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守信的戍邊屬地叫做甘州,正好在北燕和西梁之間。由於有一段延綿的山巒作為天然屏障,再加上石守信的一夫當關,甘州幾十年來都是平和無事,甘州百姓也都安居樂業,天高皇帝遠,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遠在北方的上京裏,因為大皇子戰死在與西梁的一場混戰中,當年的皇帝最信任的晉王已經繼位成為新的北燕皇帝。陳元之也從皇子變成了世子身份。按照祖宗禮法,他本該回京恭賀新皇登基,但是上京傳來新皇聖諭,念其路途遙遠且年幼,就留在甘州邊境,同石守信一同戍邊,不必回京了。
於是這一呆就轉眼兩年。石守信在甘州附近給陳元之尋了一塊清淨避嫌的地方,並不與自己的府邸住在一起。平時也鮮有人來陳元之的地方。這裏是一片山巒圍繞的平地,四周又全是竹林,所以這個竹寮在這竹林之中並不凸顯,倒頗有一番掩映其中的趣味。
玄月在陳元之的照料下長成了一個五歲的小男孩。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極了齊王妃的水杏眼。當日在蕭達嶺發生的一切,在旁人看來,他似乎已經不記得了。他不怎麽問自己的父母親在哪裏,大約是因為跟著陳元之還有石守信一群人一起長大的緣故,都是些耍弄刀槍劍戟的男人,並不會讓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想起自己的媽媽。
不過竹寮裏住了一個小姐姐,大約八歲,生的眉眼冷清,但是嘴角卻總帶著一抹淡淡的笑。小姐姐總是男孩裝束,喜歡著青灰色,身上總帶著一股股幽幽的冷香。這讓玄月有時候想到自己的媽媽。玄月很喜歡跟著小姐姐。小姐姐叫做蒼冥。是從小就養在石守信府上的一個女孩子。石守信說這女孩兒是自己遠房表親家的孩子,過來寄養。但是人們總是閑不住自己的嘴。哪怕是遠近敬仰的石將軍石侯爺,大家也紛紛的傳言到這或許是石守信的私生女。
玄月不管小姐姐是是不是私生女,每天就追在小姐姐後麵,要小姐姐抱抱。蒼冥雖然表麵上看著冷清,但是每次看見白白胖胖的小玄月歪歪倒倒的走過來要抱抱的時候,總會裝作勉為其難的樣子把玄月抱在懷裏,給他用草編個小兔啊或者小鳥啊逗他玩。
不過,大概孩子們都喜歡跟比自己年長些的孩子玩。玄月如此,蒼冥也不例外。所以蒼冥隻要看見陳元之有空,就會往陳元之那屋裏蹭。蹭過去要陳元之講個故事啊,或者要陳元之給她耍一套劍法看看。
石守信雖然名義上要蒼冥做陳元之的貼身侍婢,但是這兩人相處的更像兄妹。
吉大壽和石守信輪流到竹寮給他們教授詩文和武藝。幾個孩子越長大越分別顯出些自己的所長。
“玄月善劍,大約跟他父親是劍宗首徒的關係。”石守信尋來軍中最善劍的武士來教授玄月劍法,
“這個小子天資聰慧的不得了,但是就是有種距離感,感覺跟誰都不親似的。”吉大壽閑了跟石守信有時候聊起。
石守信微微一笑:“跟蒼冥不是很親近麽。”
吉大壽欲言又止。“將軍,蒼冥她。。。”
石守信看了一眼吉大壽,道:“一切都在冥冥中自有安排。”
陳元之在甘州每天便是練武習文,偶爾也會出去大街上散散心,帶著蒼冥和小玄月出去看看熱鬧。多數時候都是瞞著石守信偷偷溜出門去,也不叫上侍衛,自己就跟尋常百姓家得孩子一樣,帶著弟弟妹妹去市集上玩耍。
這日正是上元節,甘州城內熱鬧非常。這一年正好風調雨順,百姓的收成特別的好。又因比鄰西梁,甘州的商業繁茂,這年年成好,故而這年的商貿往來也格外的頻繁。百姓們有了錢,過節起來就自然更加快活些。加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錢糧稅收,所以這兩年的甘州日子比往年要好過的許多。
今年鄉紳大戶們捐出些錢來辦這麽一個廟會。甘州遠近的人們都聞訊過來趕熱鬧。陳元之趁著石守信跟這些鄉紳們籌辦組織,帶著蒼冥和玄月溜到城裏的大街上。
噴火雜耍,跳圈拋球,還有各色小吃,薑母烘餅,香酥烤鴨,槐花糖人,白白胖胖的小玄月的手被蒼冥拉著在人群裏鑽進鑽出,快活的直叫喚。空氣裏麵彌漫著烤肉的香氣,還有一些剛剛炸過鞭炮的火藥味。
陳元之給蒼冥和玄月一人買了一串糖葫蘆,自己也買了一個糖串子,正在嘴巴裏嘬的時候,看見前麵幾個紈絝的年輕人正在一個賣烤餅的攤子前麵嬉皮笑臉。遠遠的聽得一陣陣的哄笑。
陳元之走進一看,這烤餅攤子前麵躺著一個白發的老人,很是瘦小,想來這年輕的時候大約也是個身量未齊的小個頭男子。這老頭看著約莫有六七十歲,衣衫襤褸,倒在地上一個勁喘氣。
那四五個穿著華麗的年輕人中一個人道:“你這老兒,好生管閑事,我家大哥與這烤餅姑娘兩情相悅,你憑甚有意見?你要再不滾開,小心我給你再吃幾記拳頭。”
再看著幾個年輕人,果然其中一個被簇擁在當中,驕橫的看著這地上的老頭笑。那烤餅攤子後麵站著個貌美的小娘子,一臉驚恐萬分,哪裏也看不出與這公子兩情相悅的跡象。
老頭踹口氣,狠狠的道:“你們幾個小兔崽子,我可知道你們幾個哪門哪戶,一會爺跑了,就去把你們幾個的祖宗墳都挖了,讓你們倒黴幾輩子!”
陳元之心裏道這個老頭還真是不怕死,明明已經落了敗,這時候還出言威脅,豈不是要對方把自己往死裏打。再看這幾個年輕人,雖然錦衣華服,卻個個麵目凶惡,不得半點讀聖賢書的氣度。這模樣,便是把人當街打死也不稀奇。陳元之心生拔刀相助的不平,當年他看石守信,吉大壽救下玄月, 便種下了一顆俠義仁心。於是他暗暗運了一口氣,握緊了拳頭,準備隨時把這老頭救出來。
一個年輕人對著老頭的胸口又是一腳,這一腳踢得老頭吐出一口血來,這血正好噴到那個所謂大哥的衣襟上,還有些噴到他臉上。
大哥憤怒了。
而這時,這老頭也從地上一躍而起,往人群外鑽出去。這群憤怒的年輕人在後麵開始追,一邊喊著:“把這個老叫花子抓住打死!”
打死一個叫花子,自然也沒有人去告官,自然也沒有人會管。
陳元之叫蒼冥看好玄月,不要動。自己快速跟了上去。按照這幾個年輕人的速度,追上那個受傷的老頭輕而易舉。
老頭一瘸一拐的鑽進一條偏僻的巷子,幾個年輕人也一擁而上跟進去。陳元之腳底用功,加快速度,追進巷子。
巷子裏,這群人正把這老頭圍在正中央,正要上去一頓打,陳元之大喝一聲:“住手!”
這群人,包括這老頭,都向陳元之看過來。結果發現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不禁大笑起來。一個年輕人道:“你這毛孩子,還不回去找你娘吃奶。”
眾人又哄笑起來。陳元之正要發作,隻見這老頭突然之間使出力氣,腿上竟然如有神力一般,將眾人輕鬆踢倒,出招速度極快,一時間竟然塵土飛揚,一片混亂。
等他看清的時候,眾人已經是個個癱倒在地上,口吐鮮血,嗷嗷亂叫求饒。這老頭把幾個人的錢袋摸索出來拎在自己手上,正在得意洋洋的用腳巴拉地上的幾個廢物。
老頭看見陳元之,笑道:“你這小孩,我剛剛就在街上看見你想打人了,還敢跟到這巷子裏來。也算你夠俠義。”說罷,從錢袋裏翻了翻,取出一錠銀子,扔給陳元之,道:“給你,去買糖吃吧。”說罷大笑起來。
說笑間,那躺在地上的人用手巴拉住老頭的腿,老頭對著這人的臉一腳踹下去,道:“我看還有哪家姑娘跟你兩情相悅。”
陳元之接過那錠拋過來的銀子,再看時,這老頭已經跑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