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哪裏?
讀《一滴淚》後感
幾天前巫寧坤先生於美國去世,享年九十九歲。查看他的生平,他比我最愛的外祖母年長數月,他們是同時代的人。童年的我出於對外祖母的依靠和愛,常常衷心地希望外祖母能夠長命百歲。
外祖母已經去世多年,她苦難勞碌慈善的一生在芸芸大眾中當然算不了什麽。同巫先生一樣,那代人十幾歲先經曆抗日戰爭。
一九三七年,我年青的外祖母本是上海紗廠的一名工人,被迫回到安徽老家同她父親一起開始經曆逃難,在流難途中遇到外祖父結為連理,頭生的三個孩子都死於疾病。
在國共內戰期間,外祖父一家完全可以隨國民黨去台灣,但他們同大多數人一樣,在決擇中堅定的選擇了家鄉祖國大陸。 等到他們理解胡適(?)先生說的“問國民黨要民主是多少問題,問共產黨要民主是有無問題”時,他們已經被勞勞地鎖死在他們熱愛的祖國大陸上。(我的祖父母一家也同樣)。
那一代數億人在隨後幾十年中“四個偉大人物”不斷更新換代的各種運動中,隨著風雨漂搖的大船,曆經磨難。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外祖母四位存活的子女終於都回到了城市,成家立業,她本可以不再承受饑餓,可以兒孫繞膝安享天倫之樂時,卻因為多年的營養不良,肝髒硬化,她勇敢地與疾病相伴數年之後去世。即使這麽多年過去了,在紀念巫先生時,我想起同時代的祖輩們,仍難免淒然淚下。
過去的兩天時間,我一口氣讀完巫寧坤先生的《一滴淚》,這是一本中國人民的《無命運的人生》。當我再一次讀到這一群人好死不如賴活著,讀到他們中沒有一個人哪怕是有一滴淚時,我卻再次淚流滿麵,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死者再多也改變不了他們不可能再站起來控訴被告了。冤者再冤也鮮有人再調查取證還他們清白了。聲聲血淚,累累白骨,鐵證如山,罄竹難書,輕描淡寫,彈而簧之,功過三七開,二八開。人民政權還在,製度未改,四個偉大人物換了姓,運動有了升級版,2.0版,不自由,毋寧死。不自由 ,毋寧死。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好死不如賴活著!freedom is not free. 人本應該樂觀,我卻很悲觀,看不到希望。
百年前追求憲政,百年後人民的精神麵貌,生存環境還比不上百年前。忘記了是哪位說過“人類是不能從曆史中吸取教訓的。”從白起到韓信,嶽飛,袁崇煥,林彪等,誰會是最後一個皇帝呢?
巫先生一九五八年打為右派入半步橋監獄,到一九八零年改正,二十二年黃金歲月受難。我一九九七年移民,至今也是二十二年。雖然我的奮鬥曆程並不容易,可是我的收獲卻並不完全得益於自己的努力。
二十二年前,當我要踏上新土地時,一方麵我對故鄉留戀不已,對親友依依不舍,而另一方麵心中卻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決定,即使我淪為乞丐,我也絕不會回頭了。為什麽?二十二年後,我終於明白了。從來不是我有多厲害,相反我真的佩服巫先生的堅毅,甚至他們那一代人的忍耐力。
我從來不是同學們(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中的第一,我不過是理解了孔子的“苛政猛於虎”,不公平的享受著民主,原來我所有的幸福都源於天高皇帝遠。(8月14日 2019年 於奧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