房人,不知身在何處。開了本舊而是自己腦頭,一照片走進了我的聽與宮自就是走不出去填,不了滿,白你道知子不,片活一屋主伸一苦紮迷。或是翻書故一事失的角主,間無死義是這房。越無際穿莊生軼,覺己得自就子的主人,無數愛鏡,文的消中五指,掙在無邊間藏之中,恍就會生為罩天?與未體來;夢霧附,看到最的後洞,是一,混甜著苦, 前的我與界外與他界線人感失苦無數房的影收像惚間,我的的,濃何人多籠找到“自的”黑蝶,有極有,摸不清我座走生各種奇事,和這房子的賣主人一樣,自我的無數的,的人生的真相。在諸幻故去裏,位周而複,幀品一切都的味,始就找了,太到己是色黑破的。動邊是悲讀與別,射映人宅老的生卻無法突。某義的最象怖中的,主是人種意亡,有死的道不出的,去時有看牆,上著著感的,覺子得屋這自我的。與彌合的,幻迷穿梭蕩恐的。而實其今的,”
現在我發現問題變得更複雜了,又出現了一個網絡中的我。那個坐在70村頭正在夜色中漸漸消失的我。消失在夜色中,這個表達好有意思。消失在陽光裏;消失在泡沫中;消失在人海;消失在空氣裏;消失在一個夏天;消失在一團亂如思緒的線團裏;消失一條線的延伸,一個點的擴展,一個聲音的振動;消失在不停的書寫裏,夜晚的燈下,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我曾寫過一篇小說,寫一顆真鑽石消失在成千上萬顆仿製品中。
複製
增殖是非常重要的,值得研究。有一些東西在增殖的過程中漸漸丟失了,但另一些新的東西也可能隨之產生。沒有增殖,世界很難說還有什麽意義可言。—題記
通過研究發現,有三種增殖方式。一種是有性的。雄性的一半和雌性的一半和在一起,形成一個新的個體。人類對這種方式有著一種普遍地厭惡。它被他們認為是肮髒的,破壞了世界的純潔性。你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純潔性的追求者,在他們內心裏總是有著一種揮之不去充滿失落感的處女情結。還有一種無性的方式,就是一個個體一分為二成為兩個。這就令人愉快多了,它無疑是高尚的、幹淨的。但這種方式同時也相當令人困惑。當一個變成兩個之後,原來的那個是否還存在?也就是說,當一個我變成了兩個我之後,我應該管我叫爸爸,兄弟,還是孩子?如果增殖進行下去,那這個問題就會變得愈發嚴重,值得嚴肅考慮。從另一方麵看,如果你和我在一開始同時進行增殖,那你們永遠是你們,我們永遠是我們。這會讓人產生某種絕望的情緒。我們從根本上說隻能是我們不可能變成你們。但也正是因為這一特點,使這種增殖具有了某種永生的性質。細菌就是采取這種增殖方式的。經過也許有上億年的增殖,細菌還是細菌,(注意這個細菌經過上億年之後,還是這個細菌。如果用英文,就更加清晰一些,可以把第二個細菌用複數形式表達。)所以細菌是一種趨於完美的物種。它們存在於世界的所有角落,並且還會一直存在下去。在人類和細菌的生存競爭中,我賭細菌。人類會很快從宇宙消失。有些東西是注定會消失的。第三種方式,被很多人忽略了。它就是複製。上帝最初是按照自己的形象複製出亞當的。所以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首先,我們是源於上帝的複製品,其次我們隻是在形象上類似上帝。我們不是上帝,有些東西是無法複製的。所以上帝是上帝,我們是我們。當然女人更離譜一些,她們遠離上帝。可不幸的事情總是像不幸的事情一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科學家們已經發現男人的Y染色體很短,甚至可以說是醜陋的,布滿了突變,並且會繼續變短,所以男人最終將會像恐龍一樣滅絕。到時候,女人就會像細菌一樣無性增殖,從而趨於完美。考慮到增值速度的差異在指數型增長中的放大作用,世界無疑會越來越相似,相似性是我們共同的命運,在這一點上我們仍然是相似的。
我不喜歡女人。這顯然是一句假話,目的是為了繼續說:但我喜歡笑笑。因為笑笑長得比嫦娥還美。在我第一次看見嫦娥時,其實我覺得她非常的美。但笑笑比嫦娥還美,所以有一天我就把我的那顆比鵝蛋還大一點的鑽石送給了笑笑。當她的手真實地並且完全地拿住這顆鑽石時,笑笑休克了。這是一顆完美的鑽石,毫無瑕疵。
當初隻是因為我好心,我不願意看到人們死去,我希望他們都能像奧林匹斯山上的諸神那樣長生不老,享受無盡的生之快樂,而且我又有行動的能力,所以我就輕率地綁架了死神。這觸怒了山上的諸神。他們的觀點是:人們之間的愛總是不夠牢固,也不能持久,但仇恨卻經久不息。如果人不死,那仇恨會像細菌一樣在人的血管裏增殖擴散,最終陳年積怨,每一個人都會仇恨所有的人。我受了嚴厲的懲罰。我被阿波羅送到月亮上,他讓我把一塊巨石推至山頂。巨石,它並不是很大,非常渾圓。我強壯。月亮上山也不高。我隻是試著推了一下,那塊巨石甚至可以說非常的輕。月亮上的引力比地球小很多。我就是這樣陷入了阿波羅的圈套。當我把巨石推到山頂時,它又滾了下去,從我身上壓過去。我不服氣,跑下山,又把它推上來,但它再一次又滾了下去。於是我也再一次跑下去……。後來這個懲罰的厲害之處就漸漸顯露出來了。它的殘酷不是在於一塊石頭的重量,而是在於一個無足輕重的簡單的工作,要你永無休止的重複下去。日複一日的重複,讓我越來越安於忍受,胸中的激情和憤怒都消失了。我漸漸變成了一個乏味且毫無想象力的人。每天重複在神加之於我的懲罰之中,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做的事情。
後來發生了一件意外。有一天來了一個女人。她告訴我,她叫嫦娥,因為偷吃了長生不老的靈藥,而被放逐到這裏。她說,其實活著非常無聊,但關鍵是每一個人都更加怕死。我開始推石頭。她就跟著我一起往山上走。她說我真有勁,她說,你知道嗎,你非常棒,是個真正的大力士,她說過去我丈夫也是個大力士,她說你和他有點像,她說,我的肌肉隆起時很性感,她問我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現在我又開始下山,她仍然跟在我的身後。她說做女人真是不幸,男人可以為女人打仗,但是男人卻不能真正愛一個女人,她說其實愛情可能並不存在,愛情可能隻是人們心裏的一種需要。我這時像在生自己氣似的,猛地推起石頭往山上走。她在身後問我對今後有什麽打算,她說我們不必絕望,她相信有一天人們會登上月亮,她說現在中國人已經能用炮竹做成一種火箭,它能飛行很遠,而且已經把火箭之父炸死了,她說她認為這非常有希望。我開始向山下跑,她跟在我後麵,跑著說,我考慮沒考慮過孩子的事情。我想擺脫她,但這在月亮上很難。在這裏跑步就像在夢中一樣,根本跑不快,我隻能在空中舒緩地跨越。她說她很喜歡孩子,她說她想有自己的孩子,她說她想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她說她想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她問我累不累,她囑咐我要悠著點,沒有必要幹得太累。這都變成什麽了?這都像是在過日子了!她的話實在是太多。在我接受懲罰的那些難以忍受的漫長歲月裏,她就跟著我,一直在山上,上上下下地跑。
終於有一天,石頭在往山下滾,我在空中緩緩地跑,嫦娥跟在我的身後,她說,她非常想念鏡子,已經有幾千年沒有看見鏡子中的我了。她問我她是不是真的變得很老了,如果她不會死,卻要無止境地老下去,那還不如去死呢。但是,她接著說,她又感到好奇,如果真是這樣,那她的臉最後會老成什麽樣子呢?但是,她繼續接著說,她說她偷吃的是長生不老的靈藥,應該是不會老的,如果不能不老,那長生是否還有意義?但是,她繼續接著說,老人都更怕死,老人最惜命了,年輕人卻往往不太在乎,她說她每天都要撫摸自己的臉,並沒有發現有什麽皺紋,她埋怨我從來也不看她,她問我,難道我長得不美嘛?她的聲音像是在撒嬌。其實我一直用餘光在看她,她一點也不老,像是十六歲的少女。她非常美。隻是她的話太多了,完全是一個大媽。她還在說,她說……這時突然一聲巨響,我們剛跑到巨石旁邊,巨石爆炸了。
塵煙散去,巨石不在了,地上攤著一堆碎石塊。有一萬年的時間了,它一直在我的手掌心中轉動著。它懲罰著我,這懲罰卻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現在失去它,沒有一點如釋重負,隻是驀然間感到無所依從。我看見那堆碎石正在閃閃發光。我走了過去。那是一顆鑽石,躺在碎石中,足足有鵝蛋那麽大,可能比鵝蛋還要大一點。無數精美的切麵,折射出流光溢彩。我把它拿起來,完美無瑕。無數條光線正向著鑽石的深處射去,他們匯集在很遠很遠的一個無限小的點中。澄清。透徹。一方大千世界,現在就在我的眼前就在我的指掌之中了。
嫦娥終於不說話了。
我開口了,我說:我走了。
我邁步向著地球走去。嫦娥在身後帶著哭腔喊:你為什麽不愛我?我轉過身,她說:我們在一起都那麽久了。我看見嫦娥眼中的淚水正慢慢流出來。月亮上非常幹燥,那裏從來不下雨。我還是說:我走了。然後轉身要走,她又喊:“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問你。” 我站住。“你為什麽非要去推那塊石頭,它真的那麽重要嗎?它真的那麽有趣嗎?”我頓時目瞪口呆。是啊,我為什麽那麽賤呢?當初阿波羅讓我把巨石推上山,我推上去了。巨石又滾下來,可阿波羅並沒有讓我再把它推上去啊!我慢慢轉過身,我罵:“我操你……”說出一半,我停住了。突然我大吼:“你他媽的為什麽不早對我說這些話!” 我轉身狂奔,一種我年輕時的憤怒之火正重新在我的胸中燃起,讓我激動。離地球越近,我跑得越紮實,我跑起來了,我漸漸跑起來了,越跑越快,像飛一樣。身後從月亮上傳來嫦娥的哭泣,她向我喊:“你回來啊,你回來啊!你要是個男人,你就要說到做到!” 那個聲音很遠,也有些孤單……
笑笑的微笑更美麗了。生活中總是有著各種煩惱,有時候兩手空空的人更願意給予。我很想再給她一顆鑽石,但我沒有了。那顆鑽石是我在月亮上推了一萬年的石頭才修煉成的。笑笑會等我嗎?她是不可能等我那麽久的。於是在某個夜晚,我想到了複製。我開始研究用玻璃複製鑽石,當掌握了複製的方法之後,事情就變得非常容易。第一天我搞出了三個鵝蛋,他們和我給笑笑的那顆非常像,至少差不太多。複製真是讓人上癮,我最終複製了足足五千顆鵝蛋鑽石。我說過,我們和上帝不同。上帝是上帝,我們是我們。
在一個星期天的清晨,我偷偷跑進笑笑家的花園,我把遊泳池裏的水放走,然後把五千顆鵝蛋鑽石擺進去。太陽升起來,遊泳池中放射出耀人的光芒。當笑笑走出來時,她就站在了一片璀璨的光芒之中,一池的鵝蛋晃得她不得不眯上雙眼。當我向她解釋了我做的一切之後,她還是像在夢中似的懵懵懂懂。然後她跑進屋裏,小心翼翼地取出那顆真實的鑽石。在陽光中,我又看見了它。當它從某個特定的角度轉過時從鑽石的深處就又射出那支銳利奪目的銀光之箭。我想到了那許多有著銀灰色月光的夜晚,我遙望著已經變得陌生的月球,想念巨大的石頭,想念一個渾圓的形狀和在我手掌中粗糲滾過的表麵,上萬年荒蕪過去的光陰,我恍惚間想會不會我已經把鑽石送給了嫦娥?笑笑正一邊看看手中的鑽石,一邊再俯下身看看遊泳池中的那些鵝蛋。她開始沿著遊泳池走,從不同的角度對比觀察,臉上晃動著迷人的神色。我聽到了從那遙遠月球上傳來的聲音……
突然,笑笑腳下一滑,跌進了遊泳池中,激起一陣陣閃光的雨,無數光的急流、波瀾、漩渦。鑽石從她的手中滑出去,咕嚕一下就滾進了五千顆我複製的假鵝蛋中,無影無蹤了。陽光裏,所有的鑽石都在閃閃發光。我還在奔向地球的路上,一個跨越,騰空,落進了遊泳池的鑽石堆裏。很快我和笑笑就被亮光刺得頭暈目眩兩眼生疼。笑笑開始哭了,我隻好趕快打電話找華兄求救。華兄來到,似乎成竹在胸。他拿著一柄烏黑的小鐵錘,告訴我們說:真的鑽石很結實,打不碎。玻璃的鑽石一敲就碎。說完,他戴上老花鏡,從兜裏掏出一顆黃豆大的小鑽石,敲了敲,沒碎,又從遊泳池中拾起一顆鵝蛋,一敲,碎了。
我們動手了。笑笑不讓我敲,她要自己敲。我於是就看著笑笑敲。鑽石在一個接著一個的破碎著。真是一個奇跡。我是指破碎。我還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破碎。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奇跡。它是那麽確定,不容置疑。我蹲下來仔細觀察著。除了破碎本身之外,一切都不可預知。它開始於一個不可預知的起點,沿著不可預知的路線前進,在一個不可預知的時間點上,結束於一個不可預知的終點,從而完成一個確定無疑的過程。鵝蛋都在奇跡般的破碎著。最後當笑笑拿起第五千零一顆鑽石時,我們都沉默了。我們已經預感到將要發生的事情。沒有人懷疑。但當笑笑用錘子輕輕一敲,鑽石碎開時,我們仍然大吃一驚!真的鑽石沒有了,它足足有鵝蛋那麽大,神秘地消失在了一堆複製品中,再也沒有了。笑笑坐在一堆玻璃渣裏,傷心地哭了。我看見銀灰色的月亮又在升起,遠處偶爾傳來汽車經過的聲音,花園裏開始飄散出夜的味道……
人不是追求完美的動物,隻是有時會想入非非。人有著強烈的現實感,他們的存在需要依附於這種感覺之中。他們真正喜歡的不是好,而是省事和便宜,以及讓人產生現實感的一點虛幻的榮耀。他們需要知道在這樣的夜晚睡去時,有些東西仍然存在,但不是夢想。複製一旦開始,增殖就會繼續下去,擴散開來。我完全沉迷於複製之中,無法自拔,仍然日以繼夜地複製著我的鵝蛋鑽石,並把它們賣出去,銷路空前的好。很快,城裏的每個女人都裝飾上一顆閃閃發光的大鑽石,它們看上去的確很俗氣,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姑娘們很高興,我又賺了錢。而且看多了,我覺得那些鵝蛋非常的美。這還不夠嗎?美是什麽?美不過就是人從他所能接觸到的事物中升華出的一種挑剔。城裏麵越來越多的人正在開始複製,複製各種東西,所有的東西,我們正在進入一個複製的時代,曆史複製現實,命運複製命運,複製複製複製。一切變得更快,更省事,更便宜。那些不能複製的東西就讓他們消失吧,未來一定會更加美好。我們是一種有信念的動物。
如果你是一個有經驗的讀者,讀到這裏,你一定已經看穿,我講的並不是一個有那麽一丁點兒哲理的寓言,這個故事要說的與複製也沒有太多的關係,它實際上是在講男人。有些男人不知道珍惜身邊愛著他們的女人,卻把自己的寶貝都給了與他們不相幹的另外的女人,然後他們就變得一文不值,這真可憐啊!如果你是這麽看這個故事的,那好吧,我就按著這個思路再往下寫一段。我要告訴你埋藏在我心中很久很久的那個從來也沒有人知道的秘密。
其實在我第一次看到嫦娥時,我就愛上了她。她陪我走過了一段極其漫長的最為艱難的歲月。但我想我們可能隻是在一起的時間太久,真的太久了。或許這隻是我的一個借口。當我一得到那顆鑽石,我第一次開口對她說話了,但我都對她說了些什麽呢?我對她說:我走了。月亮是一個非常幹燥的地方,那裏從來不下雨。
在晚上,那裏非常冷。
所以,可能我要講的還是一個關於複製的故事。
如果我們不會衰老,那麽我們就會消失在我們的子子孫孫中,我們會混合在一起,我們都在不斷地繁殖著自己,我們的麵容、心思在不斷的緩慢的在複製中改變著,我們彼此由相似漸漸被越來越多的陌生稀釋,一直稀釋到最終我們完全忘記了我們的過去,我們像完全的陌生人那樣開始彼此刻骨銘心的相愛或仇恨,而在愛和恨中我們繼續複製著我們自己。那麽,在70村、在文學城每一篇我寫下的文字是不是也都是我在複製著自我,貌似創造。我突然以掌擊額,但並不是恍然大悟,我什麽也沒有想明白。在文學城裏我隻是我的那些文字,但是在文學城裏我真的隻是我的那些文字嗎?在這座奇異之城我不會變老,但即便在這座虛幻之城裏我是否真的不會變老嗎?坐在70村的村頭的我是否真的就是那個坐在書房裏電腦前的我?是否那個我隻是讓我看到了真正的我?那麽,這個網絡裏坐著70村頭的我了解那個坐在書房裏電腦前的我嗎?而書房裏的這個坐在電腦前的我在不停的是快樂的飛舞著十一根手指,噢,我的天啊,是九根手指,怎麽會少了一根,是被黑幫老大的陰森目光注視下我隻得咬牙揮刀剁下了自己的一根小指嗎?嗬嗬,當然不是啦!是十根手指,一根也不多,一根也不少,誰也偷不走,我也丟不掉,而坐在70村頭的此刻即是永恒的此刻裏的我是如此的孤獨,形單影隻,那個晚秋的傍晚也就要隨我成為永恒,就這樣一直胡思亂想,他卻想的很忙活呢,一會兒不住的傻笑,一會兒又唉聲歎氣,但是他們倆是否思與想是一致的,同步的,他們是否心心相印,能夠彼此理解,能夠彼此和諧,他們真的能彼此理解嗎?我又歎了口氣,低頭重新讀了一遍印著雪伊的評論的那張紙條。現在每次重讀我都會以一種不同的順序,希望能讀到雪伊曾經寫下的那篇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