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座火車,靜靜終於顛簸到了哈爾濱。盡管她已經做好了抵禦哈爾濱嚴寒的準備。可是一下火車,外麵冷得還是把她嚇著了。哈爾濱的冬天像隻凶殘的野獸,把她的臉舔得生疼,耳朵、手指、腳趾頭也快被咬掉了。但是這樣惡劣的天氣對她也不是一無是處,好處是她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把帽簷壓得低低的,隻露兩隻眼睛在外麵,警覺地四處觀察。如驚弓之鳥的她,草木皆兵,覺得周圍的任何一個人都可疑。
從第一個未明電話開始,她就隱約感覺到危險的逼近。那個電話她接起來之後,隻能聽到對方喘著粗氣。她牢記餘學安說過的話,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
餘學安說過,對方的勢力再大,再沒有確認要找的人之前,是不敢輕舉妄動的。這個地方她已經待不下去了,隻有流動的坐標混進人群裏才能相對安全。深思熟慮之後,靜靜迅速地做了決定。她把在地圖東部所有的省會都圈注上,選擇先從離廣州最遠的哈爾濱出發,一路向南都走下來,讓香港證監會收到來自各省會的檢舉揭發信以引起注意。等到了最後一站廣州,她的使命也就到了盡頭。無論前方有什麽在等待著她,也不能阻止她去找餘學安了。
手機又響了,還是那個不明電話。對方依舊不說話,隻有粗重的喘息聲。“混賬王八蛋!”她在心裏狠狠地罵道,掛斷電話。
即使像被齜著獠牙的喪屍追趕,她也不敢換手機號,因為這是她和餘學安唯一的聯係方式。她堅信餘學安一定還在世上,隻是被什麽事情耽擱了。他一定會在某天安全的時候和她聯係,這個信念一直支撐著她。在行進的火車上,信號常常中斷,她心急如焚。她現在什麽都省著用,就是不敢省話費,哪怕來電是長途加漫遊都無所謂,生怕手機欠費被停機,錯過餘學安的來電。
下了火車就買了第二天去長春的車票。她看時間不早,不敢再做停留。招手叫來了一輛出租車,她的東北話起了作用,順利地讓司機載著她到最近的郵局,趕在郵局關門之前,寄出了一紙證據。
她從餘學安那裏也學會了,不留任何筆跡。出發前,香港證監會的地址都已經打印在一張張小紙條上。她這次也是到了郵局,要來信封,先放材料,再封口,最後貼打好地址的紙條,再用透明膠帶在上麵封一層防止脫落。一切辦理妥當之後,她將地圖上“哈爾濱”的圈注處又添了一麵小旗幟。
一夜和衣而睡,即使賓館裏暖氣燒得很足,也依然溫暖不了靜靜冰涼的手腳。窗外的寒風撲打在窗上,使她的心惶惶然不能入睡,屋子裏和走廊裏任何輕微的聲響都會驚嚇到她。恍惚間,耳邊又回響起那一天她和餘學安在長城“好漢坡”上的對話:
“學安,你說人生有彼岸嗎?”
“有吧。要不然那些離我們而去的人都去了哪裏呢?”
“學安,我高估了自己的勇敢。我好害怕!”
“靜靜,別怕,我在你身邊。”
“學安,你若不在了,我一個人怎麽辦呢?”
“靜靜,你那麽聰明,你一定會知道怎麽辦的。”
“學安,我們到此為止吧,好不好?”
“靜靜,對不起,是我不好,把你卷進這無底的深淵。”
“學安,你能抱抱我嗎?”
“靜靜,對不起,我要走了……”
“學安——”靜靜驚恐地睜開雙眼,在黑夜裏大口地喘著氣,枕巾已經濕透了。她望著窗外沒有月亮的無盡黑夜,錐心的疼痛一陣陣又向她襲來。她明明知道餘學安已經凶多吉少,可是她還是不敢承認。“學安,你在哪裏?我真的好想你啊……” 靜靜泣不成聲。
這樣的生活與她和董昌健在北京的生活簡直是天差地別,完全是兩個世界。她在明處,妖魔鬼怪都藏在暗處,要她怎麽提防呢?她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不讓自己暴露在陽光之下,就像隻見不得人的老鼠,溜著牆根兒地行走。她問過自己後悔這樣的選擇了嗎?答案好像至少沒有當初那麽堅定了,可是又一想到餘學安的背影,她又為自己輕微的動搖而羞愧。
撫摸著胸前董昌健給她的那塊玉,她又為董昌健哭泣。他從打擊中走出來了嗎?“善良可愛可憐的賤賤,我牽掛的人啊!原諒我讓你憑空遭受一場無妄之災,你盡情地恨我吧!我隻是不想等待所謂宿命的安排。”靜靜流著淚對著黑夜說。
她在從長春到沈陽的火車上度過了2001年的新年。到達沈陽以後,靜靜照例第一件事就是找郵局,投遞信件。辦完事情後,一天沒有進食的她在路邊攤要了一份最便宜的盒飯。剛拿了筷子,還沒有打開盒飯,這時候,電話響了,來電顯示是香港的地區號。
“你好,這裏是香港證監會。請問是高小姐嗎?”
靜靜一聽,嚇得魂飛魄散。已經暴露了嗎?對方怎麽會有她的電話,甚至連她姓什麽都說出來了?她警覺地用眼睛掃了一眼周圍的人群,覺得誰都像要找她的人。她牢記餘學安告訴她的,無論對方說什麽,一律掛斷。靜靜掛斷電話,顧不得吃飯,把盒飯和筷子朝垃圾箱裏一扔,拎著行李沒命似地朝火車站跑。
一路上就是這樣奔波勞累加擔驚受怕,進了江蘇的省會南京,靜靜就病倒了。孤零零地一個人躺在簡陋的旅館裏的她,一天粒米未進,頭像針紮似的疼,渾身發燙卻感覺冷得發抖,每塊肌肉每個關節都像被冷風浸入一樣隱隱作痛。迷迷糊糊中,她又看見那片花海了。花海變換了季節,像梵高的向日葵一樣金燦燦的。那個讓她牽腸掛肚的俊逸少年,就站在花海之中。
“學安——”靜靜欣喜若狂地飛奔過去,一頭撲進他的懷裏,嗚嗚地慟哭。餘學安不說話,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秀發她的臉。
“學安,我等你等得好辛苦,你去哪裏了?”
“靜靜,你現在為什麽這麽愛哭啊?以前的你多愛笑呀!”
“學安,因為你把我的一切歡樂都帶走了。你太殘酷了,就這樣把我一個人孤單地扔在半路。”
“靜靜,我真地不想把你一個人留下。”
“那你帶我一起走吧!學安,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
“靜靜,你不要說傻話。好好地活著,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為什麽餘學安的身體是冰冷的?靜靜這時候已經意識到了什麽。她望著他深邃神秘的雙眼,平靜地問道:
“學安,彼岸美嗎?人生的終極之地就是彼岸嗎?你等著我,我就要到達了。”
“靜靜,哪裏有什麽彼岸啊,我看到的隻有巨大的問號……”
突然,那片金燦燦的花海火光四起,一片火海中餘學安融化了,靜靜向一個漆黑無底的深洞墜落。
“啊——”靜靜驚恐失聲地大叫,手一抓,撲了個空,醒了。
她的直覺已經越來越清晰地告訴她,餘學安已經不在人世了,而且走的時候一定很痛苦,否則她不會常常這樣在半夢半醒之中淚流成河。她還不能死,餘學安的使命還沒有完成,不能輕易地讓那些喪屍複活。
怎麽辦?虛弱的她還能堅持多久都不知道。她現在需要恢複體力繼續前行。回北京嗎?畢竟那裏還有至少可以住三個月的房子。這個樣子回去遇見董昌健怎麽辦?他一定會懷疑的,那麽她所做的努力將前功盡棄。
“素素!”靜靜的腦子裏突然閃出來素素的名字。這個被老天罩著的人,隻有她才有能力接過靜靜這個燙手山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