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多年沒見表妹了。今年我從新加坡回來在北京混終於又見到了她。在這座城市我們是彼此唯一有血緣關係的人。她變化不大跟小時候一樣尖酸刻薄,還是瘦兮兮地,多年的所謂“文字工作”也沒把她坐胖。她嗓子還是那麽尖細說起話來會突然自己就笑了別人根本抓不到她的笑點。
她在一家出版社做編輯工作不太忙,她所在部門一年也出不了幾本書,據她說不是員工們不努力而是因為領導的思路老變,加上又老換領導,她入社七年,領導換了四位,最近這位剛好行事風格比較寬鬆。她的頂頭上司去援藏三年,剛走,所以整個部門的人都很輕鬆。她閑著沒事就開始打算找點樂子。
哦對了,表妹除了性別跟我不一樣還有一點跟我不同,她結婚了,找的男人叫人不敢恭維,我敢打賭估計全家沒幾個人喜歡我妹夫。因為他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又是農村來的真不知道表妹看上他什麽。不過反過來說大家也不知道他看上表妹什麽。從這個角度看兩個人也許還算般配。王八瞅綠豆。他倆加起來剛好等於一個歌手名字。各二百五。
不過從男人的立場說我覺得他對我表妹缺少管束,別的不講光是兩個人結婚恨不得七八年竟然一直沒孩子這一點我就覺得表妹夫應該對表妹采取措施。不說離婚起碼應該作試管吧。我問表妹什麽原因不生她就說不想生。但其實到底是不想生還是不能生真是個謎。但後來聽說他們在北京沒有房子我大概明白了其中緣故。是啊,沒房子怎麽生孩子,表妹夫在圖書館工作,也是個窮差事。
這兩口子一個做書一個藏書一對窮人。嗬嗬,反正跟書沾上基本都很窮。我就不甘心當窮人。我從國外回來就是要創業的中國市場大我在找項目。可弄了好一陣似乎屁也沒找著。找不著我心煩隻好找表妹抱團取暖,玩兒、聊天或者就在咖啡館幹坐著,表妹看稿子我就看著她看稿子時不時插科打諢。我不去她家我嫌局促。我不想遇到表妹夫因為跟那人完全沒話說。一個字,low。
冬天到了有一回在咖啡館表妹突然說話帶哭腔了,我說你咋了,挨打啦家暴啦報警呀。表妹說我養了一隻貓。我說貓,什麽貓,哪來的。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裏其實很不屑。養貓能是什麽大事。我對表妹說你現在的生活重點不是養貓是早點生個孩子。表妹臉色立刻變了,看上去有點凶,因為她那韓式半永久的眉毛快從躺著變成站著了。我連忙緩和氣氛說養貓好快說你的貓。
然後表妹就開始說她和她那隻貓的事。下麵基本是表妹對她和貓以及他們生活的描述。要知道表妹是個編輯業餘也寫東西整個人是相當矯情的。她說話也矯情還絮叨特容易激動。但我不打算幫她粉飾是什麽就是什麽矯情就矯情。反正從那天下午那杯咖啡被服務員送到表妹跟前之後,她就斷斷續續跟我說了她這半年多以來的遭遇。
好了。接下來都是表妹說的了,當然,以下全部文字經她過目,屬於審過的文字——
我真的不想養貓的真的不想,這事兒從頭到尾我都不敢跟我媽說,我媽一直特別反對養什麽貓啊狗啊的,說你人都養不活兒了,還貓狗,找那麻煩。不衛生。
我媽說得對,衛生情況也是我擔憂的。我還沒生孩子呢,將來肯定得生,萬一傳染個弓形蟲什麽的那要命。而且我覺得貓跟人不親,我想養的是狗。可是養狗比養貓還麻煩,每天得遛,你還得在路上給它揀大便。
小樓也提醒我了,說你養狗肯定要跟人吵架。什麽,你問為什麽吵架。很簡單啊,你遛狗,別人也遛狗,在路上碰到,兩家的狗萬一撕起來那是不是就有一場架要吵。所以最後綜合考慮,養貓可能是最好的選項。
什麽,為什麽一定要養?你是我哥麽,你不是我年紀差不多麽,你不焦慮,小動物能幫助人治愈焦慮好不好。賺錢難呀,關鍵沒發展,小樓前一陣升職沒升上去,他比我還焦慮呢。而且結婚多年,相互了解到這個程度,多少有點無聊了。
家裏太靜了,沒有生氣,一時半會又不敢生孩子。哼,這事怪他家,我肯出錢付首付,我隻有三分之一,可他家沒錢呀,他那個爸媽,就我公公婆婆,不問咱要錢就燒高香了。在北京養個孩子太貴了。所以說綜合考慮,養貓的成本是最低的,雖然以前沒養過,小樓也說支持養,先試試,為養孩子打基礎做準備。
但我還是有點猶豫,因為是個活物,一旦要了,就必須對它負責到底,我不想做那種半路拋棄貓咪的主人,所以我還在考慮。後來有一天小樓跟我說,想要就要吧,就結這個緣,你不下定決心這個緣分永遠不會來。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小樓這番話,終於讓我下定決心。我們開始找貓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我朋友米雪。她在互聯網企業工作,壓力比較大,離婚,無孩,目前單身,她養了兩隻貓。不過她的養貓史比較長了,十多年前家裏就養了隻貓,現在這兩隻都是那隻公貓的孩子。她的兩隻貓都是英短,都是母貓,都已經絕育。我一提養貓,米雪是不太讚成,用她的話說就是特麻煩,而且弄得到處都是貓毛,她說你要真想玩兒貓周末你到我家來玩玩就得了,自己養還是要慎重。可奇了怪了,她不說還好,她一不建議我養,我心裏那個癢癢肉反倒動彈了。我更想養貓了。我問米雪有什麽途徑找貓,她建議要麽是去寵物店或者寵物醫院讓老板留意,要麽你就多觀察看小區裏有沒有流浪貓下崽兒,或者有那種小貓跟你走,你就帶回來養。然後她還提到一個途徑,就是去閑魚看看,那上麵有人轉讓或者賣貓,也有好心領養的。
聽了米雪的話,我開始留意。小區有貓。但多半是大貓,生人勿近那種。在此前之前兩個月,我也確實買過一包貓糧,去喂一隻小橘貓。但那隻貓吃了兩頓之後就不知去向了。而且直接帶流浪貓回來,從健康和防疫方麵看,我有點不放心。這條路走不通。
跟著就是去寵物店和寵物醫院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貓。我問寶寶貝貝寵物店老板。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他的店就開在小街上,偶爾經過,沒怎麽聞到臭味,我認定他是個還算講究的寵物店主(另一個家店經過時臭不可聞,後來改做餐飲店了,太諷刺)。店主說你要什麽品種。我說品種不調,最普通的本地貓,中華田園貓最好。他一聽不太上心,說那沒有。我知道他可能是感覺販賣那種貓不掙錢。我說了句你幫忙留意就走了。
然後我和小樓又去了寵物醫院,也說的是這話。醫生是個九零後,姓曹,男的,尖臉,下巴比一般人長一點,麵相屬於那種挺精明,但說話還算客氣。他有個助手是個胖男孩,年齡應該比他小一點,兩個人有點類似哼哈二將組合。醫生說他自己是從內蒙某農業大學相關專業畢業的。是南方人。來這院裏上班三年了,也是打工。醫院很忙,我去的時候很多貓狗在那治病,有一隻狗被打狗咬破了腿,剛縫合好,每天胖男孩還要抱它出去溜溜彎。另一隻狗得了尿不出來的病,也在住院治療。角落籠子裏有隻貓,應該也是英短,說剛做完手術,還在恢複。我有點吃驚,因為之前沒想到動物會有這麽多病,胖男孩跟我說,跟人一樣,年齡大了什麽病都出來了。我跟曹大夫說明了來意,他問我價位和品種的要求,這回我沒刻意強調品種,價錢最多一千左右,隻要求留意有合適的貓就給我發微信。曹大夫加了小樓微信,說你放心,我這裏的貓源可靠,都是朋友委托,不是貓販子。
好了,地麵布線結束,我又上閑魚找貓。按地區按種類可以搜索到各種各樣的貓,但上麵很多照片都比較模糊。你要求他們發小視頻,或者給更多照片。他們給的往往也不盡如意。依舊模糊,或者拍攝角度很奇怪。有些店主還會一個勁兒要求你加他微信。這讓我很警覺,我不相信他們。對了,我還去微信公眾號和qq救助群裏找過,也都感覺有點玄乎。於是放棄了。找了大概一個禮拜左右,在我閑魚上看到一隻還算符合我審美理想的貓。它是隻花貓,黑白相間,但鼻子下方有塊黑斑,有點像顆大鼻屎。喜劇感十足。因為這個“鼻屎”,我喜歡上這隻貓了。我跟店主聯係上了。店主介紹了基本情況,說這貓也是她在小區撿的,有兩歲大了,脾氣好,特別聽話,不咬人。她還拍了視頻給我,甚至她用“九陰白骨爪”抓它的頭,貓也不反抗。我問她為什麽不自己養。她說不是她不肯養,實在是因為家裏已經有一隻貓一隻狗,寵物太多了,不能再養了,所以希望好心人領養。我把貓的照片給小樓看,說如果養,以後就它“鼻屎”。小樓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第二天才說兩歲的貓不知能不能養得熟。他還批評我,說你怎麽叫它鼻屎。我說沒關係吧,叫鼻屎挺可愛的呀。小樓白了我一眼,說叫你鼻屎你願意麽。我看小樓有點嚴肅,說那你取一個,你說叫什麽。小樓說叫傑克還差不多。我說什麽傑克,還露絲呢,你當演泰坦尼克號?弟弟妹妹還不知道呢。
到了第三天,我又跟貓主人聊了聊,包括貓的年齡,身體狀況,我還問了個冒昧的問題。因為我覺得她的頭像實在有點非同尋常。很像某個知名女演員。沒想到貓主人也很開誠布公,她說她是新疆過來的,就是我猜測的那個女演員的“師妹”,她現在在某知名藝術院校讀書,平時跟男朋友住在郊區。她還說可以讓我去他們小區,她帶貓下來給我看。我想了想,還是說打算考慮考慮。因為是第一次養貓,我不想有任何的勉強。後來這個女孩說那你考慮考慮,我也要考慮考慮,然後我們沒聯係了。
又過了一個禮拜。我在閑魚上又找到一個賣家。他那貓比較多。他問我要什麽貓。我說沒確定,先看看。他發來一隻花狸貓。我嫌那貓太凶,沒敢要。他又發來一隻長得“亂七八糟”的貓——臉上的胎記比“鼻屎”還多。賣家給這貓取了個名字,叫黑貓警長。我也沒要。這時候我南通的同學說她如東老家下了一窩貓,各種顏色都有,她發視頻過來,我看都挺好,但因為路途遙遠,她最遠隻能送到上海。我們沒動長途運送的打算,畢竟貓太小。所以這條路也走不通。
又過了兩個禮拜。天氣更暖了。寵物醫院的曹大夫給小樓發微信,問他對這隻貓感不感興趣。那是隻布偶。很可愛。剛出生沒幾個月。說這貓很粘人。小樓喜歡這貓。但對方要價六千,我們覺得有點貴。曹大夫說,你們如果不要,這貓就要被送去韓國。有個韓國客人感興趣,但現在因為貓太小運送怕不安全,所以暫時多養幾個月,等大一點再運,但如果你們要的話,就不用往韓國寄了。我和小樓考慮了一天,還是覺得價格有點偏高,最後忍痛與這隻小布偶擦肩而過。
時間到了五月,天氣很好,我和小樓的心情也不錯。當然,我們的事業都是沒有起色的。我兼職寫點雞湯文,也不掙錢,然後問你借錢,你說你也沒有,真不知道你怎麽當哥哥的。好了好了不批評你了,反正到了五月份,我和小樓還在找貓。但不是那種瘋狂尋找了。有就留意。這種事情,跟領養小孩一樣,是要看緣分的。在這期間我跟米雪出去玩兒,遇到一個懂命理的朋友,我和米雪都好奇讓她給看了看。結果算出來米雪是克夫,我是克子。我和米雪心情都不是很好。所以等玩出來,我和米雪坐在出租車上,我不禁悲歎,說這輩子難道我就孤家寡人了。米雪輕輕拍了我一下,說知足吧,你還有小樓,我有什麽。我笑著說你有兩隻貓呀。米雪說貓能活多少年,遲早也是散。我說你讓貓再生。她說你忘了,絕育啦。我失笑說那沒辦法了。車行駛在五光十色的大街上,我們突然都有點落寞。我問米雪,你前夫還聯係你麽。米雪嗤之以鼻,說還沒離婚的時候人家就注冊世紀佳緣了。又說,反正現在我也不急了,自己有房子,幹著工作,其他的腳踩西瓜皮,滑到哪兒是哪兒吧。我立刻說你看看,還是你好,你還有房。米雪道,房貸不用還的?壓力也很大好不好。米雪的房子在北工大的西門附近。車把她先送到站,再往東開送我。臨別前我再次叮囑米雪,留意,貓貓貓。
五月中旬,突然就有了轉機。那天我剛下班回來,小樓已經到家了,他說你看到米雪發的圖片沒有。我連忙拿出手機。米雪發了一窩貓照來。說她一個朋友,家裏新下了一窩貓。有幾隻已經送人了,現在還剩三個,讓我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我連忙問是弟弟還是妹妹。米雪問了問,回我說是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已經打了貓三聯和狂犬疫苗。我是傾向於要弟弟。因為不能容忍這個家裏有除了我以外的雌性。貓也不行。
跟著是選長相,我和小樓一起看的,最後選中了一隻公貓。這貓應該是小橘貓。身上有黃白兩色。眼睛周圍是黃毛,看上去像戴了一隻麵具。嘴巴附近是白色的。我覺得它長得像佐羅。所以還沒等它進門就把名字定了。小樓也同意。
另一隻公貓我也看了,那家主人已經給它取了名字,叫皮皮。看了米雪發來的視頻,皮皮上躥下跳,歡脫異常,雖然長得也挺好,但相比之下,我們更傾向於乖巧可人的小佐羅。
定了。要佐羅。
我問米雪多少錢。米雪說小土貓,白送,對它好就行。但我還是執意要給,起碼二百五。小樓覺得給二百五吉利,建議給三百。於是我轉了三百紅包給米雪。米雪代為轉交並表示感謝。
我們商定了領取辦法,還是寄送。對方說約了順風車,禮拜六一大早就能把貓送到我家。我擔心佐羅路上顛簸,或者悶在箱子裏不透氣。對方很客氣,說這個不用擔心,他們特地為貓咪準備了一隻小籠子。這籠子就送給我們了。
交割完畢,我高興得撲到小樓身上,他抱著我在客廳轉了幾個圈。我突然擔心起來,問小樓萬一房東知道我們養貓怎麽辦。小樓說養隻貓怎麽了,合同裏沒寫不許養貓。
我連忙找出租賃合同。是沒寫不許養。但也沒寫允許養。我還是有點擔心。而且房子是房東委托給中介代管的,每隔一段時間,中介就會派一名“管家”來探看。到時候難免會“貓”窗事發。
見我憂心忡忡,小樓安慰說沒那麽多講究,一隻小貓,到時候實在不行藏屋裏好了。沒問題。小樓這麽一開解,我心情平複了一些,又開始期待佐羅的到來。我人生第一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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