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買了小桃的畫,誌明和冠峰家成了朋友。由他介紹,又有買家入了冠峰兩幅畫。小桃賺得錢財,自然以禮相待。
郝彤從小受媽媽“教導”,很少往大伯家來,不過現在不一樣,她得統戰,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在正式向爸媽通報自己和誌明的關係之前,郝彤認為,家裏人能接受誌明是好事。這打算,郝彤沒跟誌明提過,不過看誌明巴結大伯大伯母那樣,郝彤認為這大叔已經領會基本精神,還沒得到官方認可,就能做到“婦唱夫隨”。很好。
小桃知道郝彤跟誌明是上下級關係。沒往那邊想,一聽說誌明是單身,她就立刻撫掌,嘖嘖,“浪費,人才的浪費!”冠峰見老婆做媒做得魔怔,趕忙打斷,要求侄女和她領導看畫。
與小桃枯槁倔強的畫風不同,年紀越大,郝冠峰的繪畫風格,愈趨富麗。他正在畫的百花爭豔圖,充分展現了這一特質。孫誌明對著畫,恨自己沒有胡姐胡斯楞那兩下子,除了大氣、美、壯觀這些幹巴巴的詞兒,他說不出什麽新意來。倒是郝彤會誇,她說大伯是老夫聊發少年狂,青春作伴好回鄉——她在廁所裏看了弟弟彬彬的詩詞書,現學現賣。
午飯是簡餐,冠峰去裏屋午休。誌明做成了生意,小桃為表感謝,非不讓走。郝彤隻能陪坐著。兩三點鍾,桂寶和一雯來了。幾個人碰麵。郝彤得知一雯和表哥的戀愛關係後,打心眼裏瞧不上桂寶的審美。
小桃怕年輕人無聊,拿出兩副撲克,讓他們打會兒牌,她也去歪歪。四個人湊成一桌,打了起來。郝彤說不打錢沒意思。於是定了打三塊兩塊的,按牌子算。
幾圈下來,誌明一家獨贏。
郝彤不滿,伸手打了他一下,道:“不許贏!”誌明憨笑。桂寶看在眼裏,嚴重懷疑兩個人有故事。
去洗手間的當兒,桂寶和郝彤遇見了。
他直道:“行啊,成一對了。”
郝彤白他一眼。
“自己人,還不說實話。”桂寶逼問。
“什麽實話。”
“你跟孫總呀。”
“邊兒去!再胡扯撕了你!”郝彤露出凶相。桂寶嚇得後退,先出去。
不過,等晚上到家,桂寶還是迫不及待跟老媽分享這一發現。隻是他的表述帶點懸疑性質,口氣大驚小怪,“媽!出大事了!”亞玲以為一雯要房的事爆了出來,連忙安慰,“別慌,一家人一條心,再大的事都是小事。”
“現在的小姑娘,不得了。”
“真喜歡也沒辦法。”
“是,沒辦法。”桂寶歎惋。
“放心吧,媽幫你搞定。”亞玲信誓旦旦,有點悲壯。
“媽,您說什麽呢。”
亞玲自顧自說:“人家提這要求也不過分,過去結婚,都是男方出房子,現在好,男方出,反正產權歸男方,女方隻圖個安心。你姐結婚也這樣。”
“什麽房子?我說的是彤彤,郝彤好像跟孫總在一起。”桂寶道。亞玲這才覺得失言,想往回找補,又不知道從哪找起。桂寶追著問:“誰結婚,什麽房子?”他心裏猜到幾分,不敢確認。亞玲見瞞不過,隻好說:“秀雲阿姨說了,你和一雯結婚,總得有套房子。”
桂寶不做聲。他能怎麽答呢。房子,有,就眼下這套,拘束得很。他一直不怎麽帶一雯上家裏來。滿打滿算就一次,吃了個飯,立刻走人。寧願壓馬路也比在家強。何況這房子是姐姐的,跟他沒關係。
桂寶不是不想給一雯好的生活,可眼下這點工資和存款,實在沒辦法造成質的突破。結婚,他想過,也跟一雯側麵提過,一雯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於是他就先不想,先快活日子快活過再說。如今老媽一提,事情擺在眼前,他不得不麵對。
“我還沒跟一雯說。”桂寶道。
亞玲點了一下兒子額頭,“傻不傻,秀雲阿姨提,就等於是一雯提。”
桂寶論堆,自暴自棄,“隻有這個,結就結,不結拉倒。”亞玲沒接到桂圓準信,不好向桂寶打包票,於是道:“一點小困難!提起精神來!”
不日,桂圓來電話,把房子後續的安排跟亞玲說了。亞玲喜得什麽似的,女兒深明大義,她充分肯定,又一個勁兒給桂圓賠不是,反複保證,都是暫時的,等桂寶買得起房,立刻還她。
“我有在這鎮著,放一萬個心。”亞玲信誓旦旦。桂圓覺得好像,老媽這口氣,仿佛她是河邊的鎮水神獸。亞玲又說:“這個家,沒誰都行,就是不能沒你。以前算命的說你是女身男命,準,沒你撐著這門頭,代家早塌啦,謝謝我的好女兒!”
肉麻。桂圓心顫了一下,老媽真見外,不過她也明白,明白自己在這個家的位置,明白老媽的重男輕女,隻是,這一點親情,剪不斷割不裂的血緣,她總還是要牽著拽著,抵死不能放手。不一樣。感情還是不一樣。
桂寶到家,亞玲把這“天大的好事”跟兒子說了。桂寶一愣。他原本以為,老媽的辦法是找舅舅們湊點錢,他想好了,老媽借錢,他還。怎麽著也把場麵撐起來。可沒想到,老媽的“妙計”卻是讓姐姐把房子轉給他。他自尊心受不了。更無法接受姐姐做那麽大的犧牲。
他比老媽來得早,姐姐買這房子的時候,他陪著,他太知道這套房對桂圓來說意味著什麽。硬省呀!兼著做三份工!吃了一年麵條子!如今拱手相讓,就為了給他結婚?這女的是金的還是銀的,值得這麽換。幹脆分手算了!想到這兒,桂寶心一橫,對老媽道:“這婚我不結了。”
亞玲像被潑了盆冰水,“什麽意思?”
她拽了兒子胳膊一,“什麽不結了。”
桂寶看地下,硬著脖子,“這麽做不適合。”
亞玲著急,“周瑜打黃蓋,願打的願打,願挨的願挨,有什麽不合適。你姐姐結婚,不也要你姐夫備好房子。築巢才能引鳳,”停頓一下,“這點你都承受不起?還是害怕還不起?媽幫你還!”亞玲單手叉腰。
“不合適。”桂寶還是這句。臉色不太好了。
“那是你姐姐,你親姐姐。”亞玲勸道。
“正因為她是我姐姐!”桂寶嗷一聲,又轉低,“所以不行。”又說,“算了,一雯根本就不喜歡我。”
亞玲見航向歪斜,連忙道:“你姐夫備了房,他不稀罕你姐麽,你姐也要房了。”桂寶糾正,“不是我姐要房,是你攛掇我姐要房。”
亞玲急得心抽抽,“我怎麽跟你就說不明白呢!”
“反正不結了。”
“不許不結!”亞玲眼中含淚,雷霆萬鈞。奶奶都被她從床上震下來,扶著拐杖來問情況。亞玲沒發現婆婆站在身後,泣道:“你爸死我立了誓,得看著你跟你姐,成家立業,一雯沒毛病!你不許給我毛病!”奶奶慢慢走過來,問怎麽了。亞玲看到婆婆,嚷得更大聲,“媽,您也管管您大孫子!軸!”
奶奶說有話好好講。亞玲泣訴,“一家人都為他操碎了心,他說不結就不結啦?桂圓都沒說一個不字,他還不痛快……”桂寶實在聽不下去,奪門而出。身後是亞玲憤懣的叫喊,“出去你就別回來!”
當然是氣話。
桂寶上了車,猛踩油門。出了小區,拐彎,迎麵一輛車疾馳。他趕忙踩刹車。那司機伸出頭來罵,桂寶也不回嘴。若在平時,估計早罵開了。幹嗎踩刹車,桂寶想,撞死算了。
深呼吸,哦,還活著。為了老娘為了姐姐,他也不能死。他們也不許他死。是他不想上進麽,顯然不是,他隻是實在不知道從何發力。班在上,可照這麽上下去,一輩子未必買得起一套房子。想要扭轉局麵,必須有外財,要提速,或者彎道超車。可是,道兒在哪呢。
車在大馬路上慢吞吞走著,這個點,還堵著。桂寶忽然又覺得自己就跟這車一樣,夾在茫茫人海,前進不得,後退不得,隻能拖著耗著等著。愛情,他和一雯有愛情麽。他相信剛開始是有的。冷靜下來想,一雯的要求過分嗎?她這樣的好女孩,難道還不值一套住房安安穩穩,別說隻是住,就是擁有,也談不上多過分。是他過分窮苦,過分沒出息,一身腱子肉有什麽用,就算切吧切吧賣了,也買不起那些磚頭瓦塊!
是他無能。是他不配擁有愛情。怎麽能連累姐姐呢。
一路到桂圓家。敲門,是姐夫齊進開的。
齊進見桂寶來,詫異,連忙引進屋。桂寶問我姐呢。齊進說加班還沒回來。桂寶說那我一會兒再來。齊進更不理解。桂寶解釋,說還有點事,再過來吧。
齊進不好硬留,等桂寶走了,他連忙跟桂圓聯係,說明情況,說怕桂寶有事。桂圓不放心,給家裏打電話,奶奶接的,說桂寶跟他媽吵架,離家出走。
桂圓問:“媽呢。”
奶奶道:“倒著呢。”
桂圓著急,“沒事吧。”
奶奶說:“沒事,能活,你找找桂寶。”桂圓再給桂寶打,桂寶說跟朋友聚會,讓姐姐快到家聯係他。桂圓不多問,抓緊辦事,爭取早點回去。小區外小公園,代桂寶一個人坐在長椅上,想起自己無從談起的二十多年,他忽然想哭,於是作意哭了一陣,可死活沒有眼淚。那就不哭。對生活,他早都疲遝,對愛情,他態度一直是“本公子沒空”,可他自己知道,這不過是一種自我保護措施罷了。早幾年,他跟人約過,純肉體那種,其中有比他大的,欣賞他年輕的肉體,現在不了。沒意思。他寧願自己解決。可一雯的出現給了他希望。現在希望破滅。他痛苦更深一層。
手機響,是姐姐發來的。桂圓問他要定位。桂寶隻好發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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