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給亞玲打電話,讓她來家一趟。
亞玲知道恐怕有事要說,不敢怠慢,想來想去不知帶什麽去好,最後去超市買了兩條多寶魚拎著。
大嫂喜歡吃鰭邊肉。
冠峰不在家,跟幾個朋友進山,又“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去了。家裏隻有小桃一個,說話方便。
亞玲下廚把多寶魚做了,又炒了兩個菜,小桃笑說我就沒你這手藝。小飯桌,兩個女人麵對麵坐著。小桃嚐了一塊鰭邊肉,說入味。亞玲道:“撿大的買的。”
小桃忽然正色,“你可得有心理準備。”
亞玲一聽這話,放下筷子,兩隻前臂疊在飯桌上,仔細聆聽狀。小桃又笑了,“那麽緊張做什麽。”又道,“秀雲跟我通氣了。”
亞玲著急,大嫂說話總是半截半截,跟擠牙膏似的。
“對桂寶不滿意?”亞玲試探性地。
小桃道:“對人,是一萬個滿意,也是奔著結婚去的。但是——”
一有“但是”就不好了。亞玲吸一口氣,凝神。
小桃繼續,“秀雲遲早回浙江,一雯剛過來,算個外地人,模樣性子都好,可一個人到底孤苦伶仃。”
亞玲點頭附和。
小桃換了個坐姿,筷子頭還在撥魚肉,“人要求有個住的地方。”
“有!”亞玲不假思索,“等辦事,那兩間打通,就做婚房。”
小桃望著亞玲,打心眼裏覺得小姑子太可笑,鴿子籠一樣的房,打通了能怎樣,不過就是個食槽。可嘴上她不能瞧不起她,隻好說:“妹妹,人家要求獨立住房。”
亞玲見招拆招,“沒關係,桂寶有公積金,到時候租個房子,我和奶奶搬出來,給他們獨立空間,”說著訕訕笑笑,“也是,老人跟年輕人,就是住不到一塊,吃啊,作息啊,都不一樣。”
“獨立住房,獨立住房。”小桃強調兩遍。
“咋獨立。”
“得是桂寶自己個兒的,”小桃說這話也有點為難,她知道亞玲那的情況,可這就是秀雲提出,說是一雯的唯一要求,她勸過,無效,隻能如實轉達,“才踏實,才安心,才願意。”三才。
亞玲激動,搶白,“自己個兒的,不也是婚前財產,跟她沒什麽關係,即便以後……”離字她生吞下去,不吉利,隻好重複一遍,“跟她有什麽關係呢。”
“就是個心理作用。”
“真要想結婚,不會在乎這個。”
“老二,現在的年輕,人不像咱們那時候了,我嫁給你哥的時候,家裏有什麽?一窮二白,我在乎過嗎?還不是愛情至上?現在結婚,首先是談條件,沒有感情基礎,說這些也正常。”亞玲當然明白大嫂的意思,她就是感到難過,但還得強撐,“你怎麽回的?”
“我說有,放心。”小桃道。
好了。話說出去了。接下來就得兌現。
眼下住的這套房子,是桂圓的。這房子是桂圓的命。
就算親姐弟,她也不會把房子過給弟弟。亞玲這為娘的,更不好意思找桂圓開口說這種事。她隻好問:“要不這麽說,先租著,以後肯定買。”小桃說她再做做工作。說到這兒,亞玲對一雯的好感竟打消大半,可是,難為兒子喜歡,兩個人還算情投意合,她不忍放棄。
告別大嫂,亞玲悶頭到家,老奶奶見她愁眉不展,問怎麽回事。亞玲把一雯要房子的事說了。奶奶第一反應是,“這樣的女人,嫌貧愛富,不要也罷。”亞玲道:“怪我這做娘的沒本事。”奶奶隨即道:“他爸走得早,這麽多年,你照顧我,拉扯孩子,不易!別人不曉,我還能不知?!要因為房子打磕巴,不怪你,怪這世道!”婆婆很少在家誇她——都在外誇,如今冷不丁體恤她的苦處,說出話來,亞玲說不上是難過還是感動,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郝彤覺得近來跟誌明愈發親密。
表現是:無話不談,越談越深入。她逐漸掌握了誌明各方麵的情況,財務、情感、家庭、曆史,在床上說的話和在床下說的話,畢竟不同。郝彤有點想結婚的意思。她沒了他不行。她從來也不喜歡那種白璧無瑕的愣頭小子,誌明這種“葷菜”,讓她有安全感。
郝彤經常對誌明開玩笑,“你是臭的。”
臭人臭脾氣臭屁。
誌明回:“你是香的也你也不找我。”
大家臭味相投。好在,兩個人在一片“臭味”中,難得還包裹著幾分真心。
反過頭來,誌明也會問她一些“敏感問題”——雖然彤彤向來百無禁忌,可誌明一問,她還是有點激動。比如他問:“你跟你弟關係怎麽樣。”彤彤翻白眼,“小屁孩,不熟。”誌明沒往下說。生老二,又是男孩,擺明了來繼承家業。而且念巧培養孩子的事跡,誌明有所耳聞。不得了。
彤彤問:“你是不是因為我爸才跟我在一起的。”
“胡說,”誌明否認得特別及時,“怎麽這麽不相信自己的魅力!”說完又覺得似乎說服力不夠,於是深入解釋,“你爸也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的出身,培養了你的氣質、你的性格,你的一切!你特別勇敢!”
彤彤心裏高興,嘴上說相反的,“勇敢什麽?勇敢跟你在一起。”誌明道:“你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有叛逆精神。”彤彤道:“直接說我混不吝不得了。”
誌明擺手,“不不不,你知道我的偶像是誰麽?”
“誰?我爸?”彤彤道。
誌明一笑,“毛主席。”
“哦?”這在郝彤聽來新鮮。
“反叛,革新,有力量,敢於改天換地,做事業就要有這種精神。”誌明說得認真。郝彤若有所思。她這個年紀,還領會不到毛主席的偉大,她的叛逆,幾乎是本能,不是深思熟慮的。
“你在改造我。”誌明老愛這麽說。不過,郝彤從誌明這,也得到一點有用的信息。當然是無意中得知的。比如,胡斯楞現在是她老爸的同事。這個名字,郝彤可是從記事起就記得,略懂人事後,她憑直覺,從老爸的鬼祟和老媽的歇斯底裏中覺察出異樣。她認為胡斯楞跟她老爸關係不一般。郝彤不遮掩,直接問誌明,“胡斯楞,什麽人?”
“就一大姐,人挺好。”
“什麽情況,多大,結婚了麽,有孩子麽?”郝彤嘩啦嘩啦問。查戶口。
誌明答,“離了,有孩子。”
郝彤進一步,“跟我爸什麽關係?”
誌明掩蓋,“沒關係。”他鼻子多靈敏,但他懂規矩,什麽都不能說。而且也沒實錘呀。又改口,“同事關係,上下級關係。”
“說實話!是不是我爸外頭的頭緒,”郝彤捏著誌明的胳膊,“說呀,我不往外說。”
“真不知道。”誌明鐵骨錚錚。
“是就是,有什麽。”
“別男的女的擱一塊,就往那方麵想。”
郝彤犀利,“那你讓我往哪方麵想,人與人之間,無非三種關係,”她掰著手指頭數,很有節奏,像彈音符,哆唻咪,“血緣關係,金錢關係,床上的關係。”
太犀利。
誌明無從反駁。郝彤不再多問,事實,有待調查,說實話,她倒希望老爸跟姓胡的有點故事,別太多,有一點就行。這樣,將來她就有了跟老爸談判的籌碼。雖然老媽生了二子,郝彤一萬個不滿意,但在內心深處,她還是心疼媽媽。
郝亞玲覺得自己有必要跟秀雲談談。小桃攔在當中,說孩子主意硬,跟秀雲說也沒用。亞玲又側麵問桂寶,“一雯最近跟你說什麽沒有。”桂寶表情輕鬆,說沒有。亞玲立刻明白,估計這事,目前隻在家長層麵轉達,要不然,桂寶這脾氣,一點就爆,不會如此安然。
老實說,她理解一雯,父母都不在了,這麽多年靠著遠房叔伯,如今自己成家立業,想要男方有個獨立住房——她還不是要占著房子——也算理所應當。怪就怪自己太窮。亞玲想到借錢買房。兩個兄弟,一人湊點,她再拿出老底,怎麽著也給桂寶湊個首付。可上網一查,天價。哪能借那麽多。她不敢想。而且自己老底幹了以後怎麽辦。考慮再三,她還是打算跟女兒桂圓透透風。
不喊她上門了。等不及。郝亞玲交代奶奶不要亂跑,拎起買菜的小手包,就往桂圓的培訓學校去。
代桂圓怎麽也想不到老媽會在她上班時間上門。不用說,肯定有事。而且是急事。桂圓開完會,一直到中午,才帶著老媽去附近大廈地下一層吃米線。桂圓又去涼菜檔口要了點雞肝、鴨肫、海帶絲,端來招待老娘。
大碗湯剛端上來,亞玲恨不得歎了八回氣。
桂圓問:“媽,有事就說。”
亞玲打了個掩護,“你奶奶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
“該查查,別拖。”桂圓果斷。
亞玲點點頭。娘倆個吃飯。亞玲在心裏盤算,老覺得桂寶這事,跟桂圓還是開不了口。但既然來了,就必須下定決心。閨女是親閨女。姐姐是親姐姐。
亞玲道:“這些年,虧得有你幫我,不然這家……”說著有點傷感。
桂圓道:“媽,直接說吧。”多少年母女,亞玲什麽樣,桂圓門清。亞玲隻好咬緊牙關,“你弟弟談的那個戀愛。”
桂圓緊張。她的第一反應:不會是一雯懷上了吧。那她代桂圓就太尷尬。
“知道。”桂圓拿長勺喝湯。
亞玲道:“女方提了個條件。”
桂圓不以為意,問什麽條件。
亞玲兩手在桌台下一個勁兒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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