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套的故事(小說)
人生很多時候就是有賴一個醍醐灌頂的醒悟。
當肖恩把手中的刷子蘸滿咖啡色塗料舉到半空,對著淺紫色牆壁略一猶豫,而刷子在他還猶豫的當口已然失控似地落向牆壁——一塊難看的咖啡色頃刻間就像泥巴糊在高貴典雅的淺紫上了。
隻在那一刻,肖恩的大腦忽然一片空白——他錯得太離譜了!
不過又有什麽辦法呢?肖恩悔罪一樣立在那麵牆壁前。他的人生就是被這看上去無辜卻帶著破壞和顛覆意味的塗料刷子給毀了。
肖恩沮喪地看著手中還在示威似的向下滴著濃液的刷子。要命的是,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紫子是對的。
“不怕人不聽,隻怕你不說。”紫子的聲音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裏響起。
如今看,紫子的話已經像魔咒一樣兌現在他的生命中。
而紫子說這話時還一切風平浪靜。
女人真是神奇的物種。肖恩到現在也想不明白,紫子怎麽會有那麽敏銳的直覺,或者說警犬般的嗅覺,隻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女人的危險性。
那個女人——紫子是這樣稱呼溫妮的。
紫子並不是粗魯的女人,她用這幾個字指代溫妮算是表達她對她極端的不屑。
肖恩在跟紫子隨口說起溫妮的話。溫妮,那個待人無比和善,說起話來聲音像撚成細繩的麥芽糖,纏纏繞繞地甜著你的溫妮,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溫柔可人。
“溫妮說從來沒見過我這樣的男人,愛老婆簡直愛到塵埃裏去了。”肖恩一邊說一邊夾了塊肉放進嘴裏一邊鼓著腮幫子衝紫子送了一個媚笑的眼波。臉上有點自得的表情——肖恩從來不覺得寵老婆有什麽不對。他的狐朋狗友當麵都叫他的外號“寵妻狂魔”。
本來是誇耀,自我顯擺,甚至變相示愛,誰知道紫子的臉色猛地變了。“溫妮?那個對誰說話都一波三折甜得膩死人的女人?”
“還能有誰?看人家多溫柔,你學著點兒——肖~~~哥~~~~~~”肖恩捏著嗓子學溫妮嬌滴滴藤曼般糾纏著上揚的聲音。
一個不提防,任是誰的骨頭都會在這纏繞裏酥成一堆沙子。
“那個女人說的話你也能聽進心裏去。” 紫子鼻子哼了一聲,打斷了肖恩的溫妮式餘音嫋嫋。
“對誰都發電。光聽她說話我都是一身一身起雞皮疙瘩。一個女人,八竿子打不著,去跟男人議論人家夫妻之間的事,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離她遠點。”紫子斬釘截鐵地下結論。
肖恩有點吃驚。紫子一向為人很大方,怎麽會介意這個溫妮呢?誰都知道肖恩和紫子是鐵打的夫妻,從高中一路恩愛上來,快二十年。移民初期的艱難生活沒有拆散他們,反倒是讓他們更加相依為命如膠似漆,誰都不可能再插入他們之間。
至少那時肖恩是這樣覺得。
“人家是在誇我們恩愛啊!你是不是太小心眼了?”肖恩不解。
“對一個男人說他寵愛老婆過了頭就是沒安好心。”紫子一撇嘴,“聽上去好像很正義公平似的。別人夫妻間的事她知道多少就評頭論足。何況大家都是女人,要我對一個男人隻會對他說,對老婆怎麽好都不過分,就該低進土裏,那是男人的福分!這是一個女人該對一個男人說的話,而不是在這個男人心裏挑起他的委屈。”
紫子自顧自說,轉頭看一眼肖恩傻呆呆的樣子,笑他,“是不是你聽著那個女人的話還很受用啊。不懂了吧?人的頭腦最怕被洗。不怕人不聽,就怕你不說。話都是溜縫兒的。誰的腦袋沒有三五縱橫的細縫兒啊?會說話的人是抹平那些縫兒,不會說的就是讓縫隙越來越大。她這種話說給女人聽是安撫女人,說給男人聽就是挑撥男人。你離她遠點就是了。”
紫子說完拋給肖恩一個嬌媚的笑就換了一個話題。
那時紫子還完全沒有把溫妮放進眼裏。
那時她還跟肖恩一樣自信他們的婚姻堅不可摧。
那時誰都沒有意識到,溫妮這樣進入他們的生活,就像這第一筆落在淺紫牆壁上的咖啡色泥巴。
肖恩幾乎懷著憤恨開始往牆上塗抹,淩亂的咖啡色在牆壁上越發猙獰地擴展著它的地盤。
並非他沒有聽紫子的話,他是離溫妮遠遠的。可是溫妮是有腿的,她會自己走向他,無論他離她有多遠。
辦公室裏就他們兩個中國人,他們還是同一個項目的組員,他又是項目的主要負責人之一,他總不可能完全不理她。而她也總會有各種各樣合情合理的借口找他:軟件不熟悉;不理解這行代碼;甚至不會使用新式咖啡機。
別人都規規矩矩叫他肖恩,溫妮不。她喜歡叫他肖哥,反正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得懂中文。溫妮叫得一付甜到骨髓裏卻又思無邪的樣子讓肖恩不好意思強令她改口。
“肖哥你真能幹!”
“肖哥你太棒了!”
“肖哥你真是我的大救星!”
“肖哥你真是AI 的腦瓜子,聰明死了!”
即使肖恩全方位加以防備,終究敵不過這一聲聲叫魂似的聲音。後來肖恩意識到,當自己想在感情上防備一個人的時候,自己已經輸了。
“ 不把你誇暈,從哪裏下手呢!”肖恩的耳邊出現紫子帶著輕蔑的嘲笑的聲音。
這不是紫子說的。但是假如讓紫子說,肖恩知道紫子一定會這樣犀利地一針見血。
溫妮的聲音是那麽具有侵略性,長驅直入他的生活和內心。有幾個男人能夠淡定地享受一個看上去溫柔可人而且頗有品味的女人的恭維呢,不暈頭轉向才是怪。
“哇!嫂子真是有福啊!”溫妮看到肖恩給紫子買情人節的玫瑰會誇張尖叫,好像那花兒是送給她的一樣。
“嘖嘖,肖哥你真是世上第一好老公!嫂子怎麽就這麽有眼光找到你了!嫉妒死我了!”這是溫妮看到肖恩在紫子生日給她偷偷準備禮物想給她驚喜的時候發出的感歎。
相對於溫妮的沒見過世麵的大驚小怪,對肖恩的浪漫早就習以為常、風輕雲淡地接受這一切的紫子,讓肖恩過後想起來總覺得缺少點什麽——就是溫妮對他的那種由衷的讚美和崇拜,那種孩子氣的由衷的歡喜。
一想到溫妮那雙因為出其不意的驚喜而閃閃發光的眼睛,肖恩就覺得自己渾身輕飄飄的,有點站立不穩的感覺——要是紫子也這樣對他多好,用那種焦糖一樣甘甜的聲音,用那種熠熠生輝火苗直竄的眼神…….
紫子自然是這樣對過他,不過那是很多年以前了。
現在肖恩已經想不起他和溫妮第一次越界究竟是怎麽發生的了。那天公司一個同事離職,肖恩他們部門的人聚會,鬧得有點晚,溫妮說她喝多了不能開車,就請肖恩順路送一下她。
整件事都是昏昏沉沉中發生,帶著令他驚心動魄的刺激——原來在汽車那個狹小的空間可以做那麽多事!
第一次之後肖恩懊悔了很久。他覺得自己對不起紫子,覺得自己很惡心,行為很卑賤,他不是沒有見過美女的男人,居然管不住自己的身體——即使是溫妮先把嘴唇堵住了他的,他應該有理智推開——他隻不過喝了一支啤酒而已。
溫妮在那次之後對肖恩的態度則完全轉向親密,儼然肖恩就是她的了。“肖哥”兩個字再從她的朱唇裏吐露出來肖恩怎麽聽都像是“親愛的”。
“我沒有那麽壞。”肖恩一邊繼續用力刷牆,一邊給自己辯解。
那之後他的確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開始有意識地躲避溫妮。
不過溫妮是誰。肖恩在心裏苦笑了一下,就算溫妮是蒼蠅,肖恩的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個無奈的弧,他肖恩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堆屎而已。
溫妮看出肖恩的躲避。她一點也沒有因此顯得氣急敗壞或者慌亂不安。相反,她不慌不忙,一派從容,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隻是偶爾,他們在公司電梯裏相遇,隻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溫妮會用幾乎聽不見的耳語對他說話,令肖恩招架不住的是,溫妮的這種耳語在他聽來已經變成了一種回蕩在汽車裏銷魂的呻吟聲。
“你真是一個純潔的男人。簡直是絕了種的聖男。”溫妮用她那柔軟的手臂一樣的聲音纏繞著肖恩,用毫不咄咄逼人甚至獻媚的話語親吻著肖恩,用她那能聽到火焰劈啪作響的目光解著肖恩一直扣到領口的紐扣。
一次肖恩可以承受住。兩次肖恩可以承受住。第三次,溫妮含著笑柔聲誇他,“你可真是柳下惠。偏偏你鬥牛一樣強壯有力。”
肖恩一下子就潰不成軍了。
他們開始尋找各種時機各個可能的場所來發泄。
世界一下子被擴展了,肖恩從來不知道原來有那麽多危險的地方都是安全的地方,那麽多寧靜無奇的地方都發生過甚至正在發生著驚天動地的事。
即便那時候,溫妮仍不忘誇獎他是個貞潔的聖男,僅僅為了他們隻是偷偷摸摸地在一起。
溫妮從來也沒有說過要他們公開在一起。她從來也沒有給過肖恩丁點壓力。
“隻要讓我愛你就夠了。”溫妮軟著聲音說。肖恩便很有一種無以為報的感動,隻有狠狠地愛回去。
想到這裏,肖恩恨恨地朝牆上甩了一刷子,一條咖啡色的長泥巴印子像一道長疤呈現在淡紫的底色上。
這世上哪裏有什麽無所求的女人呢!肖恩現在看明白了,當時溫妮的所作所為不過是一場深謀遠慮的計劃罷了。她隻不過深藏起自己的本性,全心全意地做出討肖恩喜歡的樣子。
她怎麽會表現出自己的野心呢。那時她是這整盤戲的操控者,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馬腳——也許這樣說有點冤枉她了,但是細想其中的道理何嚐不是這個道理呢。
所謂不露馬腳,就是自始自終地表現善良,溫柔,體貼,一付無事不為肖恩考慮的樣子,一付隻是來拯救肖恩的天使的樣子。
毫不誇張地說,那段時間的肖恩完全被她征服了。
女人的小聰明隻有女人能看透。
沒有紙能包住火。更何況溫妮從來都暗中製造火焰外泄的機會。不過那時肖恩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肖恩,我不知道人心到底有多壞。我隻知道我不喜歡那個女人。我以為她隻是撩撥你。所以提醒你離她遠點。我沒有想到她對你是誌在必得。而你……”
紫子哀傷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裏回響。肖恩的胸口感應到了那聲音裏的疼痛。
為什麽當時他沒有感應到這種疼痛?卻莫名地覺得紫子揪住這件事是為難他,讓他難堪呢。他都認了錯了,也保證會跟溫妮斷絕來往,紫子卻還是不依不饒。她像一塊嚴冬裏的冰塊,迅速地冷下去,一點也沒有恢複溫暖的跡象。
可是這世上沒有對比就沒有不平衡。
那時他很自然地把溫妮和紫子放在同一個天平的兩端開始稱量她們——溫妮是那麽溫柔,即使他告訴她他為了紫子要跟她斷絕關係,她還是用一種極盡甜美的溫柔愛撫他,滿足他,在他耳邊銷魂奪魄地呻吟,讓他很多個不能見她又被紫子冷落的夜晚無限渴望這讓他神魂顛倒的聲音。
“我不能破壞你的家庭。我不能讓你在紫子那裏受委屈。我不能讓你為難。我理解你都是不得已。我愛你。即使我們分開了我還是愛你……”
所有的話都是為了滲透。肖恩又想起紫子的那句話,“不怕人不聽,隻怕你不說。”
肖恩現在終於承認他就是白癡——能被一個女人的情話洗腦不是白癡是什麽?
不過那時候溫妮的這番話讓他聽來全身每個毛細血孔都受用。
他感覺到了愛,從前在紫子那裏得到的那份愛,如今溫妮這個女人同樣給予了他。不是愛是什麽?這麽退讓,這麽隱忍,這麽不圖名利,這麽無私地愛他,不是愛是什麽?
他全然記不起如今的一切煩惱都起自溫妮,記不起溫妮是如何一步步放下誘餌又步步為營地釣緊他了。
男人啊——肖恩垂下握著刷子的手,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他也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隻對表麵的溫柔和美貌深陷,而對女人的品質則全無認知。
他有幸有過紫子,紫子是女人中的珍品——美貌,智慧,純潔,高貴。
那些讓你發自內心的愛的人和事物從來都是真正高貴的人和事物。隻是這世界從來都是贗品打敗珍品。因為珍品不屑與人爭鬥,尤其不屑為男人爭鬥。
“我愛你肖恩。從前愛你,現在愛你,或許以後還愛你,但是我無法跟你在一起了。”
這是紫子最後離開的話。
肖恩忽然悲從中來。他也愛紫子。此刻他尤其意識到這份愛。從前愛,現在愛,或許以後還愛。但是他知道他永遠失去紫子了。
“我警告過你了,離那個女人遠一點。我給過你機會。這個世界光有蒼蠅並不可怕,光有屎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蒼蠅和屎一拍即合地糾纏在一起。沒有比這更令人惡心的了。”這是紫子的聲音,透著無限冰冷。
那時他們的婚姻已經進入無可挽回的階段。紫子甩給他的眼神就像甩在一堆屎上。他從來不知道紫子會這麽絕情。
不過怪誰呢?
紫子是對的。他配不起紫子的深情了。無論給自己找多少借口,他肖恩說粗俗點就是一堆狗屎。
在紫子給了他一次改過的機會之後,肖恩再次沒有經受住溫妮的誘惑。
溫妮事後說她不是有意的,她隻是太思念肖恩了。她什麽都不想要,隻想要肖恩一夜承歡。
當一個女人說她什麽都不要隻要你的時候,而她明知道她沒有資格要你,你也沒有資格把自己給她時,她這樣說無疑是在你的腳下挖了一個陷阱。
這是後來肖恩的痛苦的領悟。不過那時,肖恩已經被溫妮徹底洗腦了。
他眼裏的溫妮像被施了魔法變成了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給他世界上最偉大的愛情——她保證了,絕對不會破壞他的家庭。
麵對著這個什麽都不要隻要他的女人,他隻能回報她纏綿,死了也要跟她纏綿。
“你這麽餓的樣子,難道紫子不肯滿足你了嗎?”有一次纏綿過後溫妮柔柔地不經意地問起。這是他們頭一次這樣談論紫子。
肖恩開始還有點不適應,不過溫妮很快幫他消除了這種心理上的不適感——“我希望你能生活得更幸福。”隻這樣一句話,肖恩的防線就被摧枯拉朽地瓦解了——他覺得溫妮就是傳說的他的靈魂伴侶。
於是有了後來他們很多次談論紫子,再之後就有了溫妮一邊愛撫著肖恩一邊在他耳邊溫言軟語地對紫子展開各種評論。
“她憑什麽對你這麽趾高氣昂呢?你這麽好,要是我,天天把你含在嘴裏寵著。”……
“她憑什麽冷淡你,不讓你碰她。誰還沒有個過錯呢。你都跟她低頭認罪了她還這樣不依不饒。殺人不過頭點地。這年頭有幾個男人像你這麽幹淨,嘴上都不沾腥氣。她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要我啊,我都會開心地不知道怎麽愛你才好,天天讓你爽死!” ……..
“你確定紫子她外麵沒有人嗎?她不跟你做她能忍住嗎?這個年紀的女人比男人更需要。說不定啊,”溫妮說到這裏謹慎地停了一下,深情地看了肖恩一眼,然後一付為了肖恩才豁出去把心裏話說出來的樣子,“說不定她早就給你戴上綠帽子了!就你還在這裏把她當神供著。”……
要說語言是有力量的,肖恩現在是完全相信了。
他那些日子就是中了邪地相信溫妮說的每一句。他覺得自己被自己對紫子的愛蒙蔽了,雖然他一直認為紫子不是溫妮所說的那種女人,但是,紫子確實拒絕他很長時間了——自從知道肖恩和溫妮的事,即使肖恩再三保證跟溫妮一刀兩斷再不會犯,紫子還是堅決地搬到了書房。紫子跟女兒解釋,爸爸現在睡覺打呼嚕聲音太吵。女兒立即笑嘻嘻地就信了。
紫子會有其他男人嗎?肖恩環顧了一下他們共同認識的男人圈,有對紫子有好感的,但是紫子並不把他們放在眼裏。
不過倒是以前聽紫子說過她有一個老外同事對她非常熱情,經常請她去他們公司下麵的咖啡廳喝咖啡。
從前紫子多半都婉拒了。現在紫子還會拒絕他嗎?聽紫子描述那是個很高大威猛的白人男子。
“洋男在滿足女人方麵可是比中國男人強多了。那個巨大……”溫妮一臉色迷迷流口水的樣子。
肖恩反問她,“難道你試過?……”
沒等肖恩說下去,溫妮就一個翻身堵住了他的嘴巴。
那一次肖恩沒有太大興致。他滿腦子都是紫子跟白人男赤身裸體糾纏在一起的畫麵,以至於興致高昂的溫妮很不滿意。
那之後不久肖恩果然就在紫子的衣服上聞到了強烈的古龍水的味道。他拿著衣服氣勢洶洶地對著紫子一番劈頭蓋臉地責問。等到紫子明白了為什麽,她氣極而笑,“是誰把你變得這麽猥瑣了?那個女人嗎?”
肖恩怔在那裏——他被紫子的話驚到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否認。紫子的臉色已經快沉到地麵上去了。
“她是不是對你說我不跟你做愛就會忍不住去跟別的男人鬼混?”
肖恩再次為紫子的神機妙算愣在那裏,等到肖恩掙紮著說出“與溫妮無關”的時候,紫子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視線。
他們正式辦理分居手續的那一天,紫子就帶著女兒搬出去住了,她另租了一套公寓。肖恩本來堅持讓紫子留在這裏,他搬出去。結果紫子壓根兒沒理會他的提議。這座房子貸款剛剛才付清,他們本來是打算在這裏一起恩愛地住到老死的。
他們的銀行賬戶上沒有多少存款。假如紫子不要房子,那就跟淨身出戶沒兩樣。何況她還帶著女兒。肖恩怎麽想怎麽覺得他該對紫子有所補償,於是跑去銀行抵押房屋貸了五十萬加幣打到紫子的賬戶上。這樣他才稍稍心安。
昨天是他第一次把溫妮領回家裏。溫妮一路看一路發著驚喜的尖叫。“這是我們的家了!”她纏綿地摟著肖恩,用最繾綣的方式愛撫肖恩。“我愛你肖。我隻愛你這個人。別的我什麽都不要。但是你給我太多了。”
溫妮甜美的溫柔把肖恩腦海裏殘存的紫子冷漠的眼神驅走了。紫子的眼神是冷漠的吧,她那樣冷漠地對肖恩已經很久了。也許那冷漠下麵也會有哀怨。但是又怎麽樣呢。她已經不愛他了。而他也不該再愛她了。他要全心全意地愛眼前的溫妮。這個女人為了愛他這幾年裏承受了多少委屈。
假如故事隻是停留在那最美最纏綿的一刻多好。肖恩的臉上露出苦笑。
當肖恩老實地把溫妮當作自己老婆般交代自己的金錢身家時,自然就說到了他把這套房子抵押貸款給紫子母女的事情。
“什麽?你說的是真的嗎?五十萬!你給了她五十萬?!”
溫妮以肖恩絕不會設想到的速度滾下他的身體,又以肖恩從未聽到過的粗暴的嗓門大叫,那種歡愛時本來性感誘人的披頭散發的妖冶模樣乍然就變得猙獰了。
肖恩耐著性子解釋,他不能做沒良心的事。這座房子本來就是紫子和他這些年共同打拚出來的。何況他們的女兒選擇跟了紫子。更何況他們離婚這件事過錯的一方說到底是他肖恩。他不能做了不認,那太沒種了。
溫妮幾乎是咆哮的了。
“你瘋了嗎?!你是白癡嗎?!你沒有錯!錯的是她!是她生在福中不知福,讓你低到塵埃裏!是她不好好愛你你才愛我的!是她出去找男人你才跟她離婚的!你怎麽錯了?!你哪裏錯了?!”
肖恩目瞪口呆地聽著溫妮,覺得大腦一陣一陣發緊——他怎麽會沒有錯呢?在他沒有出軌溫妮之前,他和紫子是多麽幸福的一對。
在那一刻,肖恩忽然意識到,他最錯的一件事其實是這一直以來太相信溫妮的話了。
昨天溫妮離開的時候幾乎是他們相處這兩年對他最冷淡的一次。肖恩想去抱她一下她都甩開了。
“我要回去再想一想。”她要想的是肖恩苦口婆心對她說的話——他和紫子結婚的時候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但是有愛情就夠了,愛情可以創造出奇跡。他們現在已經比當初跟紫子在一起的時候好太多了,至少他們擁有這座一百多萬的房子。那五十萬,跟愛情相比算什麽呢?他們一起努把力會很快還清的。“肯定用不著二十年。”肖恩開玩笑地保證。溫妮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
手機叮咚響了一聲,提示有消息進來。
肖恩放下刷子,擦了擦汗,打開手機。
一點都不意外,是溫妮發來的。沒有她慣常使用的“小心心”“小愛愛”“小肉腸”之類讓他心酥肉麻腿軟的稱呼,直接開門見山:“分手吧。我不是小姑娘了,不想跟你一結婚就背上五十萬的債。你既然把錢都給了你老婆,說明你還是愛她。你去找她吧。不要再來找我。”
肖恩看看手機,再抬頭看看刷了一大半的房子——這是昨天溫妮來看了要求他重刷一遍她喜歡的咖啡色,順便刷掉紫子存在過的痕跡——他是打算好好跟溫妮過的。
看著看著,肖恩忽然就笑了。
“真他媽的老套!”他忍不住罵出了聲,聲音裏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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