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個是真的
文/老幺六六
13 回家
周五的夜晚,輕鬆浪漫的時刻。芊芊姐和白無憂陪劉家二老吃過晚飯之後,開車來到深圳灣公園。
這會兒,他們一邊散步一邊爭論著。
我在微信上轉賬給你,你怎麽不收?芊芊歪著頭看著白無憂的高鼻梁問道。
不要這樣好不好,你這樣做太見外了。他邁過她詢問的目光,望著茫茫的海麵說道。
不是我見外,是我老爸老媽過意不去。他們說無功不受祿……她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停下腳步來,大有不說清楚就不讓走的意思。
白無憂看看她生氣的模樣,覺得煞是可愛。嘿嘿……他笑了起來,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說,他們怎麽沒有功勞,他們的勞苦功高,功不可沒。花了整整一輩子的血汗,栽培了一個這麽完美的女兒,讓我來撿落地桃子。說實話,我這點錢算什麽呢?
嗬嗬……想不到大叔居然這麽幽默。芊芊姐樂了,然後口無遮攔地說,看來台灣男並不都是葛朗台哈。
再不要說我們台灣男的壞話了,再說我真的生氣了。白無憂貌似很嚴肅地說。
我還沒有看過你生氣的樣子呢……她又停了下來,說,生氣是什麽樣啊?
就是這個樣,他做出吹胡子瞪眼睛咬牙切齒的模樣。
饒了我吧,大師兄。嗬嗬嗬……芊芊姐挽起他的手臂笑了起來。
說正經的,那個,就當我送給二老的見麵禮吧。再說他們正需要電腦,你又忙得沒有時間去買,為你排憂解難還不行嗎?你要再堅持的話,我就把訂酒店的費用還給你。他停下腳步,得意地看著她有些招架不住的眼神。
芊芊姐一時語塞。她想,來日方長,一家人是不該說兩家話。如若再糾纏下去,他可能真的要生氣了。又轉念一想,之前還一再擔心,生怕自己掉在台灣葛朗台手裏了,真是好笑。想著想著,她不禁臉龐發起燒來。
遊客越來越多。散步的跑步的騎單車的,單個的成對的三口之家的幾輩人同遊的……路的一邊是浪濤拍打的大海,另一邊是鮮花盛開,芳香四溢的林間花園。
這個公園,芊芊姐來過無數次了。以前陪同父母來散步,和同學朋友一起騎車兜風,後來和同事搞活動……更多的是一個人到這裏麵向大海發愣,對著海鷗喃喃自語,在海風的輕撫下與路邊的香花野草為伴,與林間的小路為伍……無數次,無數次,一個人享受著孤獨的清淨無為,在無邊的清淨無為中又被孤獨咬傷。
今天,身邊終於有了一個深深地愛慕自己的伴侶。
她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掐了掐。
幹嘛?他低頭問道,路燈下輪廓分明的剪影令她怦然心動。
原來不是在夢呀。她笑道,能不能再做一個鬥雞眼。
哈哈……你真想得出來。他突然收起笑容,正經說道,不要提夢好不好。
Why?
因為我很少做美夢,多是噩夢。他沮喪地坦白。
以後不會了,有我在身邊,你會有充充足足的安全感。她朗聲說道。聲音在順著海風,傳至海上,很遠,很高。深藍色的海空有黑色的海鷗在自由地翱翔,傾聽著他們的私語。
謝謝你……他轉過頭,用堅硬下巴愛撫著她柔軟的黑發。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欲言又止。
還想說什麽?她依偎得更緊一些,仰起臉來問他。
他牽著她來到幽靜的林間花園小徑。
嗯……我想說,在沒有遇到你之前,我曾經做過傻事……他吞吞吐吐,她柔軟如白雲的心仿佛被小小的閃電劈了一下,但很快又愈合,變成一團暖和的棉花。她告訴自己,我們都曆經過磨難,彼此都不能再傷心了,每一個人都做過傻事錯事,包括自己。雖然程度不同,但是隻要意識到它們不利於新的生活,那麽就不要糾纏不休了。
他看她半晌沒有吭聲,就更沒有勇氣說下去了。心裏慌得不拉不拉的。心想,完了,完了……坦白還是不坦白……他牽著她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心裏正在七上八下,卻聽一個溫和而爽快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什麽都不要說了。我們今天活著的全部意義就是為了明天更美好!
他愣了一下,猛地抱緊她,有些慌亂地說道,謝謝你!是的……明天一定更美好!我……我愛你……我一定好好愛你……感謝上帝,你是上帝送給我天使……他激動得語無倫次,他是一個此前沒有宗教信仰的人,剛才居然說出感謝上帝的話來。她也什麽都說不出來,因為她已經窒息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對相依相偎的青年情侶從路的另一端走了過來,他們才從美夢中蘇醒。
他們重新來到海濱路上。
回首望去,深圳市區的高樓大廈燈火通明,和彼岸閃閃發光的東方之珠遙相呼應。溫馨的海風吹在臉上有一種癢酥酥的快感。
他們在漫步中討論著明日的活動安排。明天芊芊姐要帶幾位大四的學生去福利院做公益活動,為那裏的老師與孤兒做心理輔導。這個活動持續好幾年了。這一次,芊芊姐請白無憂和他們一起去。
我這個台灣大叔恐怕做不了什麽,會不會礙你們的事。白無憂有些畏難情緒。
我想好了,你可以為福利院的老師們修理電腦解答疑難。芊芊姐胸有成竹地布置任務,又說,這對於你來說,是難得的深度遊啊。你不是說,在我父母百年以前會來深圳常住嗎,那個時候你除了炒股以外,還可以花些精力做公益。我們除了去福利院以外,還可以去台商子弟學校和農民工子弟民辦學校,這些學校的孩子非常需要幫助。
芊芊姐之所以提出這個建議,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想,如果要讓白無憂徹底脫離黑咕隆咚的創傷之枯井從而完善人格,須得引導他先到井沿看到一線光明,再跳出枯井,打開一片新天地,又登上山峰……然後乘航天飛機到宇宙上去……再望下看,根本就看不見那口枯井了。因為“一個人所看到的東西,對事物的理解,都取決於他站在何處。”換一種說法,芊芊姐想白無憂自覺構建悲天憫人的大情懷,以拓寬視野改變視覺。
我可以試試,但是我行嗎?白無憂還是不太自信,像一個剛入學的膽小的大一新生,用膽怯的目光打量著諱莫如深的導師和陌生的校園。
芊芊姐幹脆地回答,明天你就可以小試牛刀。你行的,肯定行。其實,一個人想要做成一個事業,不是靠年齡、力氣和速度,而是靠性格、意誌和知識及能力。她仰起頭來,又驚喜地喊道,啊,今晚居然有星星,好久都沒有看見星星了。你瞅瞅,天上的哪兩對星星是你老爸老媽的眼睛。
大概是天邊的那幾顆吧,朦朦朧朧的,好像在哭呢,看到這麽好的兒媳婦,他們高興得喜極而泣哦。白無憂指著天邊,貌似平靜地說。
嗬嗬……芊芊姐又忍俊不止,又說,是哦,你老爸老媽要是知道你憑著自己的本事去為社會做好事,他們不知道有多麽高興呢。
是的,是的,他們一定很開心!
兩人的心情好像長了翅膀,一時間腳下生風。他們居然小跑起來。很快來到停車場,驅車去了海上世界。
海上世界是深圳蛇口的旅遊觀光景點,也是蛇口的標誌。它原本是一艘退役的豪華遊輪,前兩年被重新裝修成了星級酒店,取名為“明華輪”,內設高雅套房、中西餐廳、日本料理、舞廳、英式酒吧、的士高、電影院、遊泳池等娛樂休閑設施,以明華輪為中心,外圍有歐式酒吧、藝術展廳、兒童樂園等,形成了一個中外遊客超喜愛的“海上世界廣場”。
芊芊姐帶著她的大叔,去了明華輪的英倫酒吧。兩人要了啤酒和小吃,一邊飲酒一邊欣賞搖滾樂。一位棕色皮膚類似於吉普賽人的女歌手正在唱英國甲殼蟲的《As Tears Go By》,那悲愴而深沉的歌聲猛烈地擊打著人的心弦,痛快!讓過去的傷痛、不愉、難堪和悔恨都隨淚水流走吧。他們喝了聽了哭了,出來的時候情緒更加幹淨平和了。
廣場上張燈結彩,因為快到五一國際勞動節了,這裏搭建了龍飛鳳舞的花燈,比較平時的夜晚,更加瑰麗多彩。這裏遊人如織,摩肩接踵。
我們還是找一個清淨點的地方吧。白無憂建議道,正說著,隻聽見悠揚悅耳的薩克斯從不遠處飄然而至。
走,我們去聽聽。芊芊姐說,我最喜歡薩克斯了。
橄欖樹下的幽暗處,一名中年男子很投入地用薩卡斯吹奏江南名曲《茉莉花》。他的頭顱和整個身軀被薩克斯牽引著不停地扭動著。曲子婉轉悠揚,聽眾圍成半圓形,每一位都聽得如此如醉。一曲終了,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
在他前麵一米遠的地方,放了一個小紙箱。不少聽眾上前放錢入內。芊芊姐毫不遲疑從小坤包裏掏出100元,恭恭敬敬用雙手遞入紙箱。
音樂人不停地向人們鞠躬道謝!
芊芊姐也向音樂人鞠了一躬,說不客氣,謝謝您!您的演奏很專業呀。
謝謝!音樂人汗流滿麵,他一邊揩拭汗水一邊說。感冒了,今天狀態不太好。很抱歉!
已經很不錯了。
不錯,真的很棒!
大家紛紛讚美道,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芊芊姐對白無憂說,這位先生在這裏吹薩克斯很多年了……這就是深圳,它的包容度很強。地鐵裏有一幅公益廣告,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它是這樣說的:“來了就是深圳人!”
它應該這樣說:“來了就是深圳女婿!”白無憂笑嘻嘻地說。
嗯?哦……你真壞!芊芊姐用拳頭擂著他的脊梁。突然,她的手停了下來……他們的心再次被薩克斯抓住了。
一首世界名曲《回家》如泣如訴,親切纏綿……聽眾癡癡地凝視著歌手,把那從薩克斯飛出的曲子從半空中拉到自己的耳朵和心裏。
《回家》呼喚著搓揉著他和她的心。
以往芊芊姐經常一個人打的來到海上世界來散心。每次都在小酒吧喝上一杯啤酒或紅酒,然後,暈暈乎乎地來到橄欖樹下聽薩克斯。薩克斯吹出的曲子大多悅耳動聽,隻是這一首原本柔軟細膩的《回家》飄到芊芊的心裏就變成了一根釘子,紮得她的心那個疼痛啊,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她自己不是沒有家,而是有家不想回,那個所謂的家,那個變態狂施暴的地獄,令她毛骨悚然,十二萬分害怕和恐懼;娘家近在咫尺,卻不敢也不願回去,她不想讓父母看見一個傷痕累累的女兒出現在他們麵前。那幾年,每當她看見沿街乞討的乞丐,腦袋裏就會冒出那兩句歌詞來,你呀,無家可歸;我呀,有家難回。
此時的白無憂也是五味雜陳,他何嚐不想回家呢,可是以往的那個家,形影相吊,在無聲的歲月裏,他孑然一身,照顧著個人的冷暖病痛,就像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那麽淒清冰冷,因此,他把三室兩廳換成了兩室一廳,想用空間的縮小來麻痹自己,給自己一個充實的錯覺。然而,心裏的空虛越來越大越來實。所以,以往很多年,他也很懼怕回家。
柔情萬種的薩克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回家,回家……
那是一條鋪滿月光和星光的大道,那是一條灑滿鮮花,彌漫芳香的小路,路邊有深藏關懷的樹林,路上有愛無止境的車輛,那是一條有荊棘和坎坷更有大山與河流的路……
回家,回家……
家裏有清香的茶水和可口的佳肴;家裏有柔軟的席夢思和令人繾綣的卿卿我我,還有無法讓你割舍的喃喃細語嘮嘮叨叨。哦,家裏,還有一個好大的窗口,他和她親密依偎著觀賞外麵的風景,然後,風景裏的人又把他們當成了一道風景來欣賞;家裏有兩把搖搖椅盛滿了經年的記憶;門後麵有兩根藤木拐杖,那是未來兩顆心連在一起的支撐……
他們倆目不轉睛地看著音樂人手中忘情舞動的薩克斯,有很多種美妙的情景從裏麵蹦了出來。
我想回家!芊芊姐的眼裏噙著淚花,喃喃地說。
好的。我們一起回家。白無憂撫摸著她柔軟的黑發深情地說。
汽車在往大學城的公路上奔馳。兩顆心都在反複回味,反複地遐想。這段時間他們太累太興奮,剛才的《回家》讓他們的頭腦冷靜下來思考一些應該思考的問題。
芊芊姐手握方向盤默默注視著前方,白無憂坐在副駕座一言不發。
接近大學城的時候,芊芊姐的手機唱起了《匈牙利舞曲第5號》。玉芬,你好!有急事嗎。等一等,芊芊姐聽見玉芬在電話裏抽泣。趕緊把車停在附近的一個臨時停車場。
怎麽回事?白無憂緊張地問,他的手心開始出汗。
哦……知道了,不要著急,隻要人還在就比什麽都強。昆明醫學院我有校友,需要幫忙我打一個招呼……不著急啊,聽話。芊芊姐心急火燎對著玉芬說了一大通。
放下手機,她一邊喘著氣一邊告訴白無憂,玉芬的先生老吳在麗江出車禍了,頭部重傷,身體好幾處骨折和撕裂,玉芬已經趕到了麗江人民醫院。昨天夜裏神誌不清的老吳,斷斷續續吐出了一句話,我想……回……家。然後,又立刻睡過去了。平時裏心高氣傲的玉芬剛才在電話裏哭得不行,說不知道老吳這次還能不能回家。說到這裏芊芊姐不由得捂著口哽咽起來。
白無憂掏出雪白的手絹,輕輕地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水。
——連載完——
備注: 該作品版權屬於老幺六六所有,
禁止一切商業性的盜版與剽竊。
違者必究。
有需要請與本人聯係.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