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兒》068 漂泊的人

年前都忙。

小桃是忙豆豆,經過摸索,她對當媽已經有了點心得,且當得興興頭頭,有樂趣。冠峰對娃兒的態度,在她的暗示和適當的明示下,些微有了點調整。偶爾也用他的長壽眉碰碰女兒的小臉蛋,父女倆都咯咯笑。

小桃還要求他為郝穆豆畫了幅畫。小桃說畫寫實的。冠峰說不會,隻能寫意。

小桃道:“能傳神也成。”冠峰二話不說,大筆一揮,一蹴而就。畫了個水墨的大頭娃娃,旁邊有隻雞。小桃問雞是什麽意思。

冠峰答:“金雞報曉,有曙光了。”小桃滿意。

因為豆豆的到來。穆小桃每年年裏麵的固定節目——出國旅遊,取消了。冠峰被告知這一消息,十分不滿,陰沉著臉。有點想冷戰的意思。

小桃見狀,索性退一步,“你自己出去,我跟丫頭在家。”說完又不放心,道:“誌明、郝彤說要出去,你跟他們一起。”說著,小桃就給孫誌明打電話,確認,兩口子的確要帶娃兒出門,去歐洲,去挪威看極光。冠峰可以跟他們一起先飛柏林,再分道揚鑣。

念巧得知郝彤要帶然然去挪威,立刻反對,“去那幹嗎,冷颼地。”可她的話無效。她自己都要跑,帶彬彬去海南練高爾夫,過年,好的教練都去那兒,她得抓緊時給彬彬請名師指導,提高。

季鵬留守,說要值班,哪兒都不去。念巧沒過腦子,答應了。實際上,郝季鵬是存心留下。胡斯楞過年沒人陪,女兒說好不回來,她一個人窩在公寓,實在寂寞。

季鵬憐香惜玉,舍命陪淑女。

齊進媽聽說郝家人走了大半,也勸齊進桂圓趁放假出去走走。累了這麽久,該放鬆放鬆。桂圓不肯,不想花那冤枉錢。齊進媽道:“孩子,聽我的,什麽都別想,撒開了玩兒,錢我出。”

桂圓為難,“媽,不是這意思……”老太太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還沒等她解釋,齊進媽又道:“聽我的。”

好了,必須聽她的。沒商量。奉旨出遊。

去是得去了。可去哪兒,也是個難題。新馬韓泰,桂圓都不想去。去日本,剛提出來,齊進媽立刻強烈反對。她是日間抗日神劇的擁躉,對日本鬼子沒好感,連帶著,日本也受連累,不許去。思來想去,最後齊進在朋友、同事的建議下,定了去菲律賓某個小島,說遊客不多,風景幽默。桂圓同意了。

行程定下,齊進媽就給了兩千塊。算支持。不少啦,人一個月工資。亞玲得知,也問兒子桂寶要了兩千,補給女兒。她不能輸了麵子。桂寶不樂,抱怨道:“我親老媽,咱不是胖子,就別硬打臉了。”

亞玲手掌懸空,手心朝下,端平,左右晃蕩,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咱大城市人,不能讓人看扁了。”

桂寶嗤笑,“媽,您有本地戶口麽,您有獨立住房麽,您的醫保社保都在這麽,好,就打都在,都是,齊全了,您,還有我,您兒子,離大城市人還遠著呢。骨子裏咱們是什麽還是什麽人,包括我姐,都不能說是大城市人。”

“廢話,那她什麽人。”亞玲反駁。

桂寶想了想,“漂泊的人。”

亞玲慘然。兒子的無心之語,偏說到她心裏去了。退休後,她正式開始大城市的漂泊之旅。帶著婆婆、兒子,跟著女兒走。時至今日,她當然不是大城市人,可讓她回小城市,似乎也做不到。她見慣了大城市的好,便忍受不了小城市的壞,連帶著,連小城市的好也無法忍受了。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就算下半輩子一直走下坡,她估計也得在這終老。多虧女兒有這套房子。不然,她不知道怎麽辦。

亞玲出神。桂寶道:“姐去旅遊,奶怎麽辦。”亞玲說,放心吧,最近好多了。實際上,老奶奶的病情進入了新階段,眼下連桂圓這個假的亞玲都不認了——六親不認。唉,這樣也好。不用桂圓見天守著。不過代桂圓和亞玲商量好了,奶奶的病情,對外維持原說法。

走之前都得安排好。學校那攤子,桂圓事無巨細,都得過一遍,值班的,消防的。各處。放假,依舊有學生來上課。消防以及水電要特別小心。兩家學校的水電包給同一個工人。小三十歲一男的。桂圓平時沒跟他說過幾句話。但年前人少,她又交代清楚,便多講了幾句。

不講不要緊,一談話,就談到過年的安排,桂圓問,張師傅,不回家呀。不問不要緊。一問,代校長才知道,水電工張師傅離了婚,沒孩子。雖然沒房子,長相普通,但似乎跟馬如意也還相配。

桂圓回去就跟齊進提。齊進立刻說:“別多這事!”桂圓分析了一下。齊進還是這話。桂圓才猛然明白。是啊,把如意介紹給小張,誰來照顧齊進媽呢。老太太動步離不了人。前陣馬如意出去幾次,說找老鄉,齊進媽立刻不自在,念了好幾遍。吃飯的時候還說,“沒了誰都行,就是不能沒如意。沒有如意,我就不如意。我是瞎子,她就是棒。”想到這兒,桂圓才覺得自己魯莽了。可如意還年輕,總不能一直不找。

桂圓問齊進,“小馬就沒想過再找。”

“找誰?你們那小張?”齊進不樂。

“虛指,就是個意頭。”

“那不知道。”齊進背過身子,睡覺。

這事本來到此為止。誰知桂圓齊進還沒走,馬如意接到她前夫電話。當時她在端菜。菜盤子還沒放到桌麵上,馬如意就哭了。齊進媽連忙安慰。桂圓也圍著勸。馬如意一把鼻涕一把淚,“他不要臉!要錢!說來大城市掙得多!不給錢就不給閨女上學!”齊進媽佛心,又急,“這是犯法!”

犯法能怎麽地。最後,還是桂圓周了一千,給打過去。前夫暫且不鬧。如意洗衣服,眼淚叭啪地,桂圓進洗手間,關好門,才道:“他混蛋,你就當為你閨女。”

馬如意這才嚷開,“我要帶他不讓,死霸著丫頭,我月月給錢,從沒缺過!人太貪!我來大城市掙啥哩,分分毛毛莫得掙!”桂圓聽出這意思,似乎是嫌齊進媽絆住了她。桂圓臉色稍變。

馬如意連忙道:“姐,你是好人。”

桂圓壓低聲調,笑問:“還找麽。”

馬如意靜靜坐著,手也停了,好像一段呆木頭。片晌,直起身子,才道:“不找了。”

桂圓道:“那麽年輕。”

馬如意道:“姐,來了這段時間,我看得真,你是好人,所以什麽話我都對你說。我是離過婚的人,再找,有嗎意思。”

桂圓不解,“離過婚就不能再找嗎?”

如意道:“關鍵能給我帶來什麽,俺們自己是保姆,不想再去給男人當老媽子當保姆。雖然小地方來,可來了這,也看得透透地,兩個人擱一塊,不管合不合法,隻管合不合適!那領了證的,不合適也不行。難受。自己難受,別人也難受。”

馬如意的婚戀觀令桂圓震撼。桂圓不太理解,她怎麽就看透了,她來到這兒,無非日日在家,怎麽就習得那麽多經驗感慨。她覺得如意比她還超前,還灑脫。

桂圓微笑著,一時不知怎麽接話。馬如意繼續道:“前個我見了幾個老鄉大姐。有個在這幹了十多年。在老家買了新房,全款,二十九萬。車庫十六萬,四十個平方。這些年交保險交了十萬,現在退休,有退休金,她還打算幹十年。說一年能掙十萬。”馬如意算數不錯。

桂圓聽得出馬如意的羨慕,但沒往下想,“你去出去那幾次,就是見這大姐。”

馬如意把衣服擰幹,抬起臉,臉上那顆大痦子直對桂圓,“是去辦健康證哩。”

健康證。桂圓突然明白了。還沒等她問,馬如意就挑明了,“姐,俺不敢說,所以先跟你說,等年過完,我可能不能繼續伺候俺嬸。俺得去掙錢哩,以後把女兒接過來,日子過得送快點。現在俺什麽都不想,大姐能擱這掙,俺也能掙。”桂圓頓時遍體發麻,骨頭都似乎沉了幾兩。馬如意一走,齊進媽誰照顧?再找個合適的人,難!如果沒有合適的,那隻能她和齊進照料。照顧老人也應該,關鍵齊進媽未必滿意……

桂圓腦中紛亂,她下意識挽留馬如意,說給她加錢。馬如意卻道:“姐,你跟哥,給的不低,不能再掙自己人的錢。得出去掙錢。俺想好了,等健康證辦下來,就去當月嫂,帶娃兒,說掙得多,”說著,她兀自發笑,“普通月嫂,特級月嫂,金牌月嫂,”手比劃著,“我一個搭凳一個搭凳上,說做到金牌,一個月能有一萬好幾!請的人排隊!”

馬如意暢想著未來,桂圓愁緒交加,隻覺得生活變化萬千,辨不出是悲,是喜,是苦,是樂。唯有承受。她沒跟齊進提,她打算把一切都拋諸腦後,好好度個假,所有麻煩,等從菲律賓回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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