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進和桂圓又去醫院徹底體檢。結論是,兩方都沒問題,具備懷孕條件。再看中醫。老大夫提出個線索,說不排除是情誌原因。無奈之下,齊進找了心理醫生,兩口子一起去看。醫生還給桂圓做了催眠。追溯到她小時候的心理創傷。有意識無意識地,桂圓和齊進寫了點東西,畫了東西,說了點東西,醫師一番循循善誘,該說的不該說的,桂圓說了。齊進也跟著說了。
出來之後,桂圓後怕,問:“我說什麽不恰當的了麽。”她現在是校長,言語上不得有失。
齊進說沒有。
“靠譜嗎這人。”現在問未免太遲。
齊進道:“不是說了麽,你就是深度緊張。”
“我沒覺得緊張。”桂圓否認。
齊進拉著她手,非常真摯地,“這麽說,你不緊張,這是你的自我,但是你的本我,潛意識,一直緊張,一直不肯放鬆,所以導致你主觀上想懷,可是呢,整個係統不受控製。”
桂圓虎著臉,似乎聽明白了。本我自我超我,她教育心理學學過。齊進進一步,“請請假,休息休息,現在春暖花開,到哪兒走走都好,你不能再累了。”
“馬上要高考。”桂圓臉上沒有笑容,“這是孩子們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也是學校攻堅克難的關鍵點,這時候撤,自己玩兒去,合適嗎?我是校長,我得以大局為重,考慮未來。”
齊進耐不住,急了,“那我們的未來呢。”
桂圓沉默。過了一會兒才道:“我下來就有未來,我不下來就沒未來,是這意思麽。”
齊進不得不解釋,“你老是問題放大,誇張。”桂圓索性攤開了,“我知道,你對我不滿意,你們全家都對我有意見,可是我是人,是有社會角色的人,你們一點點死磨硬泡非要讓我放棄社會身份社會角色,以後怎麽辦。”
“我養你。”齊進硬氣。
桂圓默默不語,有些話隻能在心裏歎,她就是去做文員做保潔,也不能讓男人養著。手心朝上,意味著低人一等。她不能做問人要錢的那個。進一步講,就算齊進願意養她。他能心甘情願打點她全家嗎?郝亞玲、代桂寶,還有奶奶,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她必須有準備,必須在財務上獨立,乃至強壯。
“繼續試管。”桂圓輕聲。
“還受得了麽。”
桂圓頓一下,“該受的就得受。”
肉體的折磨是一方麵,她還得接受精神的折磨,比如,很快,代桂圓便接到消息,表妹郝彤生了——七斤二兩,大胖小子。去探望,對她來說,又是精神淩遲。
人家有,你沒有,偏偏你還想有,痛不痛苦?桂圓真想給老媽打電話,直接說不去了。可行麽。去看表妹,不光是看表妹。那是給小舅小舅媽麵子。她有什麽立場、資格不去?她是晚輩,必須去。況且小舅對她不薄。
桂圓打給老媽,她還沒說話,亞玲便道:“得一起去。”桂圓發毛,放大音量,“沒說不去。”亞玲意識到女兒太過敏感,解釋道:“是說跟你大舅大媽約個時間,一起過去。”桂圓立刻不好意思。脾氣發得毫無必要。顯得自己太過在乎。亞玲又說:“彤彤婆家沒什麽人,孫誌明有個老爹,早再婚了,全是你小舅這邊打點。”
桂圓深呼吸,努力心平氣和,問老媽禮錢什麽標準。亞玲道:“給她媽什麽樣,就給她什麽樣,女兒總不能大過媽去。”末了,亞玲提醒,“到時候多帶一份,你大媽抱豆豆回來,你和齊進還沒去過,你大媽說了,你們情況特殊,不用去。真見到麵,不給一份不好。”
桂圓明白,越是假的外的,越要比真的內的還要真,還要內。桂圓真佩服穆小桃,這個年紀還有這興致從頭再來。不過,細想想也能理解,人家財務自由,養孩子,純粹是為了精神文明。不像她和齊進,還在為物質文明掙紮。
桂圓去銀行取了嶄新的百元票,晚上回去包紅包。齊進問怎麽兩個。桂圓道:“郝彤兒子一個,大媽女兒一個。”齊進笑說真亂。桂圓歎息,說還笑!齊進連忙收了笑容,問到時候要不要陪她過去。
他最近工作緊。去看月子地裏的婦女,男人出現也不大恰當。桂圓說不用。齊進看她表情,他擔憂,“還是去吧。”桂圓著急,“說了不用!”
郝彤坐月子,跟她老媽同等待遇。哦不,待遇甚至還高半截。她也住在念巧當年住的五星級酒店內的月子會所。大套房。這是她向誌明特別要求的。誌明立馬滿足。
青出於藍勝於藍。郝彤要這感覺。
不過,生了孩子,郝彤才發現她早先對生孩子的困難預估還是不足。她是順產,疼得好像被人捅了一刀。生了六個小時還沒生下來,念巧原本要請求剖腹,誌明也沒了主意,一個勁兒說保大人。郝彤不答應。她就要自然生,不為別的,隻為證明自己比老媽能幹、偉大。生個孩子不算什麽。用力九個小時,瓜熟蒂落,生下來了。兒子!
郝彤驕傲。念巧能生男,她也不落後。她抱著自己的兒子,一瞬間,跟脫胎換骨似的,美少女變身,她是媽媽了。可是,困難跟著又來了。她原本以為,生了孩子,娃兒一哭,她抱起就能哺乳。隻可惜在順當進入哺乳之前,她還經曆了一次“胸變石頭”的恐怖旅程。漲奶。發低燒。每個兩個小時磨破並結痂一次。全天睡不好覺。不能馬上洗頭洗澡。月子中心那些高級護理師忙得四腳朝天,一方麵要給彤彤作處理,生理性的,一方麵還要撫慰她,心理性的。
彤彤沒想到當媽這麽痛苦,氣得拿指甲挖誌明的肉,恨道:“都是你害的!”誌明山呼,“老婆英明,老婆偉大!”
因為形象不佳,郝彤要把親戚探望的時間推後,這話得由誌明傳達給念巧,念巧再通知冠峰、亞玲以及桂圓等人。
小桃得知,不禁狐疑,問冠峰,“不會有什麽問題吧。”冠峰道:“不是說了麽,身體狀況不佳。”小桃笑道:“看得就是個不佳,剛生完孩子,有幾個特佳的,佳了也不用坐月子了。”說得好像她經曆過似的。
冠峰瞟了她一眼,沒接話。小桃彎腰擺弄女兒豆豆。豆豆各咯咯笑。聰明著呢。小桃一回頭,“該不會是……”言語遲疑,“娃兒有什麽問題吧。”冠峰蹙眉。小桃沒繼續往下說。深思中。
亞玲得到消息沒往心裏去。她這些天在忙老奶奶。藥還在吃,病卻加重。過去是間歇性不認人,記憶力不好,現在是指鹿為馬,非認亞玲是桂圓,桂圓是亞玲。
亞玲一站到奶奶窗前,正打算下手按摩,奶奶便說,“去把你媽叫來,你不行”。亞玲嘖一聲,“媽,我就是亞玲。”奶奶厲聲正色,“你不是!”說不是就是不是。亞玲沒法去煩女兒,女兒也煩著呢。可奶奶死活就是不認。
桂寶幫老媽分析,說這有什麽難的,奶就是張冠李戴,還不明白麽,現在你就是姐,姐就是你,你穿姐的衣服,扮演姐不就完了。
咦,是個好主意。於是郝亞玲翻出幾件桂圓的衣服,頭發剪剪。桂圓最近是中長發,中分。她也那麽弄。齊活兒後,往婆婆床前一站。老奶奶果然又叫她亞玲了。
桂圓接到探望延遲的消息。剛開始沒感覺,因為忙。但一靜下來。比如周末休一天。那種不好的感覺又回來了。仿佛一個被判了死刑馬上要上刑場的人。突然被通知延後死。那種等待的滋味不好受。到底死還是不死呢。
齊進道:“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桂圓沒好氣,“能有什麽問題。”
“產婦?娃兒?”齊進的揣測跟小桃差不離。
“自然產,大胖小子。”桂圓覺著這兩個詞對她是羞辱。
齊進下床在地板上做了幾個俯臥撐。“要不今天……”他問。
“算了。”桂圓拒絕。心情不好,就算中標,生出來的孩子估計也不健康。手機響,桂圓接,是小舅媽唐念巧打來的。她通知桂圓,這周六,邀請她來月子會所。桂圓擠出笑,表示一定準時到。
“要不再來一次吧。”齊進再次邀約。
“洗沒洗。”桂圓問。
齊進不好意思點頭,穿著褲頭貓腰出去。一分鍾,回來了。桂圓詫異,“沒聽到水聲呢。”
“洗好了。”齊進低頭。
桂圓明白了,他隻洗了局部。可她要的是整體清洗。
“好好衝一衝。”
“衝了。”齊進上床。
“用沐浴露了嗎。”桂圓問。
齊進興致大減,“算了。”
桂圓反倒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得衛生,去,拿私處沐浴露好好洗洗,局部就局部吧。萬一中了,你想要個不衛生的孩子。”
齊進隻好又起床,嘴裏念叨,“好,衛生,衛生,”又嘀咕,“這事就得髒點才有意思,那紅高粱,還在高粱地裏呢,也沒私處沐浴露。”
“所以才沒懷上。”桂圓糾正。
“哎呦。”齊進求饒。洗去了。
———
搶先閱讀:《娃兒》063 三代人
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32458852/chapter/125474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