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流淚的魚

在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叫白沙的小鎮。小鎮有點偏遠,四周都是山,隻有一條不大不小的河從北邊的山上流下,繞鎮半圈然後朝南穿山而過,在兩裏外處匯進長江。沿著河有一條大路,鎮上鎮外的人多是從這條大路進出。白沙小鎮雖然偏靜,但鎮上卻住了不少人家。靠東的街頭有一戶,姓方。方家有兩個兒子。小的叫方維,哥哥的名字叫作方銘。這故事就從這兩兄弟說起。

話說有一個夏天的早晨,方維,那時他剛七歲,想去河邊的一個水塘玩。水塘在鎮的外頭,長約三百米,寬有一百米,背靠一個山坡,另一麵連著小河,估計就是小河的水湧進了低窪處形成的。鎮裏最老的老人是胡大爺,他說他從小就是在水塘裏玩慣了的,所以沒人知道水塘的曆史有多久。這時的夏天,水塘裏零星浮著荷葉。水塘邊有兩棵有些年頭的柳樹,正綠著,風一吹一動,和著水影,就像在扭水腰一樣。夏日晚上,有些老人們喜歡拿張凳子,坐在這給小孩子們講故事。在有月和有風時,當柳樹把水塘的腰扭起,老人們便不作聲了。據說,你如果能順著柳枝扭起水腰,你就能打開水塘的門,門裏是一個人間不能想象的世界。方維聽說過這個傳說,每次聽起時,他都會想起孫悟空到東海的故事,心裏向往得不行。

方維到了塘邊,正好看見有兩個大人在水塘和小河接口處釣魚。一個是方維二年級的數學老師,名叫吳理,另一個是鎮裏退休的一個醫生,大家都叫他朱醫生。方維跟吳老師問了好,就站在他旁邊看他釣魚。

吳老師問他:"夏天的作業做了沒?"

"還沒做完。爸爸還給了我很多作業"。

"吳老師,你釣到幾條了?"

"就幾條小魚,豬醫生釣的多些,"吳老師總喜歡把朱醫生說成豬醫生。

"有沒有看見那隻很大很大的團魚?"方維的媽媽一慣把大家說的王八稱作團魚,方維也如此。

"我是從沒看見過。豬醫生,你看見過嗎?"

"今天是沒看見,但以前確實見過影子,"朱醫生在幾米遠的旁邊回答。

這水塘有多深,從來沒人去測過,胡大爺也不知道。方維跟胡大爺是很熟悉的,胡大爺發誓說他曾在山坡上看見水塘裏有一隻很大的王八,影子比最大的米篩還大。鎮上也有其他人說過這樣的話。還有人說山坡上的那棵又大又老的黃角樹,就是鎮著這隻大王八的。方維的爸爸,大名方宇,也對方銘方維悄悄說過,等他們兩兄弟長大些,他會腰上套根繩子,自己潛到塘裏去,找到那隻王八,把它套上,讓兩兄弟在塘邊把它拉上來。方維覺得這個想法很有趣,很想爸爸能做到,但他的哥哥方銘不以為然。方銘從小就愛動物,絕不肯殺生的,對爸爸要抓那隻傳說中的大王八,也很好奇,但堅決不同意。但不管怎麽說,方宇用這個傳說和想法,鼓動著把兩個膽子不大的兒子變成了遊泳的好手。

"方維,你要不要也釣會魚?我這還有一根漁杆。"吳老師問。

"好的,謝謝吳老師,"方維回答,高興地拿了根漁杆。

這時,小河下遊劃上一條小船,船頭站著一個年青人,劃著漿,就在不遠處靠了岸。船尾站起來一中年人,看見朱醫生,大聲說道:"朱醫生,我這有新鮮的水胡子魚,還有條很大的,要不要?"

朱醫生和吳老師都放下漁杆,朝小船走過去,方維跟在後麵。

"老肖,好久不見了,是長江裏的那種水胡子魚嗎?"朱醫生站在岸邊上問。

"不是長江裏打起來的,就在下遊一裏處,但跟長江裏的沒區別。"那叫老肖的回答。

"哇,好大的一條魚!"方維叫了起來。原來小船的船板下麵有空間,裝著水,遊著幾條魚,其中一條,看上去比方維還大許多。

"把這條大魚買了,朱醫生?"老肖勸道。

"太大了,你真不得了,這河裏也能打上這麽大的水胡子!肯定是從長江裏遊過來的。"朱醫生和吳老師把那幾條兩三斤多重的魚買走了。老肖和小夥子見朱醫生沒能買走大魚,歎口氣,從船上搬下個大木盆,提了桶水,兩人便抬著那條大魚往岸上不遠處的市場走去。方維也一轉身,一陣小跑回家。

"哥哥,哥哥!"方維一陣大喊。"幹嘛呢,維維?"媽媽的問聲傳來。

"媽媽,哥哥呢?"

"在衛生間吧"。

"有啥事,維維?"方銘從衛生間出來。方銘十歲,長得很秀氣,對人很溫和,喜好讀書和做些小工具,不大愛往外跑。

"哥,我和我的老師還有朱醫生在河邊看見一條很大的魚,那魚好可憐,要被賣了殺了。你去看看吧。"

兄弟倆沒等媽媽說啥,一下子就溜了出去。

白沙小鎮住有約五千多戶人家,是個不大不小的鎮。順著河的方向有兩條長長的主街。靠近河邊的那條叫做前街,遠些的叫後街,有時人也稱之二街。在這兩條主街之間,有七條連結它們的小街。中間的那條小街是小鎮的中心,一直延伸到河邊。它和前街交叉處常常是人來人往的市場,稱作魚市口。等方銘方維跑來時,老肖二人在街邊已把那條大魚放在大木盆裏。魚太長,身子彎著,盆裏的水淺,隻蓋住部分魚身。正是早上買賣菜的時候,魚市口人很多,這條大魚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人圍觀。大家七嘴八舌,但就是沒人願意買下整條魚。魚市口一個酒樓的老板孫剛站在店門口,笑眯眯的,看著對麵老肖二人的賣魚情況。這孫剛是朱醫生的侄兒,三年多前開了這家餐廳,剛開張時以小吃為主,那時方銘方維有點零花錢就愛來這吃麵條。現在生意做大了些,麵條倒是不咋賣了,酒席做得多些。看見兩兄弟來了,孫剛對著方維說,"方維,叫你爸把那條魚買了"。

方維還沒來得及說話,方銘已蹲在木盆邊盯著看那條魚。那條魚有約四尺長,嘴很大,嘴兩邊一邊一根長長的胡須。魚好像很累,一動不動,也好像在聽人說話。方銘看得久了,覺得那條魚也在看自己,於是就盯著看魚的眼睛。這一看不打緊,倒是發現魚的眼裏好像有東西流出來,隻是不敢肯定。方銘大叫起來,"維維,你過來,這魚是不是在哭啊?"

這一聲大喊,周圍的人都擠過來,孫剛也走過來。

"不會吧,濕濕的,都是水"。

"是不是哦"。

"可能是真的喲"。

"魚大了,可能也有點靈性?"

"聽說牛被殺前,也是要哭的"。

大家一陣議論,老肖有些不耐煩,大聲說:"你們誰把它買了去?就四塊錢一斤,總共就算一百斤。"大家都說魚太大,一個人買不下。那個年代的白沙鎮裏,一般人上班的月工資兩百元不到,這四百元的大魚,沒多少人能買。但是這種大的水胡子魚,特別是長江裏的,很稀少,肉嫩刺少,一直能賣好價錢。這時孫剛說話:"我整條買,二百塊。"老肖不幹,一賭氣,就說單賣八塊錢一斤,要把魚砍殺。方銘大驚,大聲叫起來:"我買我買,四百塊"。老肖看他一眼,不理他,叫身邊小夥子拿刀來。方銘急哭了喊:"這條魚真的在哭,不能殺,我真的買。"方維見哥哥如此,也急,喊起來:"我爸爸會買的,他錢多。"

老肖接過刀,看著方銘:"你一個小孩子,叫啥子呢?你若要買,錢拿來呀,我沒空跟你耍。"

方銘這下子倒是冷靜下來。他先叫方維去找爸爸,然後對老肖說:"這種魚叫鯰魚,我爸爸說英文名是catfish,意思是貓魚。看它的胡子,就是象貓一樣。這麽大的貓魚,有貓的靈性,夜晚會叫。"孫剛接過話來:"方銘你還真懂,真的假的?"

老肖也來了興趣,便說:"你小娃子一個,倒會編,你先說完,我再殺魚。"

"孫叔,先給這條魚加點水,好嗎?"孫剛去提桶水來加上,方銘再看看魚,接著就說一長段,大意是:鯰魚,也就是水胡子魚,喜歡晚上吃東西。它們能活不少年頭,象這條,少說也有二十年,一定是很有見識的。它說不定有家有孩子,所以想起來傷心流淚。旁邊有人接話開玩笑,說這種魚還喜歡夜生活。

老肖聽方銘說了好幾分鍾,後來打斷他:"我打魚幾十年,知道水胡子的習性。這麽大條魚也算活夠了,該是它的日子到了。"

"好,你說你知道水胡子的習性,那我問你,這條魚的胡子,一邊長,一邊短,可是為什麽?"

老肖答不出來,反問方銘:"你說說看。"

"多數水胡子魚的左右兩根胡子長度都不一樣,但是差別不大。這條魚,左邊的長很多,說明它遊水時常往右轉。你再看看,它右邊的胡子其實是斷過的,像是被咬斷的。我猜它曾經受過傷。在這小河裏,水胡子就是老大,誰能讓它受傷呢?"

周圍的人慢慢靜下來,大家都想再聽聽這個小孩還有啥說頭。這時方銘已經不再緊張,接著說:"這條魚的肚子上有擦痕。據我所知,肚子上有擦痕的魚都有很多故事或來曆,因為它們去過很多地方,做過很多事。我敢打賭,這條魚一定有來曆。比如說,它就是那邊水塘裏大團魚的手下,它的一根胡子就是在外出執行任務時被咬斷的。"

老肖笑笑,嘲弄道:"它也是出差時被我們打上來的。"

"問一下大家,誰知道魚的記憶力有多好?"方銘問。沒有人回答,方銘就自己回答:"一般魚的記憶力很差的,不到一分鍾,它們基本啥都記不住。隻有那些特別的魚,因為它們有特別的任務,它們才有好記憶。這條大魚死前流淚,必是有未完的心願。它想著那心願,死不瞑目。"

老肖有些不高興了,瞪了方銘一眼,握緊刀,蹲下去,就要給魚開膛。

 

白沙鎮的河對麵叫做天平壩,零星住著幾戶人家,其中一戶是個木匠,人稱丁三,也稱丁木匠。丁木匠一家祖祖輩輩都在這裏生這裏死,也都做木匠活。前些年時,當大家生活剛剛好起來,做家具的活很多,丁木匠白天晚上加班加點,生意很紅火。這兩年,交通方便了,批量生產的家具價格便宜,鎮裏找丁木匠做家具的少了很多,但白沙鎮裏和附近村鎮的富有人家還是總找他做家具,因為丁木匠做的家具質量確實好,很有口碑。丁木匠的父親早已去世,老媽六十多歲,身體還不錯,陪著丁木匠的妻子和兒子一起生活。木匠還有兩個姐姐,一個嫁在河對麵的鎮裏,常有來往,另一個嫁到遠處去了。

夏天的一個晚上,丁木匠吃了飯,喝了點酒,本來還想做點活,但提不起精神,便早早睡下。睡到淩晨,突然聽見敲門聲,丁木匠就想叫妻子去看看是誰,但妻子睡得很熟,隻好自己起來開門。打開門借著夏夜的月光一看,門外站著兩個人,穿著很講究,但是看起來有些別扭。木匠還沒開口,站前麵的那人便先給木匠作個揖,然後說道:"一大早前來打攪,甚是不便。但事關重大,老爺隻好派我等二人前來請丁兄幫個急忙,必有重謝"。

丁木匠認識的人很多,見識也有一些,一聽這"老爺"二字,便有些納悶,於是問:"誰家老爺?"

那人便笑,輕聲接道:"丁兄問的正好。我們老爺,很少出門,丁兄不大認識,就住對麵不遠處。我們也是常年在外,所以跟丁兄有些麵生,但丁兄的手藝是早聽說過的,所以才前來麻煩得罪。"

丁木匠總覺這人說話的方式有些不一般,但也說不出來是怎麽不一般。還想推卻時,對方又說話了:"丁兄不必擔心,我們都是公幹人家,最講信用。這次事急麻煩丁兄,一定重謝。就請丁兄一定幫個忙,先去看看能不能做也行。"

丁木匠很不想去,卻一時找不到話說,隻好點點頭,回身拿上自己的常用工具箱,就跟著二人離了家去。早先說話的人走在前,另一人走在最後。往前走約幾百米,就到了河邊。丁木匠正想問要不要上橋時,卻發現那人徑往水裏走去。丁木匠一驚,那人回頭笑說:"讓丁兄見怪了。跟我走就是。"

那人走進河裏,河裏沒有水,卻是一長台石階往下。丁木匠來不及多想,跟著也踏上石階,心裏嘖嘖驚訝,暗想自己以前咋沒注意到河邊還有這麽多石階。他回頭看看,後麵的人也正走在石階上。下了幾十台階,便到一條長街。順著長街再走一陣子,就看見前麵一幢院門,很有些氣派,隻是兩扇大門頂角處上都缺失一大塊,看上去很不般配。

丁木匠隨著那人進了大門,另一人卻沒有跟進來。裏麵有人見得,點點頭,竟往後麵去了。那人直領著木匠去到大廳裏坐候。這時丁木匠方問那人,這是何處,自己從不記得有見過此等大院房。那人笑笑,說:"實不相瞞,此處乃是我們龍王的後房。"

"龍王不是在海裏的嗎?"丁木匠問。

"大江大海都有龍王。這長江上萬裏,就屬我們龍王管。"那人回答。

"那你是?"丁木匠倒是沒顯得很驚訝,接著問。

"我是這裏的差班頭,都稱夏班。丁兄不必擔心,現在你是在長江水底龍王的後房裏,安全著呢。想必你剛才也看見大院大門破了,很是不雅。請了兩次人來修,都修不好,所以才請丁兄來修。今晚龍王就要回來,我們想在龍王回來前把門搞好。"

丁木匠正要回答,便見一人,滿頭白發,大長白胡子,穿著整整齊齊的舊式服裝,戴著舊式官帽,慢騰騰從後麵走出來。夏班馬上站起來,對丁木匠說:"這是我們總管桂老爺。"丁木匠也站起來,走前幾步,不知不覺也是夏班的腔調:"在下丁忠,做木匠的。"那桂老爺輕聲回答:"早就聽說丁木匠手藝,今能前來,甚是感謝。就請在此小住一日,幫把大門修好。"

那點活對丁木匠來說真的很容易。還不到午飯時刻,丁木匠已經把大門修得漂漂亮亮,讓桂總管和夏班高興不已。丁木匠想著自己天還黑時就出了門,惦著家裏人,就想早些回家。桂總管和夏班死活不讓,定要請他在院裏玩耍一天,說院子可大,值得遊玩,而且既然來了,等今晚龍王回來吃個酒席再走不遲。丁木匠礙不過情麵,就同意了。午飯後夏班陪著丁木匠在後院裏轉轉,見過許多稀奇。當天色晚些二人正在後院閑走時,忽一人跑來找夏班有事。夏班忙請丁木匠就在院中閑坐一會,隨那人出去。走得幾步,又回頭交代:"左邊那門,千萬別去,裏麵危險。"

夏班走後,木匠閑坐了一會,覺得無聊,想起夏班所說的話,不由動了好奇之心,偏偏就想看看左邊那門裏是啥東西。這念頭沒有就好,一旦有了,就越來越難忍住。木匠最後心中發誓:自己隻是推開門在門外看看,堅決不進去。發完誓,木匠心中終於輕鬆了,就慢慢輕輕地推開門。

門開後所見的景色令人驚豔。裏麵就像最出名最輝煌的夜市,各種好看的、好吃的,在微風裏輕輕遊晃,真的香色誘人。丁木匠心中暗自埋怨夏班不夠意思,這麽好的去處還偏要藏起來。這麽一想,也就心中坦然地往門裏走了進去。夜市裏掛著許多香味四散的食物,丁木匠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私自摘些來吃。等見到那棵桃樹時,上麵掛著的桃子紅裏發油,桃味凝成晶一般欲往下墜。丁木匠忍不住,告訴自己,隻嚐一口,於是便摘下一顆咬了一大口。

一口咬下去後,丁木匠便聽見水聲嘩啦啦,口裏疼痛萬分,兩眼金花亂冒,一股力量拉著自己往前。正在搞不清咋回事時,眼裏突然一亮,然後人聲大起:"好大的魚!"丁木匠忍住痛,四處張望,卻沒看見魚。就這一遲鈍,身子一空,然後再一猛撞,霍然發現自己躺在地上,天色已黃昏。

認識到自己被別人當作一條大魚時,丁木匠最初是無比驚慌和好笑的,但很快他就隻剩驚慌了。他大聲叫喊著,想證明自己不是魚,是天平壩的丁木匠,但是麵前的兩人並不理他,仿佛根本就沒聽見。丁木匠並不認識老肖,但是他實在難以想象對方會把自己當作一條魚。他試圖站起來,這時才發現自己沒有麵前老肖一般的雙腿。是在這時,他意識到一個極其可怕讓自己心裂的現實。恐懼排山倒海一樣襲來,丁木匠立即暈過去。

丁木匠醒過來時,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裏自己變成一條魚被人釣起來。他慶幸自己醒過來,不是一條魚。可當他扭動身體想起床時,他忽地發現自己是在水裏。悲傷和絕望一下子再次如洪水般襲來,壓跨丁木匠所有的承受力。他再也說不出話,呆住。

丁木匠的神經再次跳動的時候,是他聽見兩個熟悉的聲音。他聽見朱醫生和吳老師與老肖的討價還價。他一時來了希望,掙紮著,想求朱醫生或吳老師救救他。可是他們並沒有理他,朱醫生還一邊把身上因自己掙紮而濺上的水抖落,一邊讚歎老肖能打起來這麽大的魚。丁木匠在絕望裏又多了份痛恨。他想起自己前不久為朱醫生侄兒結婚加班加點做木工的事情,他恨自己咋就沒悄悄使點壞呢。吳老師也可恨,看自己的眼光就真的是在看一條可口的魚一樣。他很慶幸這兩個人都沒買下自己。

丁木匠徹底絕望,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要象魚一樣被殺掉,然後被切成很多塊,做成盤中的菜。他忍不住要去想魚是怎麽被殺的,越想越害怕,終於因害怕又一次暈過去。

丁木匠再次醒來的時候,看見周圍很多人,都看著自己。他慶幸自己還活著,但也恨自己還活著,等著被殺。他開始想家,想自己才十歲的兒子,自己家中的老媽和妻子。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料想到自己變成一條魚,正在魚市口被賣被殺。他忽然有一絲盼望,就是妻子會經過這裏,奇跡般的想買一條大魚,然後救了自己。他也開始想自己該如何讓妻子相信自己就是這條魚。但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看見一雙亮亮的眼睛,盯著自己看,好象自己一絲不掛一般。

那是個孩子,跟自己的兒子丁力師一樣的年齡。他好象聽說過也見過這個孩子,據說他很會下棋和拉琴,鎮裏都說他是個小天才。他有時還把兒子和這孩子比,要丁力師多讀書少亂跑。想起兒子,想起他從今後就沒了父親,連父親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丁木匠又大哭起來。

 

老肖對方銘這個孩子很不滿意,存心要逗逗他,拿著刀,做個樣子,就朝魚肚子上插下去。方銘一急,來不及想,就把手放在魚肚子上,大聲哭喊起救命來。老肖停下刀,得意地說:"逗你呢。你既然說它是那大團魚的手下,我就讓它多活一會。不過人各有命,要是再過半小時沒人整條買,我就要把它分成小塊賣掉。"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傳過來。"我整條買,一定要活的。"

 

丁木匠不敢相信自己會被救下來放回小河裏去。他剛一入水,就被猛一拉,眨眼就到了早先龍王的後院裏,隻聽見夏班急慌地說,"丁兄,你嚇死我們!還好你命大啊。"丁木匠回過神來,慌忙問道:"夏兄,我現在是人還是魚?"

"你現在是人也是魚。我們互相看呢,都是人。外麵的人看我們呢,你是魚,我也是魚。"

"那桂總管呢?"

"他是幾朝龍王的總管,是大水龜,萬年之龜。"

這時桂總管走來,一把拉住丁木匠,連聲說:"萬幸啊萬幸,不然我們罪大了。"桂總管於是對丁三說,龍王因此事剛回來就又出門去向東海龍王報告去了。因龍宮私事出了人命,怕會亂了法數,得趕緊與其他龍王商議如何向上天祈福。說話時,廚房來人說已經備好酒菜,桂總管便拉著丁三,並同夏班一起來到膳房,與丁三喝酒壓驚。酒過三巡,飯菜下肚,丁三便說起這次做魚被釣差點被宰殺的故事,桂總管與夏班都嘻噓不已。再過得一巡酒,桂總管便站起身與丁三說:"不是我們不留你,隻是你到此一趟,人間已經三天。你得趕緊回去,不然怕真身不保。我已經安排手下把答謝你的黃金二十兩埋在你家後麵的槐樹下。夏班現在就帶你回家去。"

丁木匠醒過來時,天昏昏暗暗,他隻聽見有些哭聲,好象是他媽媽的聲音。他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木箱子裏。他於是拚命敲箱子,聽見妻子驚叫,媽媽說話要來看看。這時他聽見媽媽、妻子和自家大姐二姐一起瑟瑟縮縮走過來的聲音,他於是大叫:"我是丁三,不要把我關在棺材裏麵。"

丁家人都不相信丁三說的他到龍王家去修門一事,他們都相信他到陰間去了三天後已經有些不正常。丁三看久說無用,便問白沙鎮裏最近是不是有人賣一條很大的魚,一條會流淚的魚,最後被人買下放生。丁三的二姐說是有這麽回事,驚訝丁三如何知道。丁三回答說他自己就是那條魚。說到此時,想起其時的恐懼,忍不住放聲大哭。丁三一家人跟著也哭起來。這時丁三想起桂總管的酬金,於是對妻子和媽媽說:"我們有錢了,跟我去取黃金。"

丁三一家人從此搬到白沙鎮去住,在那買下幾間房子和門麵。丁三一家從此吃素,丁三也再也沒有做木匠活,就除了為方宇家做過一次大麵積裝修和整套家具。

 

 

--------以此文懷念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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