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二月,中國新年來臨,除夕和初一均不在周末,公司照美國規矩,不放假不慶祝。除夕之夜,章靜寧加班到七點半,收拾好東西,尋思著到哪裏對付一頓晚餐。大理石鋪就的走廊傳來不輕不重的走路聲,她估計,是本傑明,印象中,他總是下班偏晚。趕上中國新年,她應該給他拜個年。她打開自己的辦公室門,隻見他手提個拉鏈包,手臂搭了一條米色夾克衫。
她用中文說,老板,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他加快步伐,放下包,合掌說,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他朝辦公室瞅瞅,說,今天過年,應該早點回去呀。
她說,剛做完,正要下樓。
他說,快點回家,給自己做點好吃的,不,該請自己大吃一頓。
她笑了笑,說,安太略的中餐館太次,西邊華人區的餐館好吃,現在去,肯定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 不知等到猴年馬月。
他大聲笑起來,重複道,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不至於吧。
她問,老板,回家吃年飯?
他說,沒有,我太太上星期回國,兒子跟學校遊學,人在東部,家裏冷清,沒氣氛。再說,美國過年,怎麽著沒味道。
章靜寧說,你等一下,我們一道下樓。
她穿好外套,拎起小包,作勢關門。本傑明說,等等,要不,我們湊些吃的,就在這兒過個年?我辦公室有飲料和速食,你們女孩子,總該存了點零食,咱們搭夥,行不行?
章靜寧興奮地說,好哇,在我辦公室吧。你那兒是公司重地,我怕不小心弄砸個什麽。
幾分鍾後,本傑明抱來一堆東西。放下之後,他給章靜寧一個紅包,挺有厚度。他說,我還有幾瓶好酒,我們等下都要開車,不能喝。你是晚輩,送你一個小紅包。
她推辭著,他說,拿著拿著,公司本來沒這個規矩,算你運氣。明天當我請你,好好犒勞自己。
他貢獻運動飲料,有機餅幹和牛肉幹,加上章靜寧的零食,居然擺了半桌。等他們坐定,她不自在起來。上班在一起,從沒不自在。環境稍稍一變,角色隨之轉換,她還不夠老練,分寸難捏。
本傑明全身放鬆,給人感覺,他隨時能把腳架到桌上。他們碰了飲料罐,再次互致問候。他說,小章,來美國這麽些年,父母在的時候,年年過春節吧?
這一說,觸動了她的心弦,差點帶出淚花。她說,今年是第四年,沒跟父母一起過年。以前我們年年過,簡單但在一起。
他打開一袋花生米,一粒一粒往嘴裏送,說,我們大陸人,來美國過年都有比較值得記憶的故事。一年,我在中西部留學,出遠門麵試一份工作,正是除夕夜,漫天大雪,二手車半路拋錨,打亂了晚上到達目的地的計劃。我們借住一家汽車旅館,79塊99一個晚上,聽起來不貴,當時我們心疼得像割肉。吃完漢堡包,我買了半打米勒啤酒,就著我太太帶的花生米,你一口我一口地碰杯,希望快點喝醉,忘掉不順。
章靜寧穩住自己的情緒,說,我沒有說得上來的故事,跟你們老留比,小菜一碟。好了,說點高興的事兒。公司,好像不錯喲。
他說,工作之餘,不談工作。說到前景,趁著過年的喜氣,透露一點,我們快了,快登頂了。
快上市嗎?
他舉起手指,左右比劃,說,明白就好。
他們碰了飲料罐。
他突然問一句,有男朋友嗎?
章靜寧沒有及時回答。
他刹住,說,對不起,這是美國,問這個不太合適。
她說,沒什麽。沒有,目前。
他咬了一口牛肉幹,說,我是長輩,中國式長輩,關心得比較多。我說,你一個人,父母不在身邊,找一個吧,成熟了結婚。
她問,為什麽必須結婚?
他停住咀嚼,說,穩定下來,對自己有利,對工作有利。
萬一找錯了呢?
那倒是,不如不找。
她邁入散發溫暖的氛圍,希望時間慢下來。
她轉問,老板,你對將來有什麽打算?公司想做成多大規模?
他想了想,說,真沒想那麽遠。以前對賺錢無比熱心,我不是說變得不熱心,我自己不想賺,公司一百多號人不答應,上市了,廣大股民不答應。我挑一件難度係數高的事做,一心把它做好,不追求成什麽首富富豪。我認為,錢賺到一定程度,差不多就收手。
他的話不能說沒道理,聽著像機場候機樓常見的勵誌書,作者不外乎從兜裏剩三百塊奮鬥成商海裏操盤三十億的主兒,隻差再賣掉一本書。本傑明,不至於落俗吧?
他說,最近有個同輩朋友指點過我,說時事莫測,等公司上市之後,該變現的變現,走王石的路—就是國內房地產大腕萬科的老總,換一個做演員的老婆,換一種活法。
本傑明沒有抬頭,仿佛手中的花生米值得永遠端詳。
她機警起來。
本傑明接著說,男人,大多數男人,隻要有能力,到一定年齡,喜歡找個金絲雀,漂亮,鬧騰,陪伴自己,快活度餘生
她問,金絲雀都是些什麽女性?
會唱歌,跳舞,演戲的。
不用上班?
當然不,沒必要,隻做她們喜歡的事情。
明白了。您屬於大多數男人中的一個?
我以為不是。人會變,看碰上什麽人。
氣氛有些凝滯。他拍拍手,用餐巾擦幹淨嘴,站起來,說,來,跟我出去兜兜風,樓裏空氣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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