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叛逆問題,念巧跟胡梅說不著。胡梅的苦惱也很大。念巧隻能趁陪娃上輔導班的機會,向老於請教。
兩個人站在走廊裏,老於掏出支煙,問念巧抽不抽。念巧擺擺手。老於又把煙收回去。
念巧發問了。老於沒立刻回答, 想了一會兒,才說:“我的辦法對你不適用。”
“什麽辦法?”
“打。”
“那不行。”唐念巧堅決抵製,在這個問題上,她是西化派,她不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體罰能教育出好孩子。一來,體罰侵犯人權,二來,是自己的骨肉,舍不得。
老於攤手,“那就沒法了,你是慈母,可以不打,我是嚴父,該打就得打。”
念巧忽然想起季鵬來,他不是嚴父,是糊弄事的父。在彬彬麵前,他永遠是好人,讓她做壞人。可惡!
老於才想起有日子沒見胡梅來。念巧才把她介紹胡梅新工作的事說了。又歎:“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教育支出那麽大,難。”
老於笑道:“一樣,同病相憐,都是一個人。”念巧下意識推了他一把,說你少來。一瞬間,兩個人都意識到有點不同。念巧這一推,似乎有點過於親密了。哪怕他們自己認為沒啥,假若外人瞧見,恐怕得歸於打情罵俏。
念巧連忙收斂形骸,嚴肅認真地仿佛一名社會學學者在作報告,“你跟她不一樣,她是離異,女,你是離異,男。”
老於好笑,道:“不離異也不一樣,還是男,還是女。”念巧被逗樂了,說:“我的意思是,女人離婚,搞不好成抹布,男人離婚,一大意剛起步,你看那些成功男人,哪個不是著急忙慌離,”哼哼一聲,“肯定有好處,沒好處不會那麽上趕著。”
老於脫口而出,“那你可得小心。”糟糕!失言,立刻找補解釋,“你老公挺成功。”
“他……”念巧口氣不屑,臉上帶著鄙夷的笑意。
老於繼續找補,“就算離,你這樣的,還不多少人雙手接著。”有點輕佻了,可念巧很受用,道:“別奉承我了。”
“真的。”
“‘多少人’是誰?”
“我肯定願意。”老於像在看玩笑,可態度憨厚認真,又不像撒謊。好了,可以了,到此為止,不能再說下去。已經到危險邊緣。不過,這一點點的刺激,仿佛是生活的調味劑,回家路上,念巧整個人似乎都輕鬆適意多了,還哼起歌來——有意思,念巧高興的時候喜歡唱一些苦情歌,辛曉琪,《領悟》。多麽痛的領悟,你曾是我的全部……
回到家,彬彬又讓她有一重領悟。輔導班剛布置下來的作業,他又不願意做了。一會說頭疼,一會說肚子餓,吃了晚飯,又說想吃水果。折騰到快十點,一個字還沒動。
念巧終於被逼得火山噴發,大吼:“郝巧彬!”這是她極少幾次喊兒子大名!音調頻率之高,簡直能驚動死神。 話音剛落,唐念巧就捂著胸口,慢慢歪倒在地。
跟著是彬彬的尖叫聲,“爸爸!”
陪孩子寫作業氣到心髒搭橋,這恐怕會是唐念巧能在雞娃圈流傳一輩子的段子——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有家長在醫院工作。幸虧季鵬懂得急救,送醫及時,念巧撿回一命。她平時很注意保養。純氣的!躺在醫院病床上,她看著天花板,忽然憂傷起來。真要這麽一閉眼過去了怎麽弄。她還沒活夠呢,她的任務還沒完成呢。
郝季鵬內內外外跑著。這次他表現不錯,很優秀。畢竟是夫妻。郝彤、誌明第一時間帶著世然來看姥姥。郝彤一見媽媽沒事,悲劇立刻轉喜劇,“媽,還是放養好。”念巧才不要聽這種揶揄,把女兒驅逐出去,連帶也驅逐女婿。
暗罵,哼,等著吧,二十年後,世然會把你們的家產都敗光!小桃、亞玲這些親戚還沒得到消息,胡梅倒先來了。她已經去季鵬公司上班,不過級別太低,基本見不到郝季鵬。
胡梅抓著念巧的手。唐念巧一下又淚眼朦朧了。胡梅懂她的苦。胡梅反複說沒事就好。放學了,季鵬帶彬彬過來。小小的個子,站在離病床兩米開外。他知道怕了。事兒鬧得太大。天神一樣的媽都倒了,他擔不起。
胡梅招手,“過來。”
彬彬小步磨蹭,還是過去了。小小的人兒,可憐見兒的。
胡梅帶著標誌性笑容,看看彬彬,又看看念巧,然後再把目光對準彬彬,“跟你媽媽說對不起。”
彬彬低頭,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我要死了,你哈佛沒戲!”念巧叫吼。
還哈佛呢。不瘋魔不成活。季鵬和胡梅對了個眼色,仿佛在說,看到了吧,知道我過得什麽日子了吧。
胡梅隻好打圓場,“別給自己這麽大壓力,降個檔次,耶魯也行。”又對彬彬,“跟媽媽表表態。”
季鵬不耐煩,“休息吧。”
念巧不饒,“你幹什麽,”又對兒子,“表態。”
彬彬終於嚇哭了,“我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將來爭光……上哈佛。”胡梅和稀泥,“行啦!”念巧整個身子終於鬆懈下來。
親戚得到消息,念巧都快出院了。亞玲和桂圓緊趕慢趕,趕在念巧出院前瞧一趟。到病房,冠峰和小桃剛走。誌明給丈母娘送雞湯——家裏保姆做的。他趁機跟老丈人季鵬匯報,畫兒,出手了。不日就能結賬。季鵬跟冠峰說了。冠峰說最好現金。季鵬感到奇怪,但沒多問。
誌明悄悄跟老丈人道:“大伯的那個朋友,好像病啦。”季鵬問哪個朋友。誌明就上次內部看畫會那次遇到那個。季鵬估麽是秀雲。搭不上邊的人,他沒在意。轉頭應付二姐亞玲。
亞玲趁機問理財的事。她關心內部消息,行情的穩定。季鵬簡單說最近還算穩,有情況隨時匯報。
桂圓單獨個兒走到小舅媽床頭。
念巧能起來了,但她還睡著,難得當回病人,就當個徹底,讓大家都看看,她為家庭付出操勞多少。
來了總得說點話。桂圓給念巧帶來一套兒童教育材料,他們學校推的。念巧興高采烈收了,轉頭一句,“你是對的。”桂圓不懂她什麽意思。
念巧又道:“不要孩子好。”
桂圓傻眼。霸王別姬,她無奈!小舅媽這話聽著像個詛咒。可又不能解釋——不是她不要孩子,是暫時沒要著,已經任勞任怨廢寢忘食鍥而不舍精衛填海,就等著有誌竟成。
桂圓訕訕地,笑也不是那個笑,點頭也不是那個點頭。態度模糊,哼哼兩聲。像蚊子叫。
“別學你大媽。”念巧又說,“找罪受。”
說她沒關係,又說大媽,桂圓有點不樂意。念巧這根本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自己有孩子,還兩個,卻總勸別人不要。多少有點居心不良。
桂圓柔軟反擊,“主要大媽有條件。”
手機響,念巧抬眼看看,是老於打來的。他也得到消息了。當著桂圓她不好意思接。老於又發消息來,說要來探病。念巧回複:別來。她現在有點躲著他。不是怕他怎麽樣,她是怕久而久之,自己有變化。
馬如意走了沒兩天,齊進媽就嚷嚷著回老家。去複查了,指標正常,還在吃藥,大夫說繼續觀察。齊進媽的意思是,這兒太無聊,待不下去,沒了馬如意,她跟瞎子沒兩樣。齊進知道老媽手癢,“媽,就是回去了,也不能玩麻將。那煙霧多大?還要命麽。”齊進媽來一句,“我戴口罩。”桂圓不敢吭,聽得肉跳。麻將癮恁大。不過,桂圓不去做婆婆工作,讓她兒子做去。婆婆是走是留,她都接受。這叫強者心態。勸到最後,齊進急得嘴上長倆大泡,桂圓心疼丈夫,才不得不出手。
晚飯後,齊進出去了。桂圓準備做婆婆的工作。可是,直到麵對麵,桂圓還是沒完全準備好論點、論據。張嘴一句,“媽,您不能走,齊進需要您。”
婆婆瞟了她一眼,“不是有你麽,你照顧,我放心。”這會兒她倒放心了。
桂圓一時不知道怎麽說,她不是個好政委。憋了半天。齊進媽道搶先,“小日子就得小夫妻過。我在這兒,添亂。現在我病好得差不多,就是養,你放心,回去我也不打麻將。休息為主。你們要給我找個保姆,我就收著,不找,我自己過。”頓一下,齊進媽反抓桂圓手,“人與人不能貼得太近,我走了好。”
桂圓忙道:“媽,別人該說我們不孝順了。”帶點撒嬌。
齊進媽說:“別人是誰?你媽?還有哪個別人?關起門來過日子,別人不重要,我明白就行。你跟進兒都是孝順孩子,你們要真孝順……”及時刹車,齊進媽不往下說了。
餘音嫋嫋。桂圓充分領會。那沒說出來的話,無非是,你們要真孝順,就生個娃兒。強者心態——她提醒自己,不要沮喪。
齊進回來了。兩口子別進小屋,桂圓把婆婆的原話學了,齊進也有點懊惱,“再說吧。”跟著,遞過來一支紙盒子。桂圓一看,是驗孕棒。自打菲律賓回來,是日子不是日子,兩口子都魔魔怔怔,反複試。桂圓現在總盼著例假不正常,天降驚喜。這個月是遲了點,可她覺得可能與婆婆帶來的壓力有關。桂圓貓進洗手間,一會兒,出來了。拿給齊進看,對照區,紫紅色條條,反應區,沒有。陰性。很遺憾。代桂圓女士尚未懷有身孕。齊進原本緊張,看清楚了,突然鬆下勁。他不甘心,不能讓自己的女人懷孕,顯得他十分無能。
“再來一次吧。”齊進懇求。
桂圓以為他還讓她驗,擺擺手,“一樣。”說完才反應過來,齊進可能不是那意思。他是農民,要耕地。那她也不想。受夠了。“別弄巧成拙。”桂圓推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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