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強東的兄弟與嗜血的社會達爾文主義

    關於996.icu和程序員權利的討論中,充分暴露出當下中國不少企業負責人的法盲意識,暴露了《勞動法》毫無權威和效力的尷尬地位,暴露出加班文化已經完全打敗法律、冠冕堂皇地淩駕於法律之上的殘酷現實。霸道總裁們撕去溫情脈脈的麵紗,盛氣淩人地說:這世界上的每種牛逼,都帶著加班的味道。法律在沉默,程序員、加班狗們敢怒不敢言,隻能在心裏默罵一句:去TM的牛逼,這世界上所有的加班,都帶著猝死的味道。

    這場討論中,法律完全被擱置和藐視,執法和監管部門完全作壁上觀,仿佛這單純隻是一場企業內部事務,公權不管“家務事”。996本是一個法律和權利問題,可強勢的資本話語權已經把這個法律議題篡改為“你還是不是兄弟”的江湖情義問題。看這場混戰,真應了那句話:你跟他談法律,他跟你談拚搏,他跟你談奮鬥,你跟他談情懷,他跟他談貢獻,他跟你談“負重前行”,他跟你談企業文化。你竟然還不識時務地談法律,他跟你談“你不是我兄弟”。無論如何,就是不談法律,法律在這些人眼裏,就是個P。

  “兄弟”這個詞,好像充滿情義和情分。兩個身份平等的人談兄弟,那是拉近距離的情分,但一個身份比你強勢好幾倍的老板跟你談“兄弟”,就不是什麽好事。當一個老板跟你談兄弟的時候,他在談什麽呢?談的是讓你無條件地貢獻和付出。如果老板還在奮鬥期,喊你兄弟,言下之意是要你忍受高強度的工作和低工資低福利。如果老板遇到難題,喊你兄弟,言下之意是需要你為他兩肋插刀,背鍋、忍辱、當孫子。如果老板飛黃騰達不可一世,仍然喊你兄弟,你更要注意了,他準備插你兩肋幾刀了,拿你祭旗立威了。

    兄弟這個詞,在平等的人之間是情誼,在不平等的人之間,是讓人不寒而栗的揮刀前奏。兄弟如果脫離了血緣、平等和情感,就是淩駕於明規則之上的圈子和江湖意氣。當一個老板在談兄弟時,千萬別感動得淚流滿麵,他的言下之意是,別跟我講法律,別跟我講規則,別跟我講文化和道義,這裏我說了算。老板說“兄弟”時,往往說的不是“我要把你當兄弟一樣善待”,隱含的是“你TM沒有把我當兄弟”,你沒有粉身碎骨,你沒有肝腦塗地,你沒有死而後已。老板說“兄弟”時,是一種要清除外人的信號,“兄弟”的另一麵是“敵人”,“兄弟話語”的實質是清除那些在他看來“不是兄弟”的人。

  也就是說,當一個老板在談兄弟的時候,他是準備“開人”了,是用兄弟這種堂皇的修辭去界定“不是兄弟”的人,誰是兄弟是為了區分“誰是敵人”。

  讀懂了老板的兄弟修辭術,就明白了劉強東那段兄弟宣言後嗜血的社會達爾文主義。什麽是社會達爾文主義?這裏沒有法律規則,沒有平等,隻有弱肉強食,隻有權力血酬,這裏是一個如生物圈的食物鏈,處於食物鏈頂端的人製訂規則,在鏈條底層的人隻能任人宰割,你隻能996,你隻能不要命地拚搏。這裏沒有一個可以預期的法律,在法律框架下爭取自己的權利,所有一切係於老板的判斷,你是兄弟,還是敵人?兄弟的修辭象征著老板的權威,老板覺得你是兄弟,你就是兄弟,老板覺得你是個不能創造價值的、沒有了拚命精神的廢人,你就“不是兄弟”了。老板就是規則,“兄弟”就是法律。

  當下很多領域,尤其是一些大公司,被這種嗜血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壟斷,而不是法律所調控。尤其是在996、加班問題上,成為法律最大的飛地。這裏,年輕是資本,年輕意味著可以加班,可以為老板拚命,可以承受重壓,可以麵對KPI的殘酷考核而暫時垮不掉,那你就是兄弟。當你不再年輕,又沒有混到中高層,上有老下有小,身體吃不消,無法拚命了,那你很可能就不是兄弟了。生物界拚的是身體資本,達爾文的世界裏,強勝劣汰,弱肉強食,加班也把工作變成了一種身體資本的競爭,像動物一樣比拚體力和耐力,能加班就是兄弟,不能加班,就走人吧。

  法律呢,法律被置於什麽地位?談自己當年創業時拚搏,有什麽意義,這是一種綁架。其一,你的拚搏是你自己的主動選擇,你也獲得了巨大的回報;其二,很多像這樣拚命的人,命早就沒有了,怎麽視而不見。說公司膨脹,人浮於事,失去了當初的拚搏精神,導致這種問題的原因是什麽?是員工問題,還是管理問題,還是企業負責人的決策問題?這些問題不搞清楚,不反思自身在外麵亂搞,不從公司治理結構上考慮,都推給員工,歸咎於員工不拚搏,這也太霸道了。老板與員工之間的關係,是契約和合同的平等關係,而不是兄弟關係,是股權激勵的經濟關係:給多少股權,開多少工資,何種激勵體製,就是何種工作表現,這是一種經濟激勵法律保障下的有限責任,而不是“我給你開工資了,你就得給我拚命,就得像我當年一樣不要命地工作”的無限道義關係。

  你可以繼續享受拚搏的快感,但在法律框架下,請你尊重別人的法律權利,別以情懷和兄弟之名,用有限的工資去要求別人無限的拚搏、無限的貢獻。一個公司是一個法律帝國下的機體,它不是一個人的江湖,你不是家長,每個人都在法律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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