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原創:告別父親】 - 第一章 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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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晴天霹靂

 

那年三月陽光明媚的春天裏,新奧爾良市區一座獨門獨棟的古老私宅裏,私密的後院,古樹參天,綠葉滴翠,婆娑的樹影在春風中搖曳著,落在楓寧的肩頭,也落在她身後紫色的鬱金香花叢上。

從休斯頓出差來的楓寧,正和同事坐在舒適的布藝沙發椅上,緊張的討論今天下午和W公司董事會主席會麵的事情。 此次會麵是在董事會主席的家中進行,完全是通過美國同事JOE和董事會主席的私交達成的會麵。想到W公司是全美最大的有機食品公司,如果此次合作成功,對公司和個人都是前途無量的好事,大家又是興奮又是緊張。而在楓寧的心底還有另外一層不能和人分享的焦慮,那就是遠在休斯頓家中父親的癌症檢查結果。

討論告一段落,楓寧覺得肩膀酸痛難忍,緩緩站起來去廚房倒一杯咖啡。年過四十的楓寧,雖然已經失去了年輕時候的曼妙身材,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連衣裙依然能把她襯托得風姿綽約。常年的電腦前工作讓她的肩膀不再挺直,歲月在眼角留下了些許痕跡,鬢角雖有隱隱的白發但已經被精心的染過遮掩住了。皮膚依然緊致,看上去還是三十左右的樣子。

這所私宅是楓寧在網上找到的臨時民宿。屋子寬敞整潔,陽光透過高大的後窗,暖暖的灑在寬大的廚房裏。大紅色的膠囊咖啡機在陽光裏顯得特別溫暖奪目。

壁爐上橫掛著一把木質吉他,琴弦暗啞無聲,卻傳遞出綿綿的憂傷的旋律,隱隱盤繞在楓寧的心頭。楓寧默默的站在陽光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咖啡機流出的棕色水流,耳邊回想著那天任醫生電話裏焦急的聲音。

幾天前,父親突然半夜腹痛難忍,請求楓寧百忙之中抽空去看醫生。楓寧心裏立刻開始無名的擔。因為父親是軍人出身戎馬一生一向堅忍,如果不是忍不過去的病痛,父親不會像楓寧求助。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每年都帶父親做體檢,楓寧心裏還有存著一絲僥幸,期望不會有大問題。

而B超檢查之後,任醫生的電話迅速打過來,讓楓寧的心沉到了水底。B超結果是疑似晚期肝癌。任醫生在電話裏要楓寧緊急去找專科醫生做活檢,語氣聽起來讓楓寧覺得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的。

放下了電話,楓寧腦子裏一片空白,突然覺得胸口壓上了沉重的巨石,幾乎喘不過氣來。怎麽可能是會是癌症,她抬起頭想做個深呼吸,卻突然發現淚水已經蒙住了雙眼。

那一刻,楓寧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父親手心裏的乖乖女,而是需要成為能夠照顧父親的家裏的頂梁柱了。

去國離鄉二十年,楓寧和早期留學的學子一樣,赤手空拳一路打拚走到了今天。雖然沒有可以吹噓的成就,但也建立了個普普通通衣食富足的小康家庭。人到中年之後,享受丁克多年的楓寧突然萌生了生育孩子的想法。作為高齡產婦,楓寧的運氣非常不錯,孩子們一個個出世以後,年過七旬的父母毅然決然的離開了北京的舒適生活,前來美國親手為女兒操持家務,幫助把年幼的孩子們養大。盡管有父母的幫忙,楓寧在繁忙的工作家庭之間,一直陀螺似的瘋狂旋轉,一刻也不能停歇。

得到父親的病情疑似通知以後,她沒有時間去思考,沒有時間去憂傷,隻是按照醫生的安排,匆匆帶了父親去醫院做了肝部活檢,就和同事踏上了早已預訂的飛往新奧爾良的班機。這一路上楓寧一直心裏惴惴不安。沒有活檢最後的確認,就不能百分之百確認是肝癌。楓寧心裏還存著一點點希望,一點點僥幸的希望。

廚房落地玻璃窗透出的光線裏,手裏的咖啡看得見熱氣繚繞,聞得見香氣撲鼻。楓寧忍不住又去看了一遍手機,這可能是今天第四十幾次看手機短信了。還是沒有消息,不是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嗎,楓寧安慰著自己,慢步走出了廚房。木質的古老地板在她腳下吱呀作響,回應著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情。

楓寧回到了後院的婆娑樹影裏,陽光似乎更加明亮了,樹影更加的清涼了,花香從身後幽幽的透過來。楓寧剛剛坐下來,手機嘟的一響,她迅速拿起來查看,是任醫生的助手發來的。

黑紙白字寫的清清楚楚,活檢結果確認是肝癌晚期第四期!

這一行字,如晴天霹靂,狠狠砸在了楓寧的心上,讓她一陣陣頭暈目眩。雖然心裏有所準備,可噩耗襲來的時候還是這樣的猝不及防。楓寧的心頭一陣陣緊縮,手指顫抖著幾乎抓不住咖啡杯。周圍同事們的討論的聲音突然消失了,身邊的陽光和花香突然失去了味道和顏色,天空也突然變得灰蒙蒙的。

楓寧趕緊低下頭,悄悄抹了一下眼睛,深呼一口氣,強迫著自己鎮靜下來,讓麵容在瞬間平靜下來,她勉強讓自己昂起頭,繼續和大家討論工作,臉上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都似乎波瀾不驚,內心卻浪潮翻滾不能平靜。

楓寧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撐過這一天的,好容易挨到了下午的會麵結束,傍晚到達新奧爾良機場的時候,楓寧覺得自己已經渾身無力快要虛脫了。她頹然縮在機場大廳的沙發裏。夕陽的餘暉透過高大的落地窗,無力的散落在她的身上,沒有一點溫度。楓寧覺得自己的體溫在下降,渾身冷的發抖。

她下意識的收緊了身上的黑色大衣,這是她唯一可以取暖的依靠。

她麵前的大落地窗下是機場的音樂舞台,新奧爾良最特色的爵士樂隊,就在這沒有溫度的夕陽裏慢歌。斜帶著黑色禮帽的黑人歌手,聲音充滿魔力的磁性,一遍遍低吟著無比憂傷的旋律。

被這憂傷的旋律一層層包圍著,楓寧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哀傷,看到了自己汩汩而出的淚水。她一遍遍用紙巾擦拭著麵頰,可被堵塞了一天的淚水傾瀉而出,怎麽也擦不幹抹不去。

畢竟機場是個人來人往的公眾場所。她把身體最大可能的縮進沙發深處,怕被不遠處同事JOE看到,怕被舞台上的爵士歌手看見,也怕被偶爾路過麵前的旅人看見,她想把自己的哀痛深深隱藏起來,可淚水卻不聽話的一次次奪眶而出。

肝癌晚期第四期的存活時間隻有三到六個月,也就是說,爸爸隻有不到半年的時間了。

楓寧不能想象沒有父親的世界是怎麽樣的,那個一直為她遮風擋雨,一直為她指引人生,一直為她做一道道最愛吃的菜的老爸,和她一起唱歌跳舞的老爸,如果不在了,誰還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人。

回到休斯頓, 美國同事JOE一路開著碩大的紅色皮卡把楓寧送到了家門口,下車前,楓寧輕聲告訴了JOE父親剛剛被確診肝癌晚期的消息。JOE無比震驚的瞪著藍色的大眼睛,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你一早就知道了,怎麽能一天都表現的這麽鎮定。

楓寧苦笑了一下就下了車,暗想心中回到家裏,也一定要把淚水深藏起來,不要讓父親母親和孩子們看出來一點點的哀傷。在這個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已經是家裏頂梁柱的中年女人,隻有陀螺似的一天天不停旋轉,把笑臉留給家人,把憂慮留給自己。

她沒有時間留給自己,去看顧自己心上的傷口。隻有到了極限撐不住的時候,才能在深夜無人時無聲的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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