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換空間(九十六)生命的守恒
文/風起雲止
“你和俊一的婚禮啊,俊一昨天告訴了我你們的婚期。我昨晚電話裏也跟爸媽說了,他們都很激動,馬上去訂機票了。爸媽肯定早把你當自家女兒看了,倒是把我這個兒子當外人,至今還瞞著我。” 奕軒想起這裏手機沒信號,阿楚並沒收到他白天的短信。
“俊一跟你說我們的婚期?” 肖楚這下更加糊塗了,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婚禮的事,俊一又在搞什麽鬼。但當著奕軒的麵,她不能發作。
兩人吃好晚飯,看看才八點多,考慮到第二天奕軒還要去學校,決定連夜趕回上海。走出大門,阿楚一看見對麵沒有了一點燈光的阿婆家,眼淚又撲簌簌地往下掉。
奕軒摟過她的肩,想起阿婆,想起姨娘,想起前緣巷,悲從中來。抬頭望去,又是一個無月之夜,此番離去,真的不知何時能歸了。
“阿楚,你要不累,我們去田埂上走走吧。難得回前緣巷,我不想今晚趕回去。明天一大早走也來得及,我可以直接去學校。”
阿楚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走在去田埂高低不平的土路上,鄉下的風吹在臉上特舒服,不似城裏的那般悶熱。阿楚的情緒在這清涼的晚風中慢慢平穩了下來。
奕軒自然而然地彎起胳膊讓阿楚挽著她,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各想各的心思。
七月中旬,正是收割麥子的大忙季節,沸騰了一天的田埂此刻如剛剛折騰完睡去的嬰兒,恬靜安謐。奕軒拉著阿楚在田埂裏穿梭,終於找到一個看似比較結實的麥堆,把阿楚抱上去,自己一躍而上坐在了她身邊。
“阿楚,這裏蚊子多嗎?” 他有點擔心地問。
“當然多了,不過我身上有前緣巷的味道,這裏的蚊子都認得我。倒是你,美國來的,很可能比較受歡迎。”
“我剛才吃了那麽多煎餅,身上也都是前緣巷的味道了,它們肯定也不會欺負我。再說,它們真要喜歡,把我的血留點在前緣巷,也沒什麽不好。”
“阿軒,阿婆走了,以後前緣巷的人氣就更少了。” 阿楚看著遠處的天空,傷心地說。
“阿楚,也許哪天我們該把前緣巷修繕一下。這麽美的地方被擱置,太可惜了。”
“但這是阿爺阿婆們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他們不希望在有生之年被打擾。”
“我懂。” 奕軒聽了若有所思。
“今晚竟然沒有月亮。” 阿楚再一次傷感。
“阿楚,你肯定想不到,我小時候其實最喜歡沒有月亮的夜晚。”
“為什麽?”
“因為這時候的星星特別多特別亮。沒有了月亮的光芒,你可以看到平時看不見的那些星星。” 奕軒看著布滿繁星的夜空輕輕地說著。
“好像是,所謂的月朗星稀,也就是這個道理吧。” 阿楚應和著。
“是啊。阿楚,都說地上少一個人,天上就會多一顆星星。我想姨娘,還有阿婆,現在一定就在這些星星中看著我們,也會保佑我們。” 奕軒說得有點動情。
“阿軒,你都學會安慰人了。”
“阿楚,我是說真的。生命其實也是守恒的。阿婆姨娘,雖然離開了塵世,但其實都還在看得見我們的地方,隻不過換了一個生存空間而已。在那個空間裏,我相信他們會生活得更自由自在。”
“阿軒,沒想到你這華爾街的,還相信這前生後世的說法。”
“阿楚,我以前不信,但現在信了。要不我怎麽會無緣無故來到前緣巷,無緣無故掉進前緣河,無緣無故找到了。。。你這個妹妹。”
阿楚聽了,不置可否。
“阿楚,要是哪天我不在了,肯定會變成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
“阿軒,你是不是煎餅吃多了,胡說八道!” 肖楚聽他這麽說,突然來氣,踹了他一腳。
“逗你的,阿楚。真要我變,我肯定要變成月亮,哦不,變成太陽。”
“你以為宇宙是你主宰的,想幾個月亮就幾個月亮,想幾個太陽就幾個太陽。” 阿楚這回真被他逗笑了。
看阿楚笑出了聲,奕軒終於鬆了口氣。
“阿楚,聞到麥香了沒有?”
“當然,這裏的一切我都熟悉。”
“我以前隻知道有稻香,今天第一次聞到麥香。” 奕軒誇張地做著深呼吸。
“阿軒,你把那幅畫藏哪了?” 阿楚不經意地問道。
“掛我公寓的臥室了。”
“怪不得你那次不讓我進你房間,我說呢,你那豬窩能有什麽秘密。”
奕軒笑了,其實他現在每天把房間整理得幹幹淨淨的,但這裏麵還真有個秘密,他不能說。
“對了,阿楚,你對我小時候有印象嗎?”
“有啊,那時每次你來鄉下,都是轟動前緣巷的一件大事。感覺領導下鄉視察似的。娘知道你要來,提前打掃衛生,買好菜,做好飯,到巷口等著。那時就怕招待不周,怠慢了你這個城裏來的小祖宗。”
奕軒聽了不好意思起來。
“記得有一次娘沒買到葷菜,阿婆把下蛋的母雞給殺了,就為了讓娘給你做雞湯。結果你還不要吃,一口雞湯也沒喝。” 阿楚說著說著忿忿不平起來。
“那你那時恨我嗎?”
“當然恨,你一來娘就把你抱懷裏,好像你才是她親生的。尤其是你還不待見娘,每次娘想親你一下,你就逃,溜得比小老鼠還快。”
“對不起, 阿楚。”
“我現在都懷疑,你長這麽高,我這麽矮,一定是娘的奶水都被你喝掉了。” 阿楚越說越來氣。
這回奕軒被徹底逗笑了,他沒想到阿楚心裏積怨這麽多。
“阿楚,這叫強者生存。是你自己搶不過我。”
阿楚聽了,又氣得踹了他一腳。
奕軒笑著任她踹,如果可以補償他小時候虧欠阿楚的一切,他願意被踹一輩子。
過了一會兒,阿楚突然問道。
“阿軒,你記得我小時候嗎?”
奕軒尷尬地收起了笑,在記憶裏搜尋著。說實話,他小時候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前緣巷。那個死角落小鎮,每次去要一天時間在路上,坐火車換汽車。小鎮的弄堂小,地麵不平,小鎮人講的話他聽不懂。唯一吸引他的就是那條前緣河,上衣一脫就可往水裏哧溜。至於姨娘懷裏的另一個孩子,他連人家是男是女都沒搞懂。隻記得瘦瘦弱弱的,從沒下過水。
看奕軒不作答,阿楚酸酸地說。
“你那時肯定看不起前緣巷,眼裏哪會有我們這些野孩子。現在大城市呆膩了,就整天想往鄉下走,還不是物以稀為貴。說什麽崇尚自然,換個生活方式,其實也就是圖個新鮮而已。真要你一輩子呆在這裏,你會願意?”
“我願意!” 奕軒脫口而出。
可惜這三個字聽在阿楚耳裏,如田埂上飄過的一絲短風,沒有痕跡。阿楚翻了個白眼,沒再理他。
奕軒自討沒趣,心裏長歎一聲。
也許這就是報應,誰讓他小時候不待見前緣巷,不待見姨娘,不待見阿楚。現在輪到他不被待見,他和阿楚是不是算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