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登時一片喧嘩,拉動手槍套筒的聲音,慌張的低語,夾雜著低低的驚呼,緊接著就是一片可怕的肅靜。
“開槍!我量你也……”薑啟輝話沒說完,
“砰,砰,”兩聲槍響,一聲“哎呀!”幾米外刑警總隊副大隊長手中的槍應聲落地,
周邊的警察齊齊地將槍口對準了梅雨琳。
梅雨琳調轉槍口重新對準薑啟輝,她的口鼻和脖頸依然被厚厚的羊絨圍巾包裹,可眼周蒼白的皮膚在警車大燈和燈影中飄舞的雪花映襯下泛出青白的光澤,令那雙深不可測的碧潭射出的目光更加寒氣逼人,“薑廳長,激怒你太太借機殺掉她和前夫,是想除掉你和慕容雪結合的絆腳石嗎?”
此時一旁的柳楠勝已經在幾個警察的幫助下和黎振龍、薑夏凡一起將夏琴書送往住院部的值班室。
薑啟輝咆哮著,“你個瘋女人,你這是栽贓,不要管我,把這個女人抓起來,”正在周邊警察猶豫著是否要不顧廳長安危往上衝的時候,大院門口嘩啦衝進來一批全副武裝的特警,衝在前麵的特警直接在指揮車周圍分散合圍,將梅雨琳、薑啟輝和周邊警察圍在中間,薑啟輝見狀哈哈大笑,
“梅總監,看來想要抓你的人不僅僅是我們啊!……”
“是嗎,薑廳長?”梅雨琳微微一笑,把手槍插回到短大衣內袋“你高興的太早了,他們是來詢問關於殺死張意誠局長的殺手佩戴的那個布拉諾花邊護腕……,”
梅雨琳話音未落,薑啟輝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人們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大門方向,隻見葉天士和市局古局長在一幹人的簇擁下匆匆趕過來,他們身後赫然跟隨著市局刑偵處馮處長和帶著手銬的一高一矮兩名黑衣男人。
兩個特警把進行過簡單包紮的刑警總隊副隊長一並押了過來。
薑啟輝抬頭看向遠方,雪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停了,灰白色的大地堅硬冰冷,霧蒙蒙的天空在遠方和地表交匯融合,天地間像是凝成冷灰肅殺的金戈鎧甲,薑啟輝覺得肖斯塔科維奇那雄渾悲壯的《列寧格勒交響曲》在他的胸中激蕩回響,當初為了追到夏琴書,他強迫自己學習欣賞交響樂,最後竟然就愛上了那首曲子。
——假如他沒有那麽大的野心,守著那個曾經令他驕傲的女人,安心等著在公安廳長的位置退休,……,不,不,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就像那首曲子帶給他的:他始終應該迎著炮火去追逐更高遠的翱翔,即使失敗了,也沒有什麽好遺憾了。所以在遇到慕容雪之後,在得知她有個那麽顯赫的父親之後,他就不惜一切滿足她,希望有一天能夠得到引薦和重用。可惜……,
“薑廳長,”一聲呼喚將他的思緒喚回到眼前,葉天士離他不過一步之遙,他甚至能看到身後的紅藍警燈在對方眼中閃爍出一片光芒,那曾是他無比摯愛的顏色,可如今卻像是一跳一跳在嘲笑他像個小醜。
——不,他當然不會。
薑啟輝眯起眼睛,“葉天士,你這是……”
盡管兩個殺手已經落網,薑啟輝知道謝老大派出的絕不是等閑之輩,不會這麽快就招,何況他們並不知道誰是幕後指使。
“是關於張意誠局長被殺一案需要你回去協助調查!”
薑啟輝笑了,“好啊,如果是組織決定,我需要看到正式文件,如果沒有,對不起不要耽誤我執行公務……。”
葉天士對馬處長使了個眼色,馬處長上前一步。
“你是……”薑啟輝把頭歪向一旁站著的一名警官,身旁的市局副局長餘文傑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餘局長手下那個剛剛提拔起來的刑偵隊長?”
馮處長笑笑,“薑廳長,我們提取了慕容雪的DNA,經鑒定和張局長被殺現場嫌疑人留下的DNA一致,而且,在現場提取的屬於嫌疑人的布拉諾花邊護腕上……有您的指紋。”
葉天士對兩名特警點點頭,特警一把拽開刑警總隊副隊長的製服棉襖,一個袖珍的紐扣耳麥赫然插在他的襯衣口袋上,
“情況複雜,這裏不便多說。”葉天士點點頭。
“葉天士,恕我不能從命,上麵任命我繼續擔任廳長職位,我必須親自得到指示。——來人,”薑啟輝轉過頭衝周圍的警察們一揮手,
“把這個襲警、拒捕的女人抓起來。”
現場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警察和特警們各自看向對方,又看向各自的指揮官,空氣中彌漫的硝煙味,似乎見點兒火星就能點著。
葉天士和古局長對望一眼,麵上雖然不動聲色,可心裏知道,以自己的級別根本無法阻止薑啟輝的行動。
梅雨琳比誰都清楚這裏不能久留,她向前垮出一步,伸出雙手,
“你可以帶我走,隻是我相信張局長的血不會白流,能夠在警方嚴密布控下,在張意誠局長有所覺察的情況下靠近並殺害他,絕不是普通殺手能夠做到的,盡管薑廳長當天在太太和下屬的陪同下去了山上的道觀,刻意有不在場的證人,可是搭載慕容雪的那輛警車已經被警方查到,我想當天是誰駕駛大概不難查到。”
一旁的餘副局長額頭滲出大顆汗珠。
薑啟輝麵沉入水,從梅雨琳這個角度卻能注意到他眼底緊縮,透出陰冷的殺氣。
梅雨琳話音剛落,周圍響起一陣騷動,這裏麵就有曾經負責這個案子偵破和當時張意誠住所警備的市局刑警們,這個發生在眼皮底下的大案,曾經讓他們集體蒙羞。
薑啟輝的國字臉依然是一副穩重而值得信賴的表情,他寬厚的笑笑,“好,分析的很好,我們這裏上上下下從技偵到專家,幾十號人,難道不如你一個搞電視的?既然說到這兒,那我問你,慕容雪一個外人又怎麽知道張意誠當天會獨自外出?”
“這個問題我來回答吧,”市局刑偵處馮處長用一隻手捏捏眉心,大概連夜的奔波讓他有些困倦,
“我一直負責這個案子的偵破,在發現慕容雪這條線索之前,這的確是個非常頭疼的問題,而且現場所有的證物都指向嫌疑人是個經過專業訓練的殺手,可是我們沒有想到竟會是個女人。”
薑啟輝又眯起眼睛,緊接著臉色一變,“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馮處長麵無懼色,“不急,如果不是這次南下跟蹤兩個被派去殺秦秘書的江湖混混,有些內情我們可能會錯過。”
薑啟輝眉毛不自覺地跳了一下,“哦?”
馮處長壓低聲音,“記得當年我們專案組跟您匯報這起案子的時候曾經說過:現場發現的是三個人的足跡,可殺手確定隻有一人,……”
薑啟輝意圖不明的盯著他,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因為張局長在保護一個人,”馮處長重新揚起頭,“薑廳長,這個人您認識。”
一旁聽的聚精會神的葉天士脫口而出,“秦秘書?”
馮處長點點頭,“秦秘書那天是參加了迎接公安部28局林局長的招待會,獲得了一個重要情報,想要告知張局長,隻是他沒想到薑廳長已經對他有了懷疑,特意安排慕容雪等在張局長的住所門外,秦秘書僥幸脫身,情報卻沒有送出去。”
馮處長用研究的目光盯著薑啟輝那張頗有震懾力的國字臉,
“薑廳長,您一定知道那沒送出去的情報是什麽?”
“哦!啊?你說什麽?”薑啟輝用茫然的目光回望過去,“笑話,我怎麽知道。”
“那次是你第一次把混跡社會的謝老大介紹給林局長,開始實施你洗白黑老大,嫁禍英天吉的計劃。”
啪,啪,啪,薑啟輝邊鼓掌邊搖著頭,
“這簡直就是章回小說,餘局長,你們刑偵處是按文筆招的老大嗎?”
一旁聽的直愣神的餘文傑急忙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這個,這個……”他斜眼瞟著對麵的古局長,古局長轉過臉,假裝沒有看到。
“你們栽贓上司已經是罪大惡極,還平白誣陷慕老的女兒是殺手,來人,把這個姓馮的一起帶走!”
內圈的警察一陣騷動,馮處長帶過來的特警和他市局的幾個下屬自動站成一圈,
“你們,你們這是要造反嗎?”不等驚愕的薑啟輝說話,餘文傑立刻跳到前麵指著他那些下屬,刑偵處的那些刑警隻是麵無表情,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
“這,……這,老古你倒是說句話。”
“咳,咳,”市局古局長閉閉眼睛,臉上一副沉重的表情,“馮處長,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就幹脆都透露了吧,慕容雪女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馮處長轉過頭看向對麵。
梅雨琳眼目垂落,清晨的霧氣猶如最天然的濃墨將那密密卷曲的睫毛染成扇形的羽翅,隨著眼睛的眨動輕柔顫動,像是利劍上雕刻的黑色雨蝶,在抬頭的瞬間射出犀利的光芒。她深邃的目光看著蒼茫天際,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我們都曾經在國外受過訓!”
腦海中,仿佛又回到當年自己看著漂亮的慕容雪驚訝地問強維倫,“她爸爸那麽大的官怎麽舍得女兒受這種罪?”
強維倫當時麵有難色隻是淡淡地說:“那不是她親爸爸。”
薑啟輝的臉已經陰到完全黑沉下來,他對著下屬一擺頭,
“把這兩個人帶走!”然後要走向指揮車,
現場一片嘩然,似乎聽得見槍栓和手槍套筒卡拉卡拉的拉動聲。
梅雨琳知道此時的薑啟輝仍然抱有什麽希望?
她眼中帶笑,一字一句地低聲說到,“薑廳長,你知道慕老為什麽會放棄慕容雪嗎?”
薑啟輝渾身一凜,慢慢轉身。
“因為慕容雪的真實身份是慕老的情人。”
薑啟輝整個人呆立在原地,這消息猶如一個晴天霹靂,把他最後一線希望炸得粉碎。
他看著遠處的建築物,似乎剛剛想起自己布下的狙擊手一直沒有消息,梅雨琳的男友,黎振龍的兒子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跑了,……
冥冥中,就好像真的是宇宙能量在作祟,忽然薑啟輝腳下的大地在顫動,緊接著他好像聽到耳邊傳來滾雷的聲音,那聲音由遠及近,轟隆隆由天邊一路炸過來,等他猛然明白那是什麽聲音時,數輛摩托從院門轟然而入,利劍般衝向薑啟輝的指揮車,薑啟輝迅即躲向車尾方向,
他以為那定是向他索命的什麽人,令他意外的是,前三輛摩托隻是稍微減速,在指揮車附近甩尾急轉,然後迅速向門口衝去,此時最後一輛摩托的騎手飛馳而至,隨著輪胎摩擦的尖利巨響,摩托尾部瞬時飄移,穩穩停在了梅雨琳身旁,此時梅雨琳已經持槍在手,一個漂亮的騰身飛躍,穩穩落在了摩托後座,輕聲剛道“走”,摩托騎手正要發動,
“接住”從院內衝出來的柳楠勝將一個布包扔過來,梅雨琳一把接住,隨後跟出來的薑夏凡瞳孔暮然間定住。
盡管裹一身黑色皮服,從那精健結實的身材他一眼便認出那是戰雨,此時頭盔下那雙堅毅、冷峻的吊稍桃花眼也正盯住他,那裏有愧疚、不舍、遺憾,更多的則是濃濃的兄弟情義。
為數不多的相處畫麵在錯身而過的時空交錯中一幀幀浮現在腦海:
醉酒時,扶抱著把他送回家;演藝中心外麵對麵吸著煙;母親病倒時拍著他的背安慰:別怕,有哥呢……
他盯住那雙回看著自己的眼睛,輕輕點點頭,似乎在告訴對方不用擔心,母親有我照顧。
轟隆隆,摩托發動,閃電般衝向門口,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幾分鍾之內,與其說人們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麽,不如說所有的特警都在葉天士、古局長他們的帶領下死死看住了想要有所動作的警力。
薑夏凡隻來得及深深地注視了一眼擦身而過的梅雨琳那雙碧潭般含著熱淚的眼睛,餘光中他看到父親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摩托上的兩人,
“爸——!”
所有人都聽到了那聲絕望的呼喊,接著“砰”的一聲槍響。
摩托車上的戰雨渾身一震,猛踩刹車,“嘎”的在院門口甩尾停下,馮處長已經衝上去奪下了薑啟輝的槍,薑啟輝愣在原地,似乎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
倒在地上,被幾名警察圍住急救的薑夏凡頭歪向院門,飄逸的黑色大衣領子襯得他菱角分明的臉龐愈發蒼白,那雙好看的細長眼睛艱難地注視著戰雨和梅雨琳,他蠕動著嘴唇,卻發不出聲音,梅雨琳跳下車就要衝過來,此時薑夏凡突然抬起頭,努力地迸出“快走!”
似乎這兩個字耗盡了他所有剩餘的力量,他的眼皮異常沉重,
“再見了!琳琳,”
“醫生!”
“來人,快!快送進去!”
“啊!——兒子!”
趴在戰雨身後默默流淚的梅雨琳,不知是幻覺還是真的聽到了薑啟輝猶如困獸一般的嚎叫,戰雨遠遠地圍著紅牆繞了兩圈,最後才咬著牙,一腳油門衝上公路。
公路盡頭,解省長和秘書停在路邊的車旁,冷夢和另外兩個騎手站在摩托車旁等著他們,看到他們過來,解省長迎上去握住戰雨的手,
“我都知道了!放心吧,我們會處理好一切!到了美國來個信。”
戰雨含淚,“謝謝,你們一定要保重!”
冷夢一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們等著相聚的一天!”
說完他給了梅雨琳一個大大的擁抱,再次轉向戰雨,
“我妹妹交給你了,有一天一定要完好無損地給我帶回來!”
兩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尾 聲
外麵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梅雨琳抬起頭看著窗外靜靜流淌的莫諾卡西溪流不再說話,咖啡廳的客人們都已經離去,袁琳娜含著淚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美麗過、顯赫過、愛過也恨過,如今卻如深潭碧溪的靜水回歸這與世隔絕的小鎮,她真要這樣度此一生嗎?
“以後有什麽打算?”許久,袁琳娜才輕聲問道。
梅雨琳轉過臉,眨動下泛紅的眼睛,她的眼眸依然明亮、深邃,隻是多了憂鬱,不過看起來尤為令人心動。
“還有最後一次大手術,或許以後就是一個全新的我,如果我們今天沒有相見,以後麵對麵恐怕……。”
她的話沒說完,“叮咚”迎客的鈴鐺再次想起,梅雨琳的嘴角微彎,
袁琳娜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門口進來的高大身影,血紅的夕陽映襯出寬肩、細腰、長腿的高光剪影,竟是一身牛仔打扮的戰雨。
“Hello, Aaron(艾倫),”Emma(愛瑪)兩眼放光,笑容滿麵地打著招呼。
“Hi Emma.”戰雨邊笑著招呼邊目光四下一掃,露出滿臉驚訝的表情。
梅雨琳笑吟吟地看著激動的袁琳娜站起身迎過去,戰雨開心地笑著伸出雙臂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鄉遇故知啊!”
“我們大明星什麽時候成秀才了?”袁琳娜抹了把眼睛。
三人重新坐下來,戰雨迫不及待地對兩人說:
“解省長已經從上海調到中央任職,他讓朋友捎話,讓我們好好生活,等待時機。意誠、夏凡他們的血都不會白流。”
“薑啟輝不是已經跳樓了?”袁琳娜不解地看著戰雨。
“薑啟輝隻是直接的凶手,那天是吳總的人打電話把他叫到了現場,為的就是借此打擊薑啟輝。”戰雨目光變得冷峻。
“還有爆炸案的100多條人命,僅僅拋出薑啟輝和慕容雪當炮灰,休想!”梅雨琳好看的眼睛眯成一線,“那些幕後的操縱者終會等到受審判的一天!”
三個人的手握在一起,他們知道此生肩負著一項特殊使命。
10年後,梅雨琳和袁琳娜以原告和第一證人的身份,重新整理了張意誠被害和寧海爆炸案的相關資料、物證,提交給新任的國家主席,案件的重新審理給她們帶來了新的希望。
第二年清明,薑夏凡的墓碑前,來了一家五口人掃墓!裏麵蹦蹦跳跳的小男孩問奶奶:誰住在這裏啊?奶奶說:是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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