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樸:大男人的眼淚(連載五)
(六)
打開房門的一刹那間,本來一直貼在你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這棟老式住宅的擁擠程度遠遠超乎你的想象:一共四間房子,住了兩對留學生夫妻加兩個單身漢。你站在屋子中間指指點點:這些家具在國內是白送也沒人要。你聽說有個後花園,倒是興奮了一下,抬腿就往外走,立馬縮了回來:半人深的灌木野草,差不多可以埋伏一支遊擊隊。英國還有這樣的地方?你臉上掛不住的失望。
送走王行,回到我們的“家”。當房門合上時,我的心突然騰騰直跳。我走近你,想吻你、抱你。你把我推開,說你累了。我知道你不滿意,我不怨你。我把淋浴開得熱熱的,把床鋪得暖暖的。你睡下時,背朝著我,似乎睡著了。我不敢觸摸你,我怕驚醒你。就這樣你一直睡到中午。
那天我沒去大學,帶你去了海邊。海風攜來陣陣涼意,海浪緩緩爬上沙灘。海鷗從水麵掠過,你驚叫道:燕子!燕子!我大笑。在攔海的堤壩前,我講了博士論文的進展:再努力一年就能完成,最多再做點補充修改,再有半年就能通過答辯。
拿到學位以後呢?你急不可耐地問。看來這個問題在你心裏存放多年了。我說在最後階段時,我將給美國的海軍實驗室、貝爾實驗室,以及英國的兩個研究中心寫信。我竭力顯得氣壯如牛地說:找份事做不難,年薪也決不會低!
終於你有了笑。回家路上,你對我的愛仿佛也深沉了幾許,把頭倚著我的肩,身體相依相偎。我說我要去餐館打工了,淩晨一點才能返家。我要你先睡。你捅我、擰我,嬌嗔地說:我不嘛,我要等你嘛!我仿佛又看見了從前的那個愛撒嬌的你。
真的,你在等我。我換掉沾著油煙氣的衣褲,洗去滿手薑蔥味的辛辣,來到你身邊。你倒在我懷裏,雙頰緋紅,渾身綿軟,和昨天冰涼的你判若兩人。你輕輕躺下,伸手勾住我的脖子,雙眸噴發出欲望的火焰,急切呼喚著我的進擊。這一夜的恩愛纏綿,無論如何我也忘不了。
往下的生活是平靜的。破敗雜亂的居室在你的調養下有了整潔、舒適。一直相安無事的蜘蛛網們被掃蕩以盡,地毯讓吸塵器來回滾過幾次後,你宣布進屋必須換拖鞋。哇,有人為我做飯啦。
精明的你打聽到城外有一處專賣便宜食品的露天集市,一聲令下,我就成包成箱往回扛。我忙於給論文潤色,你幫我打字。每天我忙得精疲力盡,你勸我暫時辭工,我堅持著。S城的中餐館少,幾個留學生爭奪一個空缺,我舍不得丟。
論文交出後的那些天,是我們最輕鬆的日子。我們去湖區旅遊。回來時接到係裏的電話,說導師要找我談話。你有點擔心:不會有問題吧?我自信地說:不會!又說:等見了導師後,我立刻就著手寫信找工作。我拿出能把地球踩在腳下的氣概,拉高嗓門問你:你說,你想去哪個國家?你快活地大喊:當然是美國!你直撲到我的胸前。你的身體因激動而顫栗不已。我在你的耳邊輕聲說:我要買一棟大房子!你問:為什麽?我說:我想要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