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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筆記本寫滿了字,中間有一頁都是各類賬戶密碼,楊思璐坐在電腦前一個一個試。她試著去了解魏鵬。兩個人盡管已經結成夫妻,但多少有點同床異夢。這是不應該的,她想要做一個合格的妻子。這是她的社會角色和家庭角色。楊思璐覺得在生活中她更像是一個演員。
試試賬號、密碼,是一家小銀行的網站,看來魏鵬在老家的小銀行存了錢。算是私房錢。登陸需要手機驗證。楊思璐想起魏鵬有個小手機,諾基亞的老款,他一直用。她從床頭櫃裏翻出來,果然是銀行的保密手機。驗證,登陸,打開,楊思璐吃了一驚,在網上銀行裏,魏鵬存了“暗錢”,還不少,雖不至於暴富,但絕對是一筆客觀數字。看來魏鵬是對她有所保留的。也可以理解,像魏鵬這個年紀的男人,你要讓他全部說實話,比殺了他還難。他已經做得不錯,最起碼,他足夠寬宏隱忍。這憑著,楊思璐就認定他能做孩子爸爸。
再繼續翻。是個Gamail老郵箱。打開,裏麵有不少郵件,再看,起碼是七八年前的了,楊思璐撿重點看了看,似乎有幾封曖昧郵件,她懶得再深究。像他這麽樣的男人,年輕時候更風流帥氣,難免。抓住當下就好。然後還有遊戲賬號,也是有日子沒打,但級別很高,裝備是齊的。可想而知,在非洲的那段日子是多麽無聊,不打遊戲著呢麽熬日子。楊思璐越來越理解魏鵬了。還有,繼續輸入網址。
畫麵彈出來,嚇了楊思璐一跳。她頭皮發麻,渾身一抖,肚子裏的胎兒似乎都感覺不舒服,在裏頭踢了她一腳。這是個國外的同性戀表演網站。不可思議。魏鵬竟然是會員,還充了值。對話框不斷彈出英文。小鏡頭裏,一個年輕男子出現,裸著上身。楊思璐一陣惡心,連忙點掉網頁。一瞬間,腦子中湧向無數細節,七嘴八舌,七上八下,七零八亂,她大腦似乎隻能存儲,卻失去分析功能。可即便如此,楊思璐還是直覺判斷,魏鵬是有問題的。她進一步想,老萬知道麽,再當初介紹給她之前,老萬知道麽?不不不,應該不知道。如果知道,老萬不會這麽做。她真想當麵問問老萬實情。她又打老萬電話。可根本打不通,微信發過去也沒人回複。不回複她也發。他看到後,如果當初不知道,一定會給她回複吧,楊思璐這麽想。可再一轉念,她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判斷,雖說傳說老萬出來了,可誰見過他?而且即便他真沒問題,估計也暫時隱居,或者極有可能出去避風頭。一時半會不會現身。老萬現在已經是“廢人”了。想來想去,楊思璐決定靠自己,找,找出一個答案。翻,盡管她已經大腹便便,但依舊把家翻個底朝天,可是,她期望中的蛛絲馬跡一點都沒找到。楊思璐忽然想起魏鵬的舊電腦,壞掉的那個康柏,收拾家的時候楊思璐還建議拆開賣,魏鵬卻說不值當收好了。楊思璐打電話給上門修電腦的人。她上閣樓把康柏筆記本抱下來,呆呆坐在沙發上。
不用修是不是,上門服務的小哥問。楊思璐說不用,你就把硬盤資料導出來,她拿著個大移動硬盤,遞給他。這簡單,拆機,倒資料,再裝機,恢複原狀。楊思璐送走維修工,打開自己的電腦,一點一點爬梳魏鵬的資料。文件夾真多。仿佛迷宮。她發現魏鵬是個全才。各種專業知識他都學。有個文件夾,乍點進去還以為是個中學老師的備課資料,次級文件夾名分別是:語文數學英語化學物理生物。點開語文,裏頭是小說。點開數學,裏頭是炒股的資料,點開英語就是英語資料,點開物理是關於石油開采的資料,點開始生物是健康養生類資料,最後一個化學。一點開,卻是一大堆合照。除了風景,百分之九十是魏鵬跟一個外國男人。楊思璐像被蛇咬一般啪關掉文件夾。然後再關掉,再打開,再關!幾次三番,驚魂不定。終於,楊思璐合上電腦,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她叉著腿,感覺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她覺得大腦又缺氧,隻好拚命大口呼吸。魏鵬是有秘密的。這秘密可不比她和老萬的故事小。她忽然明白了魏鵬如此包容她的原因。楊思璐一下哭出聲來。隻是,在她沒有想好退路之前,必須控製自己,裝作一切都不知道,一切都沒發生。
她更想不到的是,魏鵬回來之後先找她談。怎麽樣這幾天,魏鵬問。楊思璐麵無表情,說沒什麽。魏鵬又說,不舒服就先住院吧,也快到時候了不是。楊思璐冷冷地,說我又不是病人。魏鵬說誰又惹你生氣了。楊思璐說沒有。魏鵬換了衣服麵孔,口氣加重,說沒有就不要自尋煩惱。這話讓楊思璐打了個冷戰。什麽叫自尋煩惱。她看著魏鵬的眼睛,尋找答案。難道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知道了他的“醜事”,知道了她自家的發現?他怎麽知道的。楊思璐仔細回想,又連忙四處看看,牆壁上沒有掛畫,空空如也,隻有角落裏擺著花瓶,全是細頸瓶,魏鵬的最愛,臥室裏也有。好像loft的閣樓上也有。魏鵬說,不是讓你不要爬高下低的麽,身子那麽重。楊思璐更覺得恐怖。他怎麽知道她上過閣樓?有監視器,有攝像頭?!起碼閣樓有。楊思璐耐不住性子,終於反問,說魏鵬你監視我?魏鵬歎了口氣,沒正麵回答,起身去忙別的事。他從非洲倒給思璐和他父母不少禮物,連她兩個妹妹也都有份。魏鵬總是那麽周全。可楊思璐對他隻有恨。她恨他騙了自己,恨他那麽自私!冷戰,堅決冷戰。楊思璐這口氣出不來。從上午魏鵬到家,談完之後,一直到晚上,楊思璐沒跟魏鵬說一句話。隔天繼續。她甚至不讓魏鵬上床。魏鵬也配合,那就睡沙發。思璐媽來,見沙發上有被子枕頭。特別不滿,說璐璐你幹嗎呢,對小魏好一點,這麽大一張床你一個人睡得過來麽。魏鵬連忙解釋,說要給思璐留空間,不然她腿叉不開。思璐媽罵,說這個死丫頭。沒當回事。一切照舊,楊思璐似乎鐵了心冷戰下去。她甚至動過念頭,要不要打掉孩子。可又有點舍不得。是雙胞胎啊!她肚子裏有兩個生命。而且打掉之後你,一切重新開始?再找個人,再生孩子?楊思璐想想都覺得累。生完離婚吧。大不了孩子一個人一個。楊思璐開始想退路。但想著想著,又不敢繼續往下想。冷戰了一個禮拜,魏鵬表現都算溫和,給楊思璐做飯,幫楊思璐洗衣服,夜裏還起來幫她掖被子。楊思璐冷眼觀望,哼,他就是於心有愧!淩晨三點,魏鵬起夜,又摸到屋裏,看楊思璐踢被子沒有。一隻腳果然露在外麵。魏鵬幫她把被子蓋好。她卻一起腳,踢中他下巴。魏鵬輕叫一聲,翻在地上。
卑鄙!她罵。
璐璐!他用懇求的口氣。
擰開床頭燈,楊思璐又嘔了一下。魏鵬上前遞紙巾。
楊思璐憋不住,氣順了之後,強勢地,說魏鵬,兩個方案,第一,孩子打掉,第二,生完孩子咱們離婚,一個養一個,不過你得付我撫養費,一直到老死。魏鵬說璐璐,一定要這樣麽。口氣很軟。楊思璐跟他吵不起來。魏鵬又說,一對雙胞胎,你一定要讓他們分開?這樣對孩子不好,當然,如果你一定要走,我支持你,但前提是你找到自己的幸福。楊思璐不說話。
魏鵬這才慢慢蹲下,抓著她的手,頭伸過去,靠在楊思璐肚子邊上,幽幽地說有些事情,看到是你的福氣,看不到也是你的福氣。
看到是福氣,看不到也是福氣……這句話在楊思璐腦中盤旋,呆了一會,臉部掣動,眼淚如洪荒而下。魏鵬抱住她,眼眶發熱,他說璐璐,在這個世界上,你不救我我不救你,難道我們現在都去死麽,以前我想過,但現在不可以,我們還有孩子。
孩子。是的,楊思璐也知道自己即將為人母。她的生活不再完全屬於她自己,盡管過去也不甚完全。可待孩子降生,她就必須承擔起更大的責任。她最近都不怎麽想起老萬了。曾經山盟海誓引為知己,恨不得天天就在眼前的人,忽然消失一陣,似乎也就如水過沙,慢慢從生活中退卻,再過一陣,她害怕自己都會忘了老萬這個人。那是背叛,對自己曾經撕心裂肺感情的背叛,是對火熱青春的遺忘。楊思璐覺得自己已經失去青春的力量和心境。
他現在在哪?還有沒有來往?問這話的時候,楊思璐已經平靜很多。她想了解魏鵬的過去,或許他也有一段錐心刺骨的戀愛。誰知魏鵬隻說了七個字,藏在黑暗中更顯晦暗。他死了,飛機失事。魏鵬淡淡地,似乎想要掩蓋傷痛。人死了,故事就沒了。楊思璐一時也知怎麽接話。死者為大。她能怎麽說,自己還嫉妒他?恨他?有意義嗎?毫無。隻是楊思璐渴望知道故事的細節。她想知道他就說,那是個法國人,他們在非洲認識,然後陷入戀愛。這一夜魏鵬百分之百坦誠,隻要思璐問,他就如實說,盡管說的時候眼眶有點泛紅。隻是,說得越多,楊思璐越同情魏鵬,再進一步,她甚至有些能接受。感情是相通的。他們都得帶著自己不可告人的故事等待黎明到來。為什麽不相互搭救一下。他們都曾因為一個人出現了,心甘情願毀掉自己的世界,隻為和他在一起。在這個意義上,楊思璐覺得自己和魏鵬是一種人。看到是你的福氣,看不到也是你的福氣。黎明到來。楊思璐還在想著這句話。她現在是要看到也裝看不到。這樣才能繼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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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完孩子楊思璐覺得自己天地為之一變。她首先是孩子的母親,然後才是妻子,是女兒,是公司的員工,是其他社會角色。因為有了孩子,有了家庭,楊思璐才真正融入這個社會。提起兩個妹妹,還有家裏的那些親戚,她也會像從前她討厭的三姑六婆那樣催促別人找對象、結婚、生孩子。躲在社裏規定的角色裏,有些乏味,卻也安全。
魏鵬則是個好爸爸、好丈夫、好夫婿。得了兩個兒子之後,他也忽然運氣亨通,因為在非洲處理緊急事件得當。他被調往楊思璐所在的公司,空降成為一把手。這又是一個炸彈。楊思璐如今心思不在職場,並沒有覺得多春風得意。但周圍那些人卻紛紛動起來,楊思璐的辦公室天天有人,就連中午去食堂吃飯,也是前呼後擁,談笑風生,她神奇般的從邊緣人員再度熱門,職工運動會拍合照,她都會被推到C位。
勢利。人就是這樣十足的勢利。命運跌宕,起起伏伏,起來的時候,楊思璐已經學會享受。隻是喬豐這種,則感到很不舒服,萬重山走後,他沒給思璐多少好臉子,如今思璐男人上位,壓他一頭,他不得不再次做小伏低賠笑臉。魏鵬當然跟思璐一頭,偶爾也找找喬豐的麻煩,喬豐苦不堪言。馬飛在外頭混得不如意,找思璐,說想要回來。思璐嘴上答應,但介於馬飛的取向。她不想增添不確定因素,把事情壓下來。倒是周芳芳提出離職她有些意外。思璐說,可惜了。芳芳笑說老曾現在工作穩定,我還是想休息休息。思璐知道她沒說實話。早都聽說她要去一家美國石油公司幹中層。人員流動本來是正常,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她不懂芳芳為什麽防著她。她早已經是半老徐娘孩子媽,不具有任何攻擊性。
據她所知,周芳芳一直因生孩子的事有些苦惱,做試管也沒成功,現在看,可能打算順其自然,把心思撲在事業和家庭裏了。楊思璐還聽說曾帥出軌的消息。不過她沒跟芳芳通氣。當然不能說。估計芳芳也知道,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孩子,她拿什麽牢牢綁住曾帥呢。上了點年紀,事業有成,曾帥似乎比以前更有魅力——對小姑娘。周芳芳一方麵鉗住曾帥,另一方麵也給他透點氣,這樣婚姻才能維持下去。楊思璐看在眼裏,深感周芳芳這樣的女人未嚐不可憐。書讀那麽高,到底還是落到傳統女子的窠臼裏。
也有些流言傳到楊思璐耳朵裏,多半是離了職的員工嚼的舌根。核心意思大概就是說楊思璐這個人就是個狐媚。不然怎麽上一任老總器重她,剛倒台,她就上了這一任老總的船。不管風吹浪打,她自閑庭信步。可怕的女人。楊思璐聽了,一笑了之。外人隻知道結果,又怎能夠知道那麽多不足道的細微苦痛。
魏鵬上任之後,對葉倩倒不錯。她的宿舍從半地下搬到地上,職位也做了調整。公司裏立刻有“小姐妹”提醒楊思璐要小心。葉倩危險。楊思璐同樣一笑了之。她現在早沒了和葉倩鬥的心思。都是“前朝”過來的人,葉倩混得太慘她也不忍心,因為有著共同的曆史,楊思璐對葉倩反倒有些惺惺相惜。而且最關鍵的,她家魏鵬能有什麽危險呢,口味根本不在這上頭。她隻是提醒魏鵬要小心,嚴於律己。她現在是魏鵬的同盟軍。
年裏頭,魏鵬爸去世。楊思璐把兩個兒子交給父母帶。她陪著魏鵬回去料理喪事。看到魏鵬傷心,她也跟著難過。然後是喪事後家產的分配,魏鵬不好出麵。楊思璐就代他出麵,跟阿姨和繼子女談。最後魏鵬這一邊退一步,和平解決。魏鵬爸去世,估計日後也沒什麽來往,但一個和睦的家庭估計更能讓死去的魏鵬爸感到安慰。安葬好,過了五七,跟著又是老家親戚請做客,請吃飯,魏鵬現在是家族中的重要人物。連帶著,楊思璐也成為眾人討好的對象。她享受著這份丈夫給她帶來的榮光。現如今,在社會上,在別人眼裏,她已經是一個成功的女人。社會中牢固的一部分,中流砥柱。體麵、尊貴,可以處理很多難題,能夠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掌控自己的人生。魏鵬難得放假,這次奔喪已經算大假,公司還有很多事等著他。
回北京前一晚。魏鵬跟中學同學聚會,酩酊大醉。他同學打電話給楊思璐,讓她來接他。楊思璐叫了車,攙扶著魏鵬上後座。車開到一半,魏鵬忽然要下車。楊思璐說還沒到家。魏鵬堅持要下。是個廢舊的工廠。楊思璐扶著他。兩個人踉踉蹌蹌走到工業區。大鐵架子林立,還有高高的桶狀設備,楊思璐不知道這裏原來是做什麽的。魏鵬小時候常在這裏玩。找一個台階,楊思璐扶著魏鵬坐下。抬頭看,天上有月亮,夾在兩個鐵架子之間,天也被分割成一塊一塊。各自為陣。魏鵬酒還沒醒,他撲在楊思璐懷裏,仰麵朝天,一個勁念叨一句話,說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什麽時候成這樣了……楊思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她隻知道,他們必須往前走。
回到北京,一切照舊。魏鵬兩口子依舊圈子裏的新貴,社交特別多,但真心的朋友不多,不過他們都很習慣,也都在演,隻是扮演成功者容易讓人上癮。
楊思璐在考慮換工作。夫妻倆同在一個單位畢竟不好,隻能舍車保帥。好在魏鵬上位後路子更廣,沒多久,他就幫楊思璐找到一個落腳點,是個企業裏頭的文體中心,她管小圖書室,不用天天去,工資還不低。就因為太閑,楊思璐想得難免多。整理書架,居然有《資治通鑒》,她不免又想起老萬。感覺是上輩子的事了。算算年紀,老萬現在真是個老人了。她也聽說老萬的一些事,受影響的程度,怎麽退出來的,但都是捕風捉影。隻不過,她基本可以確定老萬是出來了,因為老萬老婆不再四處求告。她偷偷關注萬明玉的微博。她已經在國外參加工作。據楊思璐猜測,老萬兩口子已經跟著明玉去加拿大養老。思璐想報答老萬,也想問問當初事情的疑點。她想跟他好好談談。可一往深了想,她又覺得不接觸也好。她過慣了平穩的生活,不想再有顛簸。她甚至有些害怕自己曾經的那種激情。不管不顧,洪水猛獸,烈火焚情。她怕再那樣,自己會走向毀滅。孩子也會遭殃。每次去美容院保養,她都深刻地認識到,自己已經是中年婦女。去醫院更深刻。醫生問她夫妻生活怎麽樣。楊思璐每次都說謊,淡淡地說還可以。醫生沒聽清,又問一遍。楊思璐連忙大聲說還不錯。
夏天,沈彭怡又來北京,這次說是談一個項目。楊思璐請她吃飯,她讓思璐考慮保險。給孩子買。生活艱難,楊思璐懷疑她來北京就是為賣保險的。照顧老同學生意,楊思璐要了兩份。在麗晶酒店餐廳,沈彭怡突然宣布自己已經離婚。楊思璐有些吃驚。沈彭怡當初處心積慮嫁到香港。如今時移事往,那裏不再吃香。更何況沈彭怡進的是個坑。有香港身份怎麽樣。該窮照樣窮。
孩子呢,楊思璐問。沈彭怡說共同撫養,我現在住深圳,也方便。楊思璐不說話,等著她說離婚原因。停了一會,沈彭怡說,人沒有人錢沒有錢房子又小那多人擠在一塊矛盾一大堆,我受不了,我不要這樣過我的下半輩子。還是現實問題。任誰都逃不過現實。沈彭怡忽然說,璐璐,我真羨慕你,什麽都有了。
楊思璐苦笑。她什麽都有了,在外人看來就是這樣。但她失去了什麽,隻有她自己知道。楊思璐問她接下來打算怎麽辦,還再不再婚。沈彭怡放下刀叉,說看情況吧,現在我的主要目標是賺錢,為我自己,也為兒子。
楊思璐馬上三十五歲。魏鵬早早給她定了酒店,並找了策劃公司, 要好好給她策劃一次生日宴。楊思璐不要過三十六。本命年,她要躲一躲,提前衝過去。在生日之前,魏鵬又調動單位,因為幹得實在出色,他被調往集團。喬豐如願做了一把手,隻是剛上台一個月,就遭遇全球石油危機,項目越來越不好帶。喬豐頭疼,但隻能硬頂。楊思璐現在在太太圈比較有名。同學也都羨慕她。但每當別人恭維,楊思璐一邊得意一邊又要謙虛,說哪裏哪裏,兩個兒子呢,等於兩家建設銀行,我和老魏都得累斷腿。
當初婚禮沒好好辦,這次生日,就當成結婚紀念日一起辦。思璐媽忙得不亦樂乎。母憑女貴,她現在也不是那個土氣的小城婦女。買衣服拒絕去西單中老年商場。偶爾也願意逛逛燕莎奧特萊斯,淘點便宜貨。思璐的大妹妹正在跟一個銀行業的青年才俊談戀愛。以結婚為前提,有戲。小妹妹打算考研究生。不過思璐給她警告,最多讀到碩士,不許再讀了。複習期間,思璐媽還不往讓小女兒幫忙做電子請柬。撒出去,圈子裏不少人都知道楊思璐要過生日。思璐有些擔心,問魏鵬,會不會不符合規定。魏鵬笑說,又不收禮,隻是朋友吃個飯。思璐這才放心。小心使得萬年船,他們現在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宴會那天。楊思璐穿得像個公主。隻是一手牽著一個孩子,顯出年紀、輩分。客人陸陸續續到。思璐爸媽都在招呼著。思璐的兩個妹妹仿佛穿花蝴蝶,跟各路人馬寒暄。她們已經是社交高手。人到得差不多,主持人開始講話。楊思璐和魏鵬各抱著一個兒子,站在小舞池台子上,一舉一動都充滿儀式感。楊思璐喜歡儀式感。她和萬重山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缺乏儀式感。也難怪,都是見不得光的。向生活妥協之後,她一下擁有了全部儀式,婚禮、葬禮、情人節燭光晚餐,還有眼下的生日宴會。她也不知道她和魏鵬算什麽。不是愛情。卻有感情。堆砌式的,一點一點用泥沙建造出一棟房子。心動不再是衡量喜不喜歡的標準,對你好才是。此時此刻,她能感受到魏鵬的溫柔,全都爛透在生活裏,若隱若現。
有人推門。思璐媽發現了,連忙跑過去。酒店的服務員小哥送來一捧花,粉色玫瑰。思璐媽說了聲謝謝,接過來,服務員還遞上一張賀卡,上麵寫著:萬重山贈四個字。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這下好了,思璐媽把賀卡撕得碎碎的,她才不要什麽萬重山來打擾自己女兒。她把賀卡碎片丟進垃圾桶。那捧花,就那麽抱著。丟了可惜。自己留著。思璐爸湊過來,問他老婆說誰送的花。思璐媽隨口,說沒留名字,一個朋友,回頭放到車裏帶回家。思璐媽低頭嗅了嗅花瓣,說屁香屁香的。
舞台中間,主持人讓魏鵬和思璐親吻。底下人開始起哄。沒辦法,魏鵬隻好來個霸道總裁式,挽住思璐的腰,下壓,嘴唇貼上去。楊思璐突然有些感觸,一滴淚抵抗不住地心引力,從左眼眶掉下來。好多人抓拍。大家都說,那是幸福的眼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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