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貓子上宅，無事不來。說吧，找我什麽事兒？”
一家幽靜的咖啡館裏，靜靜見到芳芳的時候，她正愜意地吸著飲料，坐在吧台的椅子上轉來轉去。
“到裏麵說吧。”靜靜示意了一個比較隱蔽的靠窗戶的位置。
“弄得還挺神秘。”芳芳嘟噥著，跟著靜靜過來了。
“芳芳，咱倆都是敞亮人，今天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坐穩之後，靜靜對芳芳說。
“什麽意思啊？你想說什麽？”芳芳迷惑不解。
“我知道你一直喜歡賤賤，但是因為我的捷足先登而對我有一些想法。”靜靜撩了一把頭發，很平靜地說。
“我……”被靜靜看穿了內心的秘密，芳芳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她想反駁，想起靜靜的第一句話，覺得也沒有必要再遮遮掩掩，隻好歎了口氣，終於說：“是的。我喜歡他，可是有情無緣，隻能在心裏默默地喜歡，也從來沒有做過插足你們感情的事兒，對吧！”
“哼，那是你沒有機會。”靜靜冷笑了一聲。“一旦有機會，你是不會放過的。那天是不是你告訴賤賤我接了一個男人的電話？”
“我……”一向伶牙俐齒的芳芳沒有了詞，無奈地攤開雙手，“你別冤枉人。我可沒有說是男人。我隻是開個玩笑說你有了情況而已。”
靜靜向後一靠，不無嘲諷地說：“你的目的達到了，現在我和賤賤分開了。”
芳芳“呼”地一下站了起來，說：“高靜怡，如果你要這麽說就沒意思了。你今天約我出來就是說這事嗎？那我就拜拜了。”芳芳說完，抓起手包就要走。
“站住！坐下！我還沒說完呢！”靜靜厲聲喝道。
從來沒見過靜靜這樣說話的芳芳愣了一下，不甘心地收回腳步坐了下來。
“我今天來是想感謝你。”靜靜緩和了口氣，慢慢地說。
芳芳一驚，用更加不解的眼光盯著靜靜。“你發什麽神經？能不能一下子把話說完，別跟擠牙膏似的。”
“你說的沒錯，我是有情況了。我愛上別人了，所以現在董昌健是你的了。”靜靜一口氣說完。
這下輪到芳芳理直氣壯了。她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挺直了腰身，以一種審訊的眼光和口吻，說：“是餘學安吧？”
“是。”靜靜迎著她的目光。
芳芳的目光變得憤怒和鄙夷，聲音一下子高了八度：“我就知道賤賤早晚要被你玩弄。說什麽你和餘學安沒有可能，假模假式地還讓梅梅再去追餘學安。你知道嗎，這麽多年，梅梅因為餘學安差點得了憂鬱症，最近才剛剛走出來？都是因為你，得隴望蜀，吃著碗裏望著鍋裏，談著一個還吊著一個，害了這麽多人。早就看出你虛偽，礙著同學的麵子不揭穿你而已。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道德底線嗎？”
靜靜低垂著眼簾，不做一句申辯。她努力壓製住心中的翻江倒海，從包裏拿出一個筆記本，推給芳芳。
“什麽？”芳芳怒氣未消。
靜靜示意她打開看。
芳芳翻開筆記本，上麵記載著董昌健衣服鞋襪的大小尺寸，他喜歡買的牌子，還用筆特意強調一定要純棉；然後是董昌健喜歡去的餐廳，周末喜歡去逛的書店，博物館；他平時喜歡看的書，電影……還有他願意吃的菜，附帶有菜譜，連注意事項也用紅筆圈注在上麵：他不愛吃蔥花熗鍋的菜，但是燒魚一定要放蔥……密密麻麻的事無巨細，幾乎快把一本筆記本寫滿了，仿佛是一本關於“董昌健”的百科全書。
愕然的芳芳，呆坐著半天沒有說話。
“我寫了整整一個星期。現在我把他交給你了。至於能不能成，剩下的事情就看你的了。但是我相信你，你會讓他愛上你的。”靜靜的目光有一種震懾人的力量。
“哼，”芳芳發出冷笑，頭一歪說：“靜靜，你未免太不尊重人了吧！什麽意思啊，你不想要了就推給我嗎？真好笑呀，你把我當什麽啊？垃圾回收站麽！”
“一點都不好笑。”靜靜嚴肅地說：“你還記得在學校的時候，你義正詞嚴地說梅梅，不能因為餘學安談了一次戀愛就把他當作垃圾，對吧！現在賤賤不過是跟我談了一場戀愛，而且分手也不怪他，你怎麽就把他當作垃圾了呢？”
“他當然不是垃圾，但是你眼中的垃圾。你沒聽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嗎？靜靜，我太佩服你了，什麽樣的錯誤都能給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能把人騙了還心甘情願地給你數錢。”芳芳憤憤不平地說。
“芳芳，”靜靜站起來，拿上提包。邁開腳步之前，她對芳芳說：“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我有你們為同窗，有賤賤為愛人，可是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要複雜得多。有人雖然叫‘安’，可是很可能一生欠安；就像我，雖然叫‘靜怡’，可是我現在既不心靜也不神怡。你呢，也不要總是一副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來判斷別人了。筆記本是我特意為你寫的，你愛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吧。我祝你好運，芳芳。再見了！”
“等一下！”芳芳喊住了靜靜。
“什麽？”
“如果我和他成了，你能做到一輩子不再和他見麵嗎？”芳芳猛地合上筆記本，抬起頭，漆黑的眼中射出一道寒光，等待著靜靜的回答。
徹骨的寒意，瞬間讓靜靜周身的血液冰凍。周圍一切的聲息都消失了，靜靜隻能聽到時間“滴答滴答”地在流逝。
“好，我答應你！”不知道過了多久，靜靜終於迎著芳芳的目光，堅定地說：“從今往後，永不和董昌健見麵！”末了，她還加了一句：“即使偶遇，也將形同陌路。”
痛不欲生的董昌健，心還在滴著血，始終結不了痂。這麽多年來，他覺得自己把所有的愛與激情還有夢想都傾注在架構通向他和靜靜幸福彼岸的大橋上。突如其來，大橋被攔腰炸斷，他被炸得暈頭轉向，醒來之後發現被埋在漆黑死寂的廢墟裏。他靜靜地流血，拒絕救援，就這樣等待著死亡。雙親的眼淚和苦苦哀求，最終讓他心軟，伸出手來，接受幫助爬出了廢墟，條件是他們不能去打擾靜靜的父母。
在漆黑死寂的廢墟裏，曾經若有若無的一絲陽光，讓他想不明白最後也不得不想明白了：靜靜壓根就沒有看上他，以為他是一個沒有誌向，隻會粘著她的居家小男人。還有因為餘學安，靜靜給他的那一記耳光，嚴重地摧毀了他的驕傲和自尊，董昌健唯一想要做的就是重拾自信。他把自己埋在排得滿滿的時間表裏，加快考試和申請學校的速度，以便盡快逃離這個讓他傷心至極之地。
告別了他命運中最為多舛的2000年，2001年伊始他參加了托福考試，取得了600多分的好成績。他要一鼓作氣再戰GRE，突然想起來有一盤練習詞匯的軟件落在他和靜靜的出租屋裏。
在去出租屋之前，他猶豫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撥打了靜靜的工作電話。接聽電話的人告訴他，高靜怡在去年12月底就辭職了，不知去向。董昌健心裏一驚，急忙試著撥靜靜的手機號：“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想到她如此迫不及待義無反顧地直奔廣州而去，董昌健的心又是一陣劇痛，痛得他直不起腰來，在路邊蹲了很久很久才起身叫了一輛出租車。
到了出租屋，董昌健先禮貌地敲了敲門，沒有人回應。再敲，還是沒有人回應。他隻好拿出自己的那把鑰匙打開房門。
迎麵撲來很久沒有人居住但又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氣味。還好暖氣仍在繼續供暖，房間裏依然暖和，隻是所有放在表麵的東西都被收拾走了之後顯得如此空曠。沙發衣櫃等家具已經蒙上白色的被單。沒有蒙上被單的物品表麵落了一層細細的灰，尤其是靜靜用珠光紙折的那一串串千紙鶴，可能是因為她走的時候匆忙沒來得及摘下來，原來閃著亮的紙鶴現在變得黯淡無光。
董昌健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他輕輕地撫摸著那張見證了他們兩個人柴米油鹽煙火氣十足日子的餐桌，閉上眼睛還能感覺到上麵擺放著早餐煮好的雞蛋、烤得焦香的麵包片、溫熱的牛奶……他產生了錯覺，仿佛看到係著圍裙的靜靜正在廚房裏手腳麻利地炒菜。“回來啦，換鞋洗手來幫忙端菜呀！”靜靜脆生生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來。他急忙跑過去，卻撲了個空，光禿禿冰冷冷的灶台上已經連個油星兒都找不到了。
他歎了口氣，到陽台上找了一個空紙箱，來到千紙鶴前，輕輕地吹吹撣撣，然後仔細地把它們一串一串地拿下來，小心地放進箱子裏。他走進了臥室，裏麵已經看不出那天曾經發生過戰爭的痕跡了。地上有三個很大的紙箱子，有一個箱子的側麵箱體上是靜靜寫下的幾行字：“這些物品我無法攜帶，請代為保管。切記不要寄回我家。房租我已經預繳三個月，三個月之後你自行決定。存折上的錢我取一千急用，剩下的都給你做留學費用。謝謝你，賤賤！祝你一切順利！”
眼淚抑製不住地滾落，董昌健一邊吸著鼻子，一邊打開箱子。一個箱子裏麵是靜靜在大學時期的一些獎狀、紀念品還有她的相冊和喜歡讀的書。他和那些大學同學甚至還有餘學安贈送的生日禮物都在裏麵，另外兩個箱子都是靜靜的衣物。這幾乎是靜靜全部的家當，為什麽都在這裏？董昌健突然心生疑問。既然她去了餘學安那裏，為什麽不把和餘學安之間有紀念意義的見證物也帶去呢？而且除了身份證，所有能夠證明她身份的物品都沒有帶，甚至連家人的照片都留在箱子裏？董昌健越想越疑竇叢生。他粗略地清點了一下衣物，除了一件長羽絨服，好像靜靜隻帶了簡單的洗漱用品和幾件換洗衣物，穿了雙旅遊鞋帶了一雙拖鞋就走了。這哪裏像奔赴幸福的新生活，明明是逃亡啊！
他拿出手機，想給琳琳打個電話問問餘學安的聯係方式，可是又放下了。怎麽開口呢？他直接要餘學安的電話，琳琳一定會說靜靜有啊，為什麽不問靜靜呢？那麽他又該怎麽和琳琳解釋他和靜靜分手的事呢？以靜靜的脾氣，她絕不會讓同學知道這件事吧！而且，如果靜靜和餘學安本來沒事，被他這麽一頓折騰地問下來，費力不討好，靜靜是不是會更煩他多管閑事？也許她隻是先去看看情況，過兩天就回來取東西。
“別又犯賤！”董昌健在心裏狠狠地對自己說。
_——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