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麒麟橋 長篇小說 (41)

經他這麽顛三倒四的反複折騰,口齒不利索的講述,一家人終於鬧明白,這隻不過是一場虛驚。梁東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恨恨地衝著梁三才擺了擺手。說話間,小琪姑娘已經做好一大碗麵湯,沒好氣地衝著他嚷嚷:“還不過來倒嗓子,真是個現世寶!”‘倒嗓子’是‘吃飯’的意思,是句嗆人的話,一般是家裏大人杵搡(罵)小孩子的話。‘現世寶’意思是遭人白眼的不中用的家夥。本來是罵人的話,梁三才聽在耳朵裏卻分外的受用,因為,他錯誤地覺得,打是疼罵是愛,他這個落難的公子,看來定能夠攬得美人送抱投懷。

 

趁那不中用的男人在灶間的牆旮旯裏‘呼啦呼啦’的狼吞虎咽,琪姑娘就拉開風箱,給他燒盆洗澡水。想到五爺他們不但沒有出事,而且還安全的很,琪姑娘就十分的高興,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小心思,落到了實處。

 

鄉下姑娘的心,就像那含苞還沒放開的月月紅(月季花),遠看小巧實在,近聞幽香恬淡,實則,那花蕾的內芯中,那是火紅的熱烈,洋溢的濃香。就拿小琪姑娘來說吧,她沒讀過書,大字兒認識不了幾個,也不好意思開口閉口的說聲‘喜歡’(愛)。估計在大城市裏,那些身穿鴨蛋青、大褲腳大袖口的中襟褂褲的年輕女子,正是時髦這些甜言蜜語,小嘴巴裏,會說出什麽‘喜歡你腳下踩過的土地,喜歡你頭頂上飄過的雲彩’之類,一邊這麽卿卿我我地打情罵俏,一邊自前胸的兜裏掏出繡著梅蘭菊竹圖案的手絹擦拭一雙眸子,故意地作出矯揉造作的忸怩姿態。

 

可是,小琪姑娘這些都不會,她隻有一副樸實的鄉下人的好心腸。覺得,主要她暗中喜歡的人平安無事,一切都好,她便覺得由衷的快活。灶膛的火,映在她年輕健美的麵龐上。就聽得琪姑娘情不自禁地就哼哼起當地小調‘倒七戲’的調門來。就是那種焦湖人男女老幼婦孺皆知的唱腔,輕盈柔順,甜嫩入耳。有的人,叫它‘小倒戲’,後來,進了廬州(合肥)城,換了個大號,叫什麽‘廬劇’。其實,細究起來,那個‘廬’字,應該是‘廬江’的‘廬’,正確的發音是‘驢’。有些人名地名的,不好查考的,比方說這出產瓜片茶葉‘六安’的‘六’,應該讀‘陸’,那‘葉公好龍’的‘葉’,應該讀成‘社’。

 

廬劇的鄉土氣息濃,特別是花腔小戲,俗氣又土氣,邊歌邊舞,生動活潑。剛巧灶洞裏給憋了一把火,風箱一拉,那煙,‘砰’的一聲,就噴出了灶膛,熏的琪姑娘直流眼水,於是,就聽得她低聲哼唱著《老先生討學錢》裏頭的一段關於抽旱煙的唱段:“……提起你家的煙唻,我眼水往肚子裏咽,三文臭銅錢唻,買回來一大攤。抽起你家的煙唻,我嗓門直冒煙,一要煙袋通,二要裝的鬆,三要緊嘴拔,四要迎著老東呐風……”

 

這邊唱的入神,那鍋裏的水就燒開了。沒提防,梁三才躡手躡腳地就走到了琪姑娘的身邊,人模狗樣的學著琪姑娘的花腔,嘴巴裏哼哼道:“老東風不打緊唻,我這裏有花衣裳,姑娘你穿上身唻,有模又有樣……”一邊唱著,一邊就打腰間解下來那浸著他身上臭汗的那塊花布。姑娘還沒來得及明白到底是這麽回事,就見那臭男人身子一歪,差點兒就歪在了琪姑娘的懷裏,弄得灶間裏山搖地動的響聲。那臭烘烘的嘴巴,硬是蹭到了琪姑娘的臉蛋。

 

在東廂房裏的澤柱,聽得西廂房灶間裏那麽大的響動,有些不放心,就打房門出探出腦袋,正巧就看到看到灶間的場景,眉頭緊鎖,咬緊了牙齒,腮幫子鼓的老高的。本來,在堂屋裏看到了那塊花布,就讓他產生了錯覺,眼下又親眼看到他們倆一上一下的在灶間,以為是三才跟琪姑娘兩個人合在一處胡鬧,誤以為琪姑娘早就暗許了芳心,樂意跟這個不誠實的三才廝混,便感到很有些窩心。自此,把對小琪姑娘的那一片心思,深深地埋在了心窩。

 

隔了兩天,五爺跟大先生他們便回來了。他們是先坐船到中廟,然後再一路走回來的,也就三十幾裏地。水芹姑娘沒有跟他們一道回來。其實,朱承仁朱先生,一再挽留大先生,邀請大先生跟他一道去南方走一走,“就你家鄉那幾塊水田,給賣了吧,省得成了羈絆。到南洋,哪裏還沒有你大先生的落腳之地?就你我聯手,在生意上也能開辟出一片天地的。”朱先生言辭剴切地挽留他。

 

大先生倒是仔細斟酌了一番,最終還是笑了笑。家中的事,他覺得放不開,特別,是那幾個頑皮的學童。“不是說,來日方長後會有期嗎?你瞧,你我才分手幾年,這不又見麵了?再說,就當年你那救命之恩,我羅某人還沒有報答呢。”到底是怎麽樣的救命之恩,兩個人都沒細說,五爺自然也沒問。

 

水芹姑娘得去找何老大。他們之間的事,由來鬼鬼祟祟、諱莫至深的,其他幾位自然更是將一片好奇之心悶吞在肚子裏。倒是水姑娘顯得落落大方,莞爾一笑,說:“總有一別的時候,假如有那麽一份緣分,自然後會有期的,”姑娘深情地瞄了一眼梁潤初,見五爺有些訕訕的樣子,便上前一步,緊挨在他的身旁,和顏悅色俏皮地說:“說不定哪天夜裏,風高月黑的,就去敲五爺的門吶。”一句話,說的大家都會心地笑了。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