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出麵打了圓場,他緩緩地說道:“說不上分手,更說不上是分離,犯不著都這麽動感情的。我看這樣吧,盡快的讓潤初跟澤柱作些交接上的事情。趁外出辦貨的機會,人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動作要快,免得夜長夢多節外生枝。還有,梁三爺說過要帶著少爺到南方去,你們看看怎麽著?走還是不走,眼下也得拿出主意來。”
“少爺不能走!”一直窩在一邊沒吭氣的澤柱,這時候忍不住發話了。又覺得有些唐突,覺得在這種場合還輪不上由他來發表什麽意見,便骨碌著嘴巴,把想說的話咽到肚子裏去。
“也好,”見梁潤泰木然地站在那裏,不做表態,大先生說,“等一陣子也好,待五爺在南邊安頓下來,看看局勢的發展,再做打算。東家你看吶?”
水芹當天夜裏就走了,沒有同潤初見麵,因為劉禿子他們打探出來一些蛛絲馬跡,發覺她並沒有按照他們上級的指令,到上海去。便四下裏查找她的下落。估計,上海那邊因為沒有人來報到,通知了相關方麵的人。因此,水芹已經不能在沿江一帶再行拋頭露麵了。必須盡快的到南方去,由廣州到香港。好在朱先生已經給安排好了路途中的一切。
由於沒有按原計劃除掉劉禿子,梁潤初也臨時決定離開這是非之地,他們隻好又稍微改動了計劃,讓他們二人由水路先到武漢,再由武漢南下。朱先生在蕪湖的藥鋪裏跟五爺和水姑娘見了麵。
“梁五爺你這是給逼上梁山啦,”向來做事沉穩嚴謹的朱承仁,出人意料地開起了五爺的玩笑,“據我看來,你們梁東家為人做事,大手筆呀。一方麵,他是在忍痛割愛,放你出來闖蕩江湖,另一方麵,他這也是在畫地為牢,跟我們這號人,割裂開來。也是難為他了。不過,到底是不是能夠就這麽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唔,我看未必。”他嗬嗬一笑。又補了句:“再說,梁三爺執意要把小少爺接走,雖然梁東家難以割舍,但從時局來看,這是唯一的一個辦法。雖然不能兩全其美,但至少能夠照顧到一頭。”朱承仁看上去臉色又白潤了許多,下巴也不那麽尖的有些突兀。
“我三兄還在南京?”五爺問。好像對朱先生的絮絮叨叨的言論不怎麽太感興趣似的。其實,他聽的很仔細,也很讚同老朱的評論。
“如果你們不能夠在武漢見到醒山兄,他會在廣州跟你們見麵的。”梁三爺梁潤海,字醒山,在軍校時是老朱的學長,在軍伍中也是他老朱的長官。早年對朱承仁照料有加的,正是多了這麽一層關係,再加上羅大先生他這樣的生死至交,老朱才對他們梁府上的事特別的用心。當然,梁潤初為人處世謙謙有禮,知書識禮精明能幹,更是朱承仁感興趣的。
那天夜裏梁三才按照吩咐,把劉禿子送到城裏。在船上時,倒是還好,梁府裏給他上了刀創藥,仔細作了包紮,暫時止住了血,水麵上風平浪靜的,也不顛簸。隻是偶爾聽到劉禿子‘哼哼’幾聲,表示他還能喘氣。可當他們進了城,就得靠雙腳走路。因為當時走得急,沒想到其他的事情,比方說做個臨時擔架。好像孫老二嘴巴裏是那麽咕噥了一下,大家都沒有理會他。那個孫老二,平時裏就是個蒲包嘴,‘嘰嘰咕咕’的有事沒事就喜歡說,也沒有人聽他的,便也隻好自言自語。孫老大在的時候,竹棚裏就沒有人拿他當一盤菜,老大不見了,家裏人依然沒拿他當回事。竹棚裏主事的,是孫大嫂。《水滸》裏頭有個顧大嫂, 嫁給了孫新,按現在的說法,那也是個孫大嫂。兩個孫大嫂,都有些厲害。
竹棚孫大嫂為了支撐這份家業,整天折騰的是眼睛裏生火,七竅冒煙,男人不聲不響地就走了,說是要做什麽大事。鬼才信他那一套。對外,她隻好扯謊,說是男人跟一個江西野女人跑了。這話,街坊上都不信,都覺得孫老大是個老實巴交的厚道人,不會丟家舍業的為了一個女人。信不信由著你們自己,反正她就是這麽咋咋呼呼大大咧咧地四處張揚。生意上的事,家務事,攪得她心煩意亂的。這不,平地裏又竄出個劉禿子來。
這個劉禿子,孫大嫂是見過幾回的。老大在家時,劉禿子時而鬼鬼祟祟地過來,卻總是夜裏來,好像是養漢子偷女人那樣。每回見得她,總是搔一搔禿頭,皮笑肉不笑的,滿臉的媚態奴才像,孫大嫂給他打開靠水邊的後門,‘哼’的一聲,連正眼兒都不帶瞧著他的。老大走了後,他還來,一臉的色相,讓人瞧不起。這不,終於攤上大事兒了。對麵梁老頭也真是的,這種吊死鬼一樣的貨色,死了的好,早死早投胎,還往城裏送醫院。孫大嫂原本不樂意,不過,當她看到劉禿子那半死不活的慫樣子,便動了婦人的惻隱之心,揮了揮手,打發竹棚裏的夥計孫寶,跟梁三才一樣的一個瘦巴猴子,陪著梁三才,解纜操船送醫。
巢城的路,哪裏還叫路!剛剛下了場雨,本來坑坑窪窪的路麵上,全是水坑。劉禿子身體狼亢,沒人能夠背的動他,再說,就那兩個跟水泊梁山上阮小二阮小七一般的瘦猴,搶人的心有,救人的心沒有。兩人一左一右,將傷號夾在中間,就這麽一步一步地往前挪。這時候,劉禿子再也撐不住了, 一步一哼的,真煩人。
說句良心話,這一路上,兩個夥計,交頭接耳著,好幾次準備把他扔在道旁,溜之大吉。梁三才摸了摸衣兜裏的兩塊大洋,心裏在想,假如東家給了五塊的話,他肯定拔腿就跑,到蕪湖到武漢,哪裏都成,這麽多年在江湖上混,他梁三才多少還結識了幾個朋友。轉眼又一思謀,不行呀,小琪還在梁府吶。接上小琪一道出去闖江湖,那是不成的,人家小琪,雖然說常年圍著灶台轉,但人家到底還是大戶人家的使女,瞧人家言談舉止,都帶著一股淡淡的墨香。再說,嗯,再說,人家小琪這還不是沒有答應跟他好嗎。想到這,本來就疲憊不堪的梁三才,脊背上的汗水就更大了。
實在不行,先跑出去混,待混出來個人模狗樣的,諒她小琪不屁顛的地撲到我的懷裏。想到這,梁三才咧嘴笑了,胳臂上仿佛添了幾分力氣。撲到懷裏,跟小琪,多美啊。梁三才這麽想著,腳步就挪動的快了些。看看身邊的孫寶,正垂頭喪氣地有一步沒一步的,死氣沉沉的鬼慫樣。梁三才不免就有點動氣。瞧孫寶那顆大腦袋,怎麽看怎麽就像, 就像,哦,梁澤柱梁大頭。想到梁大頭,三才不免地倒抽了一口涼氣。不對呀。別看他梁澤柱是個瘸子,可那是救少主給弄的。再者,梁澤柱是東家的義子,是紅人,假如他梁澤柱要是不懷好心,跟他梁三才爭奪小琪,那,會是什麽樣的後果呢?想到這,梁三才有些憤憤然,衝著潮濕的碎磚街麵恨恨地啐了一口。還有,梁府裏不僅有梁澤柱,還有梁潤初,看得出,小琪對梁潤初眉來眼去的。呸!一個女孩子家,不守婦道!都是狼哇,梁府裏都是狼。還好的是,看來梁潤初隻是對那個叫做水芹的潑辣女人動情。這,不幸中的萬幸,倒是讓他少了一個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