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ind Capital
四
為了省事兒,我舅舅買了從柳林堡上車的慢車火車票,需要在石家莊倒車。石家莊火車站又大又亂。姥娘拉著我,挎著幾個包袱,在貫通不同站台的天橋上走來走去,詢問查看。天傍黑了,車廂上的字已看不清。這時候還沒有出正月,天很冷,凍得我縮著脖子揣著手。
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我們坐到了錯的列車上。在列車開動前。姥娘拉著我,挎著那些包袱,又急忙下了車。等坐到對的列車上,發現丟在那個錯的車上一個包袱。姥娘隻顧著照顧那個大包袱,那裏有我媽愛吃的核桃。而我隻顧著拉姥娘跑下車。我和姥娘發現丟了個包袱時,我的眼淚就下來了。丟的包袱裏有我的衣服,姥娘以為我心疼那些衣服了,她肯定也心疼,勸我說:“丟就丟了。八歲的小子長得快,馬上就穿不了了。”可是我難過是因為包袱裏有我的紅領巾。我真得不想哭啊,可是紅領巾沒了。沒了紅領巾,到新的學校,還能算紅小兵嗎?
我和姥娘趕到冀南時,已經是半夜了。我媽很高興,雖然她知道我們丟了包袱,我丟了紅領巾。我想她是不會難過的,因為她的核桃沒有丟。我媽說紅領巾再做一條就可以了,我爸、姥娘都說就是,再做一條就可以了,好像真的再做一條就可以了。我覺得家裏大人的想法非常可笑。紅領巾,自己可以做嗎?那是紅旗的一角,是革命烈士的鮮血染紅的。不是學校發的紅領巾,算是紅領巾嗎?
我媽說到做到,真的找人做了一條紅領巾。我挑不出什麽毛病,隻是覺得紅得有些過,太紅。但是隻能這樣了,誰知道是假的,上幼兒園的弟弟還搶呢。
新的學校離家很近,隻有一個路口的距離,叫做建設小學,因為學校坐落在建設大街。開學前,我媽帶我去了趟學校。我第一眼就愛上了這個學校。學校四四方方,正門向東,門口花壇前麵有一尊毛主席塑像。毛主席每天早晨都在這裏向朝陽揮手。學校的北邊是教學樓,南邊是家屬樓,中間是操場。西牆很高,上麵還嵌著碎玻璃茬子。
我媽先帶我見了孔校長。他三十多歲,穿著極其整潔幹淨,皮膚白,襯衫更白。皮鞋不是新的,因為兩隻鞋的大腳趾頭處打了小補丁,但是打了鞋油,仍然比較亮。頭發不多,梳成了一大綹,服服帖帖地趴在頭上,很像報紙上華君武的毛筆漫畫裏的人物。有時耷拉到眼鏡上,這時他會做出有力的一甩,頭發就歸了原位。他是南方人,從他的普通話裏可以聽出來。他說話輕柔,讓人很舒服,而且很有水平。比如,本地人說的早飯,他不說早飯,甚至也不說早餐,而說早點,雖然他的早點也是油條豆沫兒,跟本地人的早餐一樣。孔校長就住在學校裏麵的家屬樓裏。他當過省級優秀教育工作者。據說他是一個非常負責任的校長,每天都是在校園裏最後一個睡覺,早晨第一個起床。有這樣的好校長,建設小學的口碑在全市教育係統還是不錯的,雖然不是最好的。我爸媽也是經過了打聽才為我選擇了這所小學。
學校給我分了班,我媽又帶我見了班主任楊老師。一看就知道她是一個好老師,《杜鵑山》裏柯湘一樣的革命發型,幹練,利索。他看到我是個小個子,知道我早上一年學後,特意問我媽我的紀律怎麽樣。我媽說:“這個孩子很聽話,叫幹什麽就幹什麽。”我聽了心裏不自在:這對我的要求也太高了。
第一天開學,我的心情忐忑不安。我媽特意叮囑我戴上那條自己做的紅領巾。但是在上學的路上,我的心裏實在不踏實,把我脖子上的紅領巾跟別人的對比了一下,顏色能看出來偏紅,就把它摘了下來,放進了書包裏。
我媽說她跟學校打了招呼,楊老師會好好待我,讓我在學校聽話。可是我在學校第一天的感受,除了新鮮,還有難堪。大部分同學說的都是冀南話,在我聽來,這種方言很像豫劇《朝陽溝》裏的人說的話,我說不成。當他們跟我說話時,我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話。說石家莊話?他們肯定會笑話的。我不得不鼓足了勇氣說普通話,象念課文一樣說普通話。班裏每兩名同學一張桌子,男女配對。可是這個班的同學數目是雙數四十八,男女各二十四,沒有空位給我。老師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單獨給我安排了一張桌子,可我是小個子,照理該坐第一排或第二排。我坐在最後一排,時不時地需要站起來或歪著頭才能看見黑板上寫的東西。點名時,按照學號點,我是轉來的,被排到了第四十九號。勞動委員方立中告訴我學號是按學習成績排的,比如一號是學習最好的劉誌強。我沒有覺得不公平,隻是很不舒服,不知道的人會以為我是最後一名。
孔校長在開學大會上憤怒聲討了“四人幫”在教育係統的倒行逆施,我的新學校深受“四人幫”之害。他舉了很多例子,五年級的馬向東同學在樹上玩兒時摔下來,摔成了腦震蕩;三年級錢進同學口吃,學校忽略了對孩子說話的培養等等。他點到的同學,都會配合他的講話站起來,給同學們展示一下“四人幫”的滔天罪行。劉誌強代表同學們在大會上發言,表示要爭分奪秒,搶回被“四人幫”耽誤的時間,為實現四個現代化努力學習。同學們說劉誌強他爸是教育局的,所以他能上台發言。
第一天還是有令人愉快的發現。做廣播體操時,前麵領操的女同學做操的姿勢很好看。大家都會做廣播體操,可是她做出來跟別人不一樣。她的擴胸運動特別舒展,體側運動特別柔美,腹背運動特別標準。最讓人稱讚的是跳躍運動,她跳得很輕靈,馬尾辮在後麵甩來甩去,很俏皮,讓人感覺她就是一匹小馬。雖然她是領操的,我必須忍住自己看她的衝動,老盯著人家看不好。紅領巾在她脖子上也特別好看。她的紅領巾提醒了我,我也有紅領巾,在書包裏。有同學告訴我,她叫楚紅英。
下午上學的時候,我就戴上了紅領巾。沒有人看出來我的紅領巾是自己做的,楊老師、楚紅英和同學們似乎都沒注意我上午沒戴紅領巾,我這個小個子插班生太不出眾了。隻有方立中關心地說你也是紅小兵啊。
我想楚紅英能當紅小兵,一定是有特長的,比如學習好,做操好。學習雷鋒紀念日有場演出,在學校的露天舞台舉行。同學們搬著凳子,排隊坐在台下。我發現楚紅英並沒有來,可能是她不喜歡這類活動,好看的女同學思想覺悟不高,也是正常的。演出的節目大都跟學習雷鋒有關,表演的男生女生都打著紅臉蛋兒,畫得跟小鬼兒似的。最後的節目是表演唱《接過雷鋒的槍》,由一群穿軍裝的女生表演。周圍的同學鼓掌格外賣力,演員中一定有班裏的同學。領唱的那個女生跟別人不一樣,她的紅臉蛋兒畫得比別人輕一點兒,很好看。我覺得這個好看的女生有點麵熟,等她一跳舞,那種舒展和輕靈,使我想起伸展運動和跳躍運動,她是楚紅英。
楚紅英的形象一下子就在我心目中高大起來,幾乎填補了毛主席逝世後留在我心中的空白。她拿著槍,挺著胸,昂首闊步地走在台上,真是英姿颯爽。後麵一群女生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她好看。她比舞台上的所有小演員都更能體現學習雷鋒的紅小兵的精神風貌。我為自己在心裏貶低她的思想覺悟而感到羞愧。
方立中成為了我最要好的同學,他當勞動委員名副其實。值日的同學忘了擦黑板,他總是幫著擦。上課的老師忘了拿教具,他搶著去拿。每周座位按排左右移換時,他總是幫助小兒麻痹的溫愛蓮拿書包和凳子。方立中沒有什麽愛好,他的愛好就是助人為樂,他跟每個人都是好朋友。
我不喜歡劉誌強,他為人很傲氣。他的學號是一號,點名時總是最先點到他,這可能賦予了他掩飾不住的優越感。他在上課時坐的筆直,如果老師的目光掃過他,他會用力地點頭。我對這種行為很鄙視,如果全班同學都點頭,那不跟一群雞啄米一樣嘛。他還很有心計,如果老師給同學們出了一個難題,他並不急於舉手回答,而是在其他同學把錯誤的答案說完之後,才舉起手,然後給出正確答案,並享受老師欣慰的表揚和同學們欽佩的目光。坐在我前麵的錢進說劉誌強最會裝。
錢進這麽說肯定有嫉妒的意思,他從不舉手回答問題,這倒不是因為他的口吃。他是班上學習最差的同學。這種學生能夠享受學校最寬容的放縱,可以在課堂上不用回答問題,比別的孩子曠更多的課,打更多的架。即使做了壞事,老師也很體貼,盡量不讓他們叫家長。我親眼看到他在數學課之前把裝滿水的盆子挪到講台附近。這是要出數學老師胡老師的洋相。胡老師用冀南西部的方言講課,同學們埋怨他的方言帶有山西醋味,聽著費勁。但這並不是同學們眼看著胡老師遭殃而不勸阻的理由。胡老師講課時,喜歡把用到最後的粉筆頭兒收集起來,用作提醒同學們注意聽講的武器。在沒有粉筆頭兒時,他會就手從長粉筆上掰出一個。他扔得很準,最後一排也能準確擊中,而且男女一視同仁,女同學也扔。胡老師在講台上喜歡對著黑板邊講邊退。那天,在他退到講台邊緣時,同學們都以為他會停住,象往常一樣,象其他老師一樣,因為所有的老師後背都有眼睛,可以在後退時看到講台的邊緣。但是當時胡老師後背的眼睛可能閉上了。他已經退到了講台的邊緣,在同學們張大嘴巴的擔心中,他還在退。他終於踏空了,踩到了那個裝滿了水的盆子,摔得四仰八叉。胡老師站起來,褲子都濕到了褲襠,全班同學都笑了。胡老師嗬斥同學們不許笑,同學們反而笑得更厲害了。胡老師氣衝衝地走了。我笑得肚子都痛了。錢進這個小子真操蛋。
每一個男孩子在成長的道路上,都會有一個半大孩子作為精神導師,這個精神導師傳授的是書本上沒有的知識。我的精神導師就是同一個家屬院的麻杆兒,他已經上了初中。他懂得很多犄角旮旯的知識,比如“八大錘“有”隋唐八大錘“和“嶽家八大錘”,美國人說英國話。麻杆兒還能在一些電影裏看出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京劇《紅燈記》裏根本就沒有密電碼,密電碼是把敵人引入八路軍埋伏圈的誘餌,所以李玉和對鳩山說沒有密電碼實際上是說了實話,可是邪惡的日本鬼子很愚蠢,也很殘忍,仍然殺害了李玉和,非要在中國人民的仇恨簿上再添一筆血債,最終難逃正義的伏擊。
麻杆兒還敢做一些大人做的事情,比如抽煙。我就是跟他學的抽煙,在看露天電影《園丁之歌》時。那是一部湘劇,說著跟毛主席的口音一樣的湖南話,講述的是工人階級接班人的故事。麻杆兒讓我買了一盒一毛錢的崗南,在銀幕背麵的角落,他教我怎麽吸和怎麽吐。當我象我爸一樣兩手夾著煙,吸入第一口時,那種違背社會約束產生的心理體驗,使我感覺自己比電影裏的陶利操蛋多了。隻是煙很嗆,嗓子難受。耳朵更難受,聽不懂電影裏的人講話,不知道首都人民怎麽聽得懂毛主席講話。麻杆兒看我抽得太難受,就很體貼地不讓我抽了,並把剩下的煙裝進了自己的口袋。麻杆兒也很大方,他給了我一些他看過的革命故事書。不過由於經常跟他混,我對這些書已經不太感興趣了,隻是寫作文時用。
音樂課是我最喜歡的課。音樂老師張雅馨身材高佻,皮膚白淨。她很愛穿,喜歡把襯衫的領子翻出來。天稍一熱,她就襯衫上身了。張老師有很多不同顏色的襯衫,讓人懷疑她有親戚在百貨大樓賣襯衫。這跟其他老師相比,已經很過分了,她還留著帶卷兒的披肩發。這使她跟別的女老師不一樣。比如孔校長摸張老師後背時,就讓人不舒服,覺得他有點流氓,其實他每個女老師的後背都摸的。
據說張老師是專業文藝團體下來的,這也許保證了她在小學這樣一個保守的地方能夠穿戴時髦的資格。她唱歌很好聽,手風琴拉得也好。張老師的愛人是警察,大家都知道他姓吳,有時來學校接她。吳警察長得很高大,白色的大蓋帽和警服,很帥。他與犯罪分子英勇搏鬥的事跡上過報紙。
張老師知道我是新來的,便問我會不會唱歌。我是在大喇叭下聽歌長大的,就大聲回答會唱。張老師問會唱《歌唱華主席》嗎?我臉紅了,說不會新歌。張老師說那就唱首老歌吧。我就唱了電影《閃閃的紅星》裏的《紅星閃閃》。我唱得太認真,調兒有點高,唱完了憋得很難受。張老師聽完笑了,說:“嗓門很大,隻是唱得缺乏感情。楚紅英,你以後多幫幫李曉文。唱好了,可以加入合唱團。”
這對我是個意外的驚喜,有可能加入合唱團,能在楚紅英後麵給她伴唱。
五
是金子總會發光,我在學校很快有了施展才華的機會。市裏組織青少年科技模型製作競賽,學校號召感興趣的同學積極參加。美帝和蘇修的太空競賽進行得如火如荼,收音機裏經常播送的長征運載火箭也令我們激動,所以我決定做一個火箭模型。我爸幫我找了長征一號的圖片和材料——一些各種形狀的木材下腳料。他在鋼鐵廠工作,找這些東西很方便。我的工具是刀子、鋸條和砂紙。在付出了兩個星期的所有課外時間以後,終於完工了,隻差最後刷漆。我請了麻杆兒來指導,他經常在附近幾個廠子裏混,見多識廣。
“你先別急著拿到學校。”麻杆兒一邊說,一邊笑。
“為什麽?有什麽可笑的?”我有點生氣。
“你這個火箭,外形有點像雞巴。” 他肯是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笑得更厲害。
“不是我的火箭象雞巴,火箭都是這個樣子,你看看。“我把火箭的圖片拿給他。
麻杆兒止住了笑,嚴肅地指出了我的模型在技術上的問題:第一,火箭頭兒不夠尖。第二,火箭頭兒應該比火箭體細,中間還有一圈坡度。這些得找工廠的師傅用車床才能做出來,用刀子和砂紙是不行的。第三,火箭體和尾翼不成比例。尾翼太大。麻杆兒建議重做,做一個大的。
我把麻杆兒的建議告訴了我爸。他說:“好辦,我先在廠子找人幫你車一個大的,你回來自己粘尾翼,刷漆。”
第二天我爸就拿回來了,一個很大的漂亮的火箭頭兒和火箭體。跟圖片上的一樣,一點也不像雞巴。他還拿回來502膠水,讓我在家粘。我媽看見了,急忙製止: “502粘性很大,弄不好把手都粘住了,讓你爸在廠子替你粘吧。”
第二天我爸又拿回來了,火箭模型粘好了。他還拿回來半桶白漆和刷子,讓我在家裏刷。我媽又看見了,急忙製止:“別把衣服弄上漆,沒有換洗的,讓你爸在廠子裏替你刷吧。”
第三個第二天的時候,我爸又拿回來了,上了色的火箭模型。刷上了白漆,還刷上了四條寬度不等的藍色環帶,還刷上了“中國航天”的藍字,還刷上了五星紅旗。我太喜歡了。他又變魔術似的搬進來一個木頭和鐵絲做的架子,剛好卡住火箭。
“隻有火箭,沒有發射架怎麽行。配上架子,就可以把東方紅一號衛星送上天啦,全世界人民都能聽見東方紅的音樂了。”我爸是個工程師,對這些東西都了解。雙手撥弄著精巧的發射架,我的心裏非常高興,已經想象出了自己抱著模型,胸佩大紅花領獎的畫麵。
我迫不及待地請麻杆兒看。他留下了一句由衷的讚美:你爸爸做得真棒。
麻杆兒一眼就看出來了。模型做得太精致了,一看就不是學生做的。我見過其他同學做的模型,比這個粗糙多了。疑慮又籠罩在隻興奮了片刻的心頭:模型不是我做的,能送去參賽嗎?
我決定不送去參賽了,人家萬一質疑是你做的嗎,我怎麽回答。我跟楊老師說我的火箭模型做壞了,不參賽了。但是心裏還是有遺憾,就好比有了特別甜的拽糖,不在同學麵前拽著吃,就感覺不太甜。最後學校把劉誌強的模型送去參賽了,我沒有見過他的模型,據說是一輛水路兩用車。
劉誌強的模型得了一等獎,給學校增了光,我覺得他的一號學號當之無愧。得獎的模型在市青少年宮舉行展覽,學校統一組織去參觀。當我看到展台上的水路兩用車的模型時,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劉誌強做的嗎?模型的軲轆上有膠皮做的履帶,而且還有軸承,這個車是真的可以移動的!我看了看走在前麵的劉誌強,他的頭揚得很高。他一定知道後麵都是敬佩的目光。
在從青少年宮返回學校的路上,楚紅英走到我的身邊,她毫不掩飾對於劉誌強的佩服:“劉誌強的模型很棒,是不是?”
“我有點懷疑是大人幫他做的。”我說。她的讚美激起了我的嫉妒,我把心裏想的說了出來。
“李曉文,你這樣很不好。你做不成,不能亂懷疑別人。”她的語氣堅定,但是聲音很低。
我覺得有必要向她證明我的猜想是有道理的。 “你想不想看看我做的?”我說。我沒有證據,隻有誠懇的態度。
“他們說,你的做壞了……”她有些猶豫。
“沒有做壞。你想不想看?”我也確實很想跟同學分享。除了家裏人,隻有麻杆兒看過。
“那你為什麽不參賽?”她已經陷入了好奇中了。
“你想不想看?”我回答不了她的問題,隻能繼續問。
楚紅英跟著我來到了我家。當我把模型從牆角搬到桌子上時,這架完美的模型把這個完美的女生震住了。她撫摸著,讚歎著:“真棒,還有五星紅旗。這是你做的嗎?”
“這是我的模型。不是我做的,是我爸幫我做的。”我直接說了實話。她的眼睛多麽漂亮,我怎麽好意思對這麽漂亮的眼睛撒謊。
“所以你就不參賽了?”她問。
“是啊。如果靠家長幫忙得獎,算什麽本事。”我的回答拐到了請她來的目的。從她的目光可以看出,我的誠實贏得了她的讚許。她也一定同意劉誌強的模型是大人做的。
我並沒有去戳穿劉誌強,我沒有證據。然而他在驕傲自滿的錯誤道路上越走越遠。學校提倡“講文明、懂禮貌”,他竟然跟老師提議放學分組排隊回家,為了同學們在路上的交通安全,也為了顯示新時期少年兒童的嶄新精神風貌。他跟老師說,大城市現在都這樣。我心裏想劉誌強拿同學當傻逼了,誰往車軲轆下麵走啊。同學們排著長隊一起走,多傻逼啊。很多同學也是這樣想的,當然我們都沒有說出來。可是老師竟然同意了。
這個規定實行了兩周便停止了,因為這個城市不存在交通安全問題,馬路上機動車很少,甚至還有排子車和驢車。排子車主要是拉貨,驢車主要是掏糞。錢進說劉誌強是個傻逼,我完全同意。拿別人當傻逼的人,一定是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