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寶走進健身房,一眼便瞄到左璐瑤。她頭發長了點。
桂寶還是像往常一樣,上了她旁邊的跑步機。不過這次他有求於人,揶揄的語調不見了。
璐瑤發現了桂寶,不吭,跑自己的。她的情緒有點複雜。那一吻多多少少激發了她體內的女性能量。她有感覺。可是,兩個人注定不可能——他年輕,不可能,他是桂圓的親弟弟,更不可能。幾重不可能疊加在一起,她變得有點恨他。
那天在桂圓家樓下,兩個人都說翻篇了。
是,翻篇了。可想回到過去,似乎沒那麽容易。
過去他們是義結金蘭八拜之交。現在呢,情人不情人,朋友不朋友,也不能說是長輩晚輩。很尷尬。進退維穀。好多東西,打破了就是打破了。
“我帶你練。”是桂寶先發聲。
“不用。”她拒絕得很明確。又補充,“謝謝。”
禮貌得有。她三十好幾重頭開始。要做淑女。可是,越是裝,代表越在意。璐瑤穿過有氧區,往力量區走。
桂寶跟著。
璐瑤感覺得到。突然站住。桂寶也站住。璐瑤再前進,桂寶還是跟著。璐瑤猛一轉身。看見扭捏的桂寶。
她以為他要表白,於是暗想,好吧,來吧,反正我肯定拒絕。
快刀斬亂麻。
“你想說什麽。”左璐瑤微微抬頭。桂寶巍峨,她得仰視。
“其實……那個……”桂寶糾結著。
“不是說翻篇了麽。”
“不是……那個……我是說……”
“我是你姐你是我弟,沒有別的,那就是個夢,醒了就醒了,沒有了,明白嗎?”左璐瑤佩服自己的口才。
桂寶擺手,“其實我想問你,有沒有……錢。”最後一個字有點口吃。實在難為情。
“什麽?”璐瑤以為自己沒聽清。
桂寶提著眉毛,睜著眼,“錢……人民幣……”他怕她不明白,“我想借點錢。”
哦,錢。忽然索然無味。危險的感覺沒有了。隻是借錢。
“為什麽借?”她得問清楚。是老大姐的口氣了。
郝亞玲從畫室走出來,穆小桃迎上去,神情緊張。事關重大。冠峰的態度決定這個小家庭的走向。亞玲看了小桃一眼,沒說話。快速往房門外走。
小桃會意,連忙跟上,一直出了院子,走到外頭巷道。亞玲才停住腳步。
小桃站在她身後,放大音量,“老二,到底怎麽樣。”
亞玲終於控製不住喜悅,聲調還是壓著,“同意了。”
“真的?”小桃嘴角都是笑,“沒說其他的?具體怎麽說的?”
亞玲道:“大哥就說,要就要一個。”
“沒了?”
“沒了。”亞玲道。
“沒聽錯吧。”小桃還是難以置信。幾次錯過生育,連帶那次抱養孩子,冠峰都投得反對票,這回答應得如此爽快。感覺不真實。小桃道:“說了抱個丫頭麽。”亞玲說明確講了,大哥也說丫頭好。
小桃深深吐一口氣,“怎麽謝你。”
亞玲道:“大嫂,說什麽謝,隻要你高興,大哥高興,能把日子過得順順當當舒心體麵,比怎麽謝我都強。”說罷,亞玲要走。小桃連忙攔住,說不能走。亞玲不解。一轉念,才明白如果自己走得太急,大嫂怕突然一個人麵對大哥。於是兩個人在巷道口小店買了幾隻餡餅帶回去,小桃留她吃稀飯。連帶餡餅店的老板也跟著受益,零錢小桃說不用找了。
姑嫂倆到家淘了綠豆,放一點米,把鍋坐在煤氣灶上。冠峰從畫室出來,兩個女人都起立,對他行注目禮。天黑了,亞玲吃完飯,趕緊朝回趕,奶奶的飯,是桂寶買的外賣。她怕婆婆不消化。得回去給她按摩。胃不和則寢不安。晚上這頓吃得不舒服,能鬧一夜。
偌大的房間隻剩小桃和冠峰兩個人。
電視沒開。他們早都戒了電視。一到晚上靜得嚇人。冠峰站在院子裏抽雪茄。小桃收拾完碗筷,才到院子裏,輕聲問他要不要出去散散步。冠峰樂得奉陪。小區外是大公園,一年四季,一到晚上都是人。
冠峰和小桃沿著水塘走了大半圈,站在垂柳下歇腳。風微微地,柳條輕擺,一切都很祥和。
小桃笑著低語,“真沒想到。”
冠峰應對,“看你很堅持。”
“我是怕你再這麽下去,會崩潰。”
冠峰笑說你開心就好。
小桃恍惚。藝術家,摸不透。她輕聲道:“那我們都成叛徒了。”
冠峰說:“人都會變,不是信這個主義,就是信那個主義。”
小桃歎了口氣。
冠峰道:“過去你是真心不想要,現在你是真心想要,或者說,過去沒有條件,我一直吃安眠藥,身體確實有問題,最近二年才開始戒,結果晝夜顛倒。現在有條件,你有意願,願意養一個。那就養一個。”停了幾秒,又說,“不出意外,我估計得走你前頭,到時候有人陪著你,挺好。”
小桃鼻子一酸,哭出來,哽咽地,“說這些幹嗎。”她沒想到他想那麽遠。隻是,還遠麽。他們都多大了。往後想也正常。
“生老病死,自然規律。”冠峰道。
“那也不許提。”
“不提。”冠峰摟著她。小桃感覺一下回到剛戀愛的時候。難以置信,一晃幾十年過去了。人老,珠黃,卻又重頭開始。也好。人生這玩意兒,不能想太多,最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意義、本質之類,交給老天爺去想吧。小桃隻想體驗。體驗愛。體驗做媽媽的感覺。
念巧給彤彤拿來不少東西,大多跟胎教有關,都是“彬彬時代”下放來的。彤彤明顯感覺到念巧的“好為人師”。她有資格呀,做了兩次媽媽,比郝彤經驗豐富,所以能指手畫腳。
郝彤大著個肚子,“媽,我都快生了。還有用麽。”她不想按圖索驥。
“有用,知恥後勇,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念巧態度很嚴肅。郝彤隻好陽奉陰違,這邊收下,等老媽一走,她立刻讓誌明把東西都堆到儲藏室去。
唐念巧還有一點不適應,那就是孫誌明現在開始叫她媽。這麽個胖頭大臉的中年人,媽前媽後的喊著,念巧覺著,仿佛在演著西遊記裏戲弄豬八戒那一集,誌明是豬八戒,她是驪山老母,要嫁女兒。隻不過,戲裏是假,現實中可是真。
她真把女兒嫁給了誌明。在家想想,生氣。可一旦到了女兒家,這大房子,這闊氣裝修,這雍容氣度,念巧的氣兒頓時也就消了大半。實惠!
她還會跟郝彤念叨,“你說你表姐,當時怎麽就走了眼。”郝彤沒想到老媽說這個,道:“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念巧道:“愛吧,愛到現在,娃兒都沒有。”郝彤不吭氣。她不想跟著老媽埋汰桂圓。
念巧繼續道:“這就是家庭的影響,你是我跟你爸的寶貝女兒,不短這不缺那,自信,敢要,桂圓桂寶,骨子裏還是自卑,給她個元寶她都不敢收。”
郝彤道:“冷暖自知。隻要自己喜歡就行。”
念巧說:“我現在就委屈,知道的,會說我女兒自己喜歡,不知道的,還當我嫁女兒是為了掙錢呢。”
郝彤好笑,“行啦媽,這女兒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看待,有當無,你的主要精力,放在你兒子身上。”
一提到彬彬,念巧頓時來勁,又是說英語口語進步多少,又是說數學也優秀,還說冰球打得好,馬上就要過劍橋英語……哩哩啦啦一大串,郝彤隻能閉著眼聽。反正,郝彤鐵了一條心,自己娃兒出來後,絕不能受姥姥影響。
放洗澡水的時候,念巧突然說了句話,季鵬衣服脫到一半,愣在那兒。念巧問家裏是不是來過一個女的。郝季鵬尿差點沒滴下來。
季鵬下意識地,“哪個女的?”
念巧似乎不在意,“你先洗澡,出來說。”郝季鵬一下沒心情了。他坐在浴缸裏,像無處逃生的鳥。保持冷靜。
女的。女的。
盤算來盤算去,除了胡斯楞,家裏就再沒來過什麽女的。念巧怎麽知道的?她裝監控了?不應該,要是她有實錘,不會那麽冷靜。她聞到味道了?季鵬仔細回想,那天胡好像沒擦香水。李姐?難道是李姐說的?有這可能。隻是,郝季鵬不能理解的是,李姐是被念巧開除的,她應該恨念巧,而且她走的時候,他還特地多給了一個月工資。李姐為什麽恩將仇報?女人心海底針,他鬧不明白。
關鍵眼下赤身裸體坐在浴室,手機在外頭,沙發邊,念巧看著,他不可能去拿過來找人打掩護。郝季鵬頭皮發麻,不過,這種危機,也讓他對自己有了更清醒的認識——他根本就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人。那回之所以敢對胡表白,一個是借著酒勁,一個是希望從胡斯楞那借點膽量。她要是敢不顧一切,他也就不顧一切了。
“好了麽?”念巧在外麵喊。
季鵬慌慌張張舉了一下手,噯了一聲。他隻是把身體濕了一下。他連忙起身,擦幹,套上睡意,步伐淩亂,往外走。唐念巧在沙發邊等著他。好像獵人布好了陷阱,等著他鑽。念巧抬眼,定定地看著季鵬,仿佛有萬語千言似的。季鵬感覺不妙。
“李姐說那天在家碰到個女的,”念巧單刀直入,殺他個措手不及,“就我去哈爾濱那天。”說完兩手托著,等他下文。
郝季鵬心中暗罵,這個李姐!什麽東西!實際上,他隻是不懂李姐的心。在李姐看來,讓唐念巧知道她不該知道的,擾亂家庭秩序,也是報仇。
“哪個女的?”念巧又追問一遍。
季鵬微微皺眉,作思考狀。他必須在兩秒之內答出個所以然。否則念巧會看出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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