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05)沒有硝煙的戰爭

街道兩旁高聳的老樹枝盛葉茂遮掩黝黑的柏油馬路和高矮不齊的住宅,除了警車閃爍的紅黃藍警燈預示著這裏有些麻煩正在發生,黯然的夜空死一般寂靜。矮房四周空無一活物,就連小動物都歸巢息歇。如果不住在這裏會有心虛瘮人的感覺。人對不熟悉的環境會有天然的警惕恐懼感,其實多半是自己嚇唬自己。
洛林從公交車下來向家裏走,在遠處就看到房東海倫家門前的警車。
勞拉的兒子大了,不能總和母親同居一室。勞拉租了一室一廳,廳裏掛條簾子算是兩室。勞拉搬出海倫家,洛林就住在勞拉的房間。
海倫家的客廳亮著燈,有三個人站在客廳中央。左麵是洛林熟悉的海倫,她臉色慘白表情嚴肅,仰頭雙手交叉在胸前像是在防禦保護自己。右邊是年輕的學生樣的中國男孩,兩手貼在褲線神情有點緊張。中間是瘦高的穿黑色警服的警官。那警察左腰上挎警棍,右腰別著手槍,後腰掛手銬,手上端著記事本,雙腿叉開,背對著窗戶,好似在不停地記錄什麽。
洛林越過石塊鋪就的小路走向平房,她腳步沉重一步一步跨上正門的台階,好像警察在等待她,要審問她似的。她在門口停頓一會,然後掏出鑰匙打開門。
洛林路過客廳,三個人一齊看她。洛林沒有看到胡倩和胡健。
海倫和男孩爭執的時侯,胡倩和胡健曾神色緊張地探出房門。海倫不允許他們參與,她厲聲把兩個孩子攆回房間。兩個孩子現在都在自己的房間裏。他們用手機彼此傳遞信息。
胡倩:“媽會出事嗎?”
胡健:“不知道。”
胡倩:“我心砰砰跳。”
胡健:“喝口水。”
胡倩:“我擔心。我們要不要再出去。人多力量大。”
胡健:“呆在屋裏。出去媽媽會生氣。”
胡倩:“要不要打911報警。警察會幫忙。”
胡健:“別火上澆油添麻煩。”
胡健在桌子旁,桌子上放著書包和攤開的書本。胡健沒心思再讀書,他抬頭看到遠處一輛警車閃著燈光。
胡倩耳朵貼著房門,她想聽清外麵的聲音,想分辨出海倫和那男孩在爭吵什麽。她想隨時衝出去,保護媽媽。
胡鍵:“警察來了。”
胡倩:“嗯。我也看到了。”
看到警察胡倩的心安定下來。她不再胡思亂想。媽媽現在是安全的。
洛林也不想夾在中間湊熱鬧,她停下來向三位微微點頭,然後走去自己的臥室。
海倫對警察介紹道:“她是我家的租客。”
洛林的閨房簡潔幹淨,房間裏沒有幾套件的家具,隻有一張鐵架子席夢思床,一張長桌一把椅子,一個床頭櫃和一盞台燈。洛林搬進來時房間就是這個樣子,連個女孩子用的梳妝台都沒有,壁櫥的拉門是兩麵鏡子全當洛林的梳妝鏡。洛林在桌子上擺放一台筆記本電腦,床頭櫃上加一台電子鬧鍾。洛林不覺得現在過得緊吧淒涼,她知道像她一樣的第一代移民都經曆過這樣的寒酸歲月。洛林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她隻要照顧好自己就行。和海倫要照顧兩個孩子又要工作相比,她這點辛苦算不得什麽,她對自己的未來充滿希望,一點不悲觀不氣餒。
洛林站在窗口,她目睹到又有一輛警車飛馳過來,停靠在海倫家門口。這次警車的警燈沒有閃爍。一位華裔模樣的警察加入他們。
老外警察嘀嘀咕咕給華裔警官交代情況,華裔警官用國語先對那年輕人說道:“我也是從中國大陸來的移民,我理解你的訴求和處事方式,但理解並不意味著認可你可以這樣做。這裏是加拿大,你在這裏就要遵守加拿大的法律。私闖民宅是不允許的。這住宅是私人領地,屋主不歡迎你,你就該無條件離開。”
年輕人不服氣,大聲吼道:“她押著我的錢不給我,我隻是來要屬於我的錢,又沒騷擾她。”
海倫沒對警察抱怨男孩惡狠狠地威脅過她,但是為了警告那男孩,她還是不甘示弱地大聲反擊道:“不給你退錢是因為你違反租約。如果你再變本加厲就不是現在這樣的結局。”
仿佛是誰的聲音高誰就占理誰就占上峰。
警官說:“首先有理不在聲高,你們倆都理智些。其次我也了解到你們是房東房客間的租約財務糾紛。”看倆人不再爭吵,繼續說道:“你們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道,你們之間的財務糾紛不應該由警察來調解。年輕人你來到這裏即使沒有出言不遜,隻要她不歡迎你來她的家裏就構成騷擾。在加拿大私人領地不容侵犯。”
年輕人還想辯解,他低聲嘟囔道:“那等於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明目張膽地搶我的錢沒人管。”
“不是沒人管隻是不歸警察管轄。加拿大有聽你申述的地方,隻不過那地方不是警察局。你可以去法庭告她。你可以請律師告,也可以自己提告。”
年輕人問:“哪裏可以告?”
警官解釋道:“安省民事小額法庭。隻要金額不超過25000元就可以到那裏去立案。”
華裔警官在紙上寫好安省民事小額法庭的網站地址遞給小男孩,說:“這是安省民事小額法庭的網站地址,在網站上有訴訟程序資料,比如在哪裏可以告,然後去哪個法庭填寫相關表格。”
警官又提醒男孩:“房東不歡迎你在這裏,你現在必須離開。”
華裔警官看小男孩沒有離開的意思,警告道:“如果你不自己走,我會請你出去。”
男孩重複一句:“請我出去?”
華裔警官對男孩鄭重地說道:“對。就是給你戴上手銬坐我的車去警局。”
年輕人狠瞪海倫一眼不情願地離開。
送走警察,海倫就像臌脹的氣球被一個尖物戳刺一下,怦然一聲滿地是碎片,她如一團爛泥四肢敞開癱在沙發上。她歪頭躺在那裏不願意再起來。
警察也許又接到類似的糾紛,原來停在路邊的兩輛警車朝道路兩邊不同的方向離去。
洛林裹著寬鬆的睡衣,臉上敷著麵膜,一腳套上一隻不一樣的拖鞋走出自己的房間來到廚房倒兩杯水,然後回客廳把一杯水遞給海倫。她不聲不響地坐在海倫旁邊,眼看海倫有氣無力地咽一口白水。
看著海倫疲憊的樣子,洛林問道:“還沒吃飯吧。”
“我吃過晚飯後那孩子才過來。”
洛林擔心地問:“有麻煩嗎?”
“沒什麽。”海倫接著提高嗓門回答道:“大不了上法庭。”
洛林好奇地問:“到底是什麽問題,怎麽還把警察招過來。”
海倫不滿地說道:“那孩子還以為這裏是在中國,想要以耍無賴的方式逼迫我,以為軟磨硬泡我會服軟妥協,可那樣根本就不能解決問題。我給他苦口婆心解釋半個多鍾頭,他仍然賴在這裏,還說我不給他錢他就不走。我警告他要是再不走,我就叫警察。他以為我是狐假虎威嚇唬他,揚言他在加拿大也不是一天兩天我欺負不了他。他用激將法逼我,以為我不敢叫警察。我一天忙得上氣不接下氣 哪裏有功夫和那孩子閑磨牙,所以我隻好如他的願打911要警察過來趕他走。”
“是這樣。”
“如果他提前和我說他要搬家,搬完家以後把房間收拾幹淨我也不會扣他的押金,鬧到這樣的地步。我這裏又不是難民營,無家可歸人的收容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洛林擔心地問:“他還會再來嗎?”
海倫毫不客氣地說道:“警察警告過他,應該不會。再來他會給自己惹大麻煩。”
海倫又有點不屑一顧地說:“這些小孩給臉就上鼻梁,我對付的租客也不是一個兩個,還和我玩這套小兒科。”
洛林疑惑地問:“有這麽嚴重?”
自從海倫出租房子以後她很關注法律方麵的信息,她說道:“加拿大有個《移民和難民法》。如果在加拿大有任何被公訴的違法行為,一旦定罪就會被取消簽證,驅逐出境。當然不威脅到我的人身安全我也不會指控那孩子。將心比心誰都不容易。我隻是讓那孩子知道不能亂來。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法律是法律。”
洛林附和道:“也該是這樣。要不然全亂套。我也讚同一開始就把問題擺在桌麵上講清楚的做事方式,不喜歡那種萬事開頭總是好,把問題都隱藏在最後,結果一遇到問題全不好,理不清道不明全是一筆糊塗賬。”
海倫無可奈何地說道:“不過我是利害關係人,他以為我在嚇唬他欺騙他,大人欺負小孩。我心知肚明他不會相信我的話,隻好請警察告訴他。警察的話他總該相信。”
海倫忽然意識到洛林也是她的租客,她剛才不該這樣失態在洛林麵前以房主的姿態隻顧著自己泄氣。
她不再多抱怨,轉移話題問洛林。“最近工作還順心吧。”洛林剛辭退一家奶茶店的工作,現在一家酒吧當調酒師。
“酒吧裏的工作還順心,就是有點要熬夜。”
“我記得你說你在中國是會計師。”
“對。我正好要問你這事。你最近見過勞拉嗎?”
“見到啊,你找她有事?”
“我正好想要向勞拉谘詢考注冊會計師的事。她沒在這裏上過學,對不?”
洛林記得勞拉說過她在一家小的會計師事務所上班,同時為了移民她也在一家教堂做義工會計。
“沒有,她是在中國學的會計。但她好像在這裏隻修了幾門課,然後參加幾次考試。具體的我不太清楚。”
“我也是在網上留意到這種信息。”
“我把她的電話號碼留給你。你要是著急直接給她打電話。”
“好的。”
洛林摘掉敷在臉上的麵膜揉成一團從沙發上站起來,她走到衛生間扔到垃圾桶裏,然後開始洗涮自己滑嫩的臉。洛林沒關衛生間的門,她一麵洗臉,一麵大聲問海倫:“星期天我們徒步俱樂部有活動,有心情一起去走走吧。別一天老悶在家裏。”還沒等海倫回答,洛林接著誘惑說:“徒步比跑步好處多,典型的和大自然零接觸。進入荒郊野地大森林,一切煩惱全部拋在九霄雲外,你想夠也夠不到。”
海倫也想去野外散散心,忘卻身邊這些雞毛蒜皮的煩心事,問:“什麽時間?”
“下午。”
海倫遺憾地說:“星期天上午我得去教堂,下午送兒子去比賽。”
“我們徒步俱樂部是不定期活動,下次有安排我再通報你。”
洛林從衛生間鑽出來。聽到有人從正門進來,洛林好奇地側頭用餘光瞄一眼。進來的是一位帶著鴨舌帽長得白淨的男士,不像是她熟悉的人。洛林快步走進客廳,小聲問海倫:“誰啊?不像是你兒子呀。”
“我兒子不會這麽晚回來,他在他的房間裏。”
海倫整理一下散亂的頭發從沙發上站起來,又說:“那小孩搬走後,房間空出來,我就又貼出廣告招來一位越南華裔,在這裏住了有一個月。我想一定是托尼。”
“我這一天到晚忙叨叨的真是一點沒注意。”
來人路過客廳看到客廳裏有人就大方地走進來。
好似二人是好久未見的老朋友,那人用英文和海倫打招呼:“海倫。”
海倫也用相同的語調回應:“托尼。”
托尼看到洛林,他倆眼放光,熱情地向洛林伸出手,說:“我是托尼。您是——。”
洛林禮貌地手指輕輕觸碰一下托尼的手,然後迅速收回來。托尼似乎不願意鬆開洛林纖弱細嫩的手指。
“洛林。”
托尼興奮地說道:“很榮幸認識你。我是這裏的租客,住在地下室。”
洛林敷衍地回答:“我也是。”
托尼以為隻有地下室的房間出租,他壓根沒在地下室見過女士。問:“你也住地下室?”
“我住樓上。你們聊,我媽在等我的電話。”洛林找借口離開客廳。
托尼鬧了個沒趣,聽到洛林房門關閉聲,他問海倫:“這女孩在這裏多久了,我怎麽從來沒注意到。”
海倫取笑托尼:“現在不是遇到了嘛。是不是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托尼連忙搖頭:“不不。我哪裏會有那份桃花運。”
海倫斜瞟眼托尼。“我看也是。洛林是朵鮮花。你不能打歪主意。”
托尼湊近海倫。“我歪主意在這。”
海倫推開托尼:“哪裏風涼快哪裏去。別在我這裏刷貧嘴。我不吃這套。”
海倫已經煩了一晚上,她沒心思再和托尼鬥嘴玩。說完,轉身回到自己屋裏。
托尼在兩個女人這裏都討了沒趣,悶悶不樂地走向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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