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下子有些凝結。
爸爸打岔說：“今天難得女兒回家，老婆總算開恩做了一點好吃的，這一天天的，可把我餓瘦了。”一邊說，一邊起身去拿酒瓶。“好酒配好菜，賽過活神仙。”邊說還邊唱上了。
媽媽一聽爸爸又是告狀說克扣他的話，就氣不打一處來。“還喝酒？每天小酒喝著，還沒有伺候好你大老爺！”
爸爸一擺手：“閨女回來了，別吵吵，讓閨女看笑話。”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總是他有理。
媽媽忍住氣，勸徐婉：“小婉，多吃一點，別怕胖，你現在是用腦子的時候，要有營養。我今天特地去買的魚，你最愛吃的。”
徐婉還沒有伸筷子，爸爸倒是搶先一步將魚肚子給挑到自己碗裏了。魚肚子這塊是大刺，好剔，肉也嫩，平時在家每次吃魚，老徐都是不由分說就先搶了這塊再說。今天有女兒在，徐媽媽就不樂意了，這男人也太自私了，不考慮老婆也就算了，連女兒也不知道讓著點。
柳眉倒豎，“徐才仁，你好意思，和你女兒搶魚吃！”
老徐先是一愣，不知道今天老婆怎麽氣性這麽大。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味來，原來是因為挾了一塊魚肚子，臉上也不太好看：“柳麗瓊，別擺那副臭臉子！老子沒有吃你的！一塊魚肚子什麽不得了的好東西。”筷子一推，擺出一副不吃了的架勢。
徐婉想起靜姝說的回家也不得清淨的說法，她這裏豈止是不得清淨，簡直是烈火烹油。她連忙打圓場，說自己不愛吃魚肚子，魚肚子上都是油，吃了長胖，還是魚背的肉好，都是蛋白質。老徐也就坡下驢，說：“看吧，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女兒根本就喜歡吃魚肚子。”一邊拿起了筷子。
柳麗瓊被老徐這麽一搶白，剛剛壓下去的火又冒了出來：“徐才仁，你可說清楚了，什麽叫你可沒有吃我的，你一個大男將，每個月是交了多少生活費給我了？”
老徐也不含糊：“我是下崗了，知道你老娘們看不起老子，柳麗瓊，你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哭著喊著要嫁給我的？”
徐婉在心裏冷笑一聲，這話不知道聽他說過多少次了，一個男人，老這樣標榜，是想說他付出了青春資本嗎？
柳麗瓊看徐婉臉色不好，意識到她今天一回來，他們兩個就在這裏吵吵鬧鬧是有點太過分了。於是自找台階：“好好好，怪我當初瞎了眼睛。”話還是說的不好聽。
“吃飯吃飯，別吵了，吃完了，姑娘還要看書。”
徐婉看他們這個樣子，估計這樣每天吵也是有些日子了，想到媽媽那個店關了，一下子沒有了收入來源，這大概才是他們每天吵架的導火索。
徐婉又想到自己，如果真考上了研究生，就算不讀博士，研究生三年，住院醫師規培三年，都是沒有什麽收入的，家裏現在攤上這樣的事，她突然就感覺自己是從一個漩渦跌入了另外一個漩渦， 她是真的有點後悔選擇了學醫，尤其是她這樣的人家，就不應該踏入到這個培養周期這麽長的職業中去。
“爸，媽，我知道你們壓力大。我還是別考研了，明年畢業我就直接分配吧，A市是不可能留下的，回來B市的中心醫院，可能還得你們找一找關係。不過好處就是我有工資，你們就不用這麽發愁了。”
爸爸倒是有點喜形於色，上次徐婉回來說考研的事情，媽媽不讓他插嘴，其實當時他就想說：“現在不是往日了，往*****媽的生意做得還可以，我們供你上大學也不吃力，你想讀研究生博士都是可以的，現在出了這個情況，你媽還不讓說，那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嗎？”
柳麗瓊白了老徐一眼，就知道他心裏是這麽想的，姑娘回來前就給他交代過多少遍：“要鼓勵，不要泄氣。我們兩家祖祖輩輩沒有一個醫生，難得姑娘喜歡學醫，還立誌要做一個好醫生。姑娘報名學醫的時候，我們也沒有想到學醫和學別的不一樣，不是大學一畢業就可以找到好工作的，她現在要考研究生，我們做父母的除了支持就是鼓勵！”他倒好，一股腦地倒向了另一邊，本來他就是這麽想的，姑娘留在身邊好，我們年紀越來越大了，哪能老是健健康康的，又隻有一個孩子，到時候不指靠她指靠誰？也不要把B市的醫院說得那麽差好不好，每次去看病，那裏麵的醫生哪一個不是神氣五六揚的，他說東你就不敢往西，人命關天的事，誰都不敢大意！
聽爸爸這麽一說，徐婉倒是心裏打起了鼓。
她不能說不喜歡她的家庭，但是她還是記得當初高考後急切地想要離開的樣子。她不是不喜歡B市，但是讓她回到這裏生活，那種一眼看得到頭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她曾經鄙視過鄭炫的想找到一切跳板讓人生上一個階層的“進取心”，但是其實她明白，她和鄭炫是同類，這也是為什麽一開始他們會彼此吸引的原因。
她熟悉B市的生活，這是當初她為什麽向往離開的原因。
她不能想象，她畢業後回來上班，每天住在家裏，繼續聽父母對過去一生的扯皮拉筋。偶爾是可以的，她也樂意偶爾為之地成為他們之間的潤滑劑。
父親會繼續地喝著小酒，擺擺他的功勞，他的功勞還是有得擺的，比如家裏住的房子，雖然大部分是媽媽做生意賺來的錢買的，但是最開始的首付是誰出的？還不是我賣了我老娘留給我的一個小單間才湊了首付的錢？
不過他也不想想，奶奶願意把小房子留給他，一來他是小兒子，條件又不好，老母親有點偏心也是正常，另一方麵，兒媳婦端屎端尿養老送終也不能不說功不可沒。
還有，總說是你媽媽做生意賺錢，問問你媽媽，她賣衣服那幾年，哪回來了貨不是喊我去下貨？那些衣服，一麻袋一麻袋的，不是我怎麽搬得到倉庫裏去？
每每這個時候，媽媽的眼睛就要翻到天上去了？“你去下了幾次貨？把功勞都算到自己身上了。”私底下和徐婉一說：“他一去，就擺一個男老板的架子，指派店裏員工幹這個幹那個，後來把張姐都搞煩了，寧可出幾個錢請小工下貨。”
又搖頭：“張姐這回是真沒有心氣了，門麵房轉不出去，也不是轉不出去，是別人殺價殺的太狠，現在就這麽個行情，開小店生意難做。前些年看錢好賺，手又鬆，也沒有存下什麽錢來。”說的是張阿姨，其實徐媽也是一樣，前幾年買化妝品都是一買幾千塊，徐爸更不用說，去牌場打牌，小牌都不打，嫌不刺激。唉，誰都沒有後眼睛，說沒生意就沒有生意了，倉庫裏還有好些貨，一折甩賣都賣不出去，年輕人嫌樣子不時髦，年紀大的人還是嫌貴，不如去菜市場買地攤貨來得實在。
“上次聽你說準備開網店？”徐婉還抱著希望。
“唉，開網店也不容易，關鍵是張姐的資金鏈斷層，我們一時也湊不到本錢。”媽媽歎著氣，她還會說資金鏈斷層這樣的新鮮詞，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其實上次媽媽這麽說的時候，徐婉就在想，兩個電腦都不懂的中老年婦女想開網店，聽上去就有點不靠譜。
“我這邊也在想辦法，我這不和大哥也說了，看他那邊有什麽工作機會和我說說。”老徐插嘴。徐婉也懶得回他，每次說起大伯會幫忙，徐婉就沒有做過指望，當年爸爸將奶奶留下的小房子賣了一個人獨吞，伯伯雖然明麵上沒有說什麽，但是心裏應該就是和這個弟弟劃清界限了。
大伯那邊，一個大兒子自己開了一個小機床廠，給別人做一點機械上的修修補補，生活上還過得去，幾年前老徐就打過他們那邊的主意，想去廠裏做一點事，就被侄兒以“叔叔沒有做機床的經驗，這個機器一上去還是蠻危險的。”給嚇唬回來了，別到時候還沒有賺到幾個錢，先丟了一個胳膊幾根手指，劃不著。
伯伯家的小兒子在外地上大學，和徐婉差不多大，說起成績來，倒是一直都不如徐婉。他也是明年畢業，自己也都犯著難。去年寒假見麵，也在問徐婉考不考研究生的事情，說不好找工作，找到的工作要麽工資低，要麽老是要加班。
媽媽說：“考還是要考的，大不了我出去做月嫂。”
她這麽一說，爸爸先嚇了一跳，出去做月嫂是要住在別人家的，他擔心柳麗瓊趁機就不管他的飲食起居了。
徐婉心裏也是咯噔一下，她不是那種父母俯首甘為孺子牛她也受之無愧的孩子。
“今天先別說這些了，考不考得上還是兩個字。要是考上了，學校裏有生活補貼，我再去找一份家教，應該還是可以對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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