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適逢老魏這一組的進修醫生吳娜進修結業，要回當地醫院去了，老魏請全組的醫生吃飯。他們說這是醫院的慣例。現在來進修的醫生明顯比前些年少了，來一個上級醫生都要和他們搞好關係，以便今後去下麵的醫院會診，可以拿一點會診費。唉，說起來風風光光的事，經他們一解讀就聽上去有點不是滋味。
老魏還算好，對吳醫生說：“回去好好幹，從我們醫院回去的基本上都當上主任了，最差呢也可以混一個副主任，不過呢，這些也不用強求，看你的意願，像我這樣做一個什麽都不靠的醫生也蠻好的。”
徐婉本來不好意思去吃飯，被吳娜拉著去了，說她一個年輕女人，怕被灌酒。徐婉在這個組裏，第一天就被王蕊醫生剋怕了，老魏呢，他是組長，一般也隻有重要的病人他來處理一下，其餘的病人都是王蕊醫生全權管理。徐婉後來才知道他這是在給王蕊醫生麵子。
說起王蕊醫生，其實特別不容易。十年前去的美國，和老公團聚，她老公也是這家醫院的醫生，在國外做訪問學者，出國前她就算是老資格的主治醫生，再熬一熬就成了副教授了，但是大家勸她還是別熬了，趕緊過去看住老公，不能讓他被狐狸精迷走了。中國女人也是不容易，在哪裏都要防著狐狸精。等她過去，在國外呆一呆，據說也是做了幾年訪學，本來還準備在美國生一個娃，無奈年齡還是大了，沒要成。老公又鬧騰著回國，說是再留在美國做實驗做下去會死人的。
王醫生倒是剛剛體會到了美國的好處，美國這個社會，尤其是大學裏對她們這種搞研究的女人都挺敬重，中國女人看起來又年輕，也很受歡迎。所以她是不太想回國，畢竟在美國剛剛做得順手，收入是低了一點，但是美國的消費也低，王醫生他們是兩個人工作，存的錢已經可以在美國買一套別墅付首付了。而且她最打退堂鼓的是她不像她老公，出國前已經進了副高，也怪自己，當年生孩子養孩子，把一切都落下了，還以為自己很偉大。但是到底是拗不住老公海歸的步伐。不然能怎樣呢？離婚？為了孩子，王醫生忍不下這個心。
回來前想過回來後沒那麽容易，但是卻沒有想過是那麽不容易。十年的時間，已經發生了多少變化？就連王醫生的老公回來都不容易適應，何況是王醫生？
剛回來的時候，還有點神秘色彩，海歸唄。一問在美國沒有拿到博士。美國的醫學博士那麽好拿的？不像有些人去了歐洲，拿的是論文博士，有一篇論文就可以答辯。美國也太不容易混了。王醫生出國的時候都三十多歲了，從頭讀起哪有那麽容易？考托考G都能讓人掉一層皮。一出國又順利地在實驗室找到了工作，就更沒有讀書的意願了。
出國前的碩士學位還算值錢，這麽多年過去，還是一個國內的碩士，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再一問論文，文章是有幾篇的，當然是在國外雜誌發表的，妥妥的SCI。就是文章的專業有點不對口，也是，出國了，能找到專業那麽對口的實驗室也是不容易。不對口也就罷了，反正是外文，人事處也不那麽在意。但是呢，單位也是美國的，都沒有醫院什麽事？那能算數嗎？大多數醫院是不算數的。還有，現在要求越來越高，不是一篇SCI就了不起的年代了，文章是有年限的，五年過期，王醫生好好算算，你的文章都發表幾年了，等回國再考一個博士，到答辯，再晉升副教授時還用不用得上？
王醫生算是出了一個最窩囊的國。別人出國回來都是加分，隻有她是減到了穀底。當初和她一起晉升主治醫生的姐們如今已經成了博士生導師，行業大拿。她卻還是一個主治，甚至要去貼著臉去做同齡人的博士生，別人都不好意思收她這麽高年資的學生。
哪個組都不太願意要她。主治醫生，是組裏的中堅力量，但是組長不敢將擔子放在她身上，畢竟她這麽多年沒有接觸臨床了，國內的情況又是這麽日新月異，她要是捅了簍子，還不是組長擔責任。
幾個組長推來推去，老魏就接了。說王蕊嘛，實習的時候就是我的學生，又出了國，現在回來，正好接我的手，過兩年我就退了，小王正好接上。說的全是照顧王蕊麵子的話。老魏這點是好，不得罪人，而且讓人如浴春風。不管是高年資的刺頭，還是低年資的刺頭，又或者剛來的愣頭青，到了他的手下，毛就都順了。
平時在病人麵前，老魏也是介紹：“這是我們組的王教授，剛從美國回來，喝過洋墨水的。”王蕊是很尷尬，沒有混上教授是她最大的痛，連副教授都不是。還這麽大年齡了，現在混職稱還這麽卡！不過有老魏這個年紀更大的罩著，感覺又溫暖許多。要真是進了隔壁小年輕的組，30歲出頭就成了博導的徐教授，王蕊在心裏算了算，她要是當初不出國，都可以做他的導師了。乾坤就是這樣顛倒，亂世出英雄啊。
康複科主要的業務是腦卒中和顱腦外傷後偏癱、失語、認知等功能障礙的康複；脊髓損傷後截癱、尿便等功能障礙康複；周圍神經病損，如麵神經炎、臂叢神經損傷、坐骨神經痛等康複；骨折、人工關節置換、截肢、手外傷等術後功能訓練；頸椎病、腰椎間盤突出症、肩周炎、等骨關節病的綜合治療；也收治一些其他部位的各種感染和外科手術術後的康複等。 年輕醫生專業分的特別細，主要是根據他平時的論文方向來確定他的臨床方向。
像老魏這樣的老一輩，是不屑於這樣的分類，他們開口閉口就會說：“我們那時候，還不是萬金油，啥都得會看，會治。不像現在的年輕人，還有專業方向，不是自己專業的根本就看不了。像什麽樣子！”老魏是打圓場的：“我看這樣也好，分專業後小醫生們搞得更精，現在的年輕人也是聰明，個個都有幾刷子。”看上去他不是在說客氣話。
老魏說徐婉很快地從那些實習生中脫穎而出，是因為徐婉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是一名天然的醫生。他說做醫生，業務當然也重要，但是一個人隻有發自內心地熱愛自己的工作，才能真正投入地做好這一份工作。但是我們這個社會實際上是有一點病態了，唯學位，唯文章論，已經讓醫生們變成了寫文章的機器，而實際上他們哪來的時間做科研？大多數人不過是沽名釣譽罷了。
當時徐婉其實不是完全能夠懂得這一番話的內在含義。甚至或許以為老魏是憤世嫉俗，因為自己的不如意，進而抨擊整個醫療製度。這樣的人徐婉見得也不少，比如徐婉父親，下崗以後，每天都是借酒消愁，要麽就是罵一番政府，榨幹了他的血，就將他一扔不管了。同樣是下崗，徐婉母親就不一樣，她和幾個朋友租了櫃台，賣起了男裝，做得風生水起的，是徐婉們小城市幾個一線男裝品牌的總代理。
老魏在康複科的地位其實也很有意思。不管是主任，還是其他醫生，其實還都是很給他幾分麵子的。徐婉當時以為是因為他的年資，畢竟他現在是康複科資格最老的教授。等徐婉明白這其中的原因，已經是後來紀教授的出現以後。
在醫院裏其實也是最容易出現夫貴妻榮的一個地方，反之亦然。前麵說過，醫院裏的近親繁殖，一直以來都是慣例。而紀教授在醫院裏的呼風喚雨，自然也會影響到老魏。上到醫院院長，下到康複科的小護士，都會因為紀教授的威風而給老魏幾分薄麵。不管是他當年的晉升也好，人事處網開一麵，不管這個傳言是否空穴來風，很久以前的晉升其實遠遠不如現今這麽苛求，一兩篇文章的事，紀教授打一個招呼，什麽醫大學報，省康複科學雜誌，還不是都巴結著幫老魏出版，版麵費照收。再不濟，出點錢，印一兩本學生用書，圖譜之類的，算主編書籍也是可以算數的。
有這樣的傳言，徐婉估計也是老魏這個“艮”，給了他明路硬是不配合，要不然這麽好的資源，竟然都沒有利用起來，醫院裏多少這樣的，夫妻兩個占據了兩個科室的主任，再要不一個在行政樓做管理，另一個在臨床上做學科帶頭人，互利互惠，一起實現人生的共贏。
科室裏對王蕊醫生的態度其實也還是處在觀望之中。雖然大家都認定王醫生要翻身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但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她老公在醫院還是很有競爭力的，畢竟是博士畢業，又是海歸精英，現在落後的隻是職稱而已，他這種人隻要院長賞識，爬起來也是可以坐火箭，簡曆漂亮啊，不用包裝的。而一旦她老公上去了，她上去也是遲早的事，所以科室裏有一點見識的老護士和醫生也都知道，王醫生的將來也是說不定的，所以現在還是要巴著一點，不然象那幾個拒絕了王醫生進組的組長以後就會死得很難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