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的,先生講過林公的故事。”小定禮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麵部表情很嚴肅的樣子。揚起腦袋,一本正經地往下說:“林則徐公,侯官縣人,字元撫,又字少穆、石麟,晚號俟村老人、俟村退叟、七十二峰退叟、瓶泉居士。林公二十六歲中進士,官至一品,任湖廣總督、陝甘總督和雲貴總督,兩次受命欽差大臣;因為嚴禁鴉片等事略,……”
“唔,很好的。”梁潤泰打斷定禮的話頭,轉頭對明濤說:“接下去,你接下去說你的《盤銘章》。”
明濤似乎是忘了方才是在哪兒打住的,扭頭看了看定禮。定禮狡黠地衝他擠個鬼臉,還吐了吐舌頭。
“哦。唔,做人與治國一般,就其要義有二,一個是嚴於律己、以德為本,第二個就是革故鼎新、不斷進取。此二者,一是體現了道德擔當,二是突出了創新求變的行為準則。商湯此章意在說明要時刻反省自己,不斷更新,才能日益進取。‘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所謂性明之境界。《周易》中,講究“革"卦與“鼎"卦,合起來就是“革故鼎新″之意。與六祖惠能……”
“打住打住,”梁潤泰有些吃驚,孩子的談吐思維學養修為,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既然你說及六祖惠能,能不能就我們談論的,寫上一篇文字。起承轉合的章法,想必大先生早已經教授於你等了的。”
到午飯之後,老東家也不說話,更不催促,隻見兩個孩子,畢恭畢敬地研墨,挺直腰身,一筆不苟地做著文章。他先看了看小定禮的:
“……與六祖惠能同時代的高僧神秀,做過一個謁: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掃,勿使惹塵埃。也是與此非常契合的。所以修心與追求完善是不可須臾離開的道中之道,理中之理!……”
又俯身看了看明濤的文字:
“……確實,若做君子,必先要每日反省,方能振作,方能棄惡從善,改過自新。……”
次日,小定禮的堂兄李定富還有另外幾個毛孩子, 由小蘿卜頭羅三光領著,敲門進來。老東家就在堂屋裏擺放上幾條凳子,安排些點心小吃,就在堂屋裏開講課文。講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累了。掐指一算,潤初他們出去,已經有五天了。白天跟孩子們在一起,時間倒是打發的快,可是夜來就有些牽掛,難得入睡,便有些覺得困怠,哈欠連連的。
定禮機敏的很,就開口說道:“老爹你一旁歇息,明濤和我來讀書給他們聽。”
“哦,”梁潤泰來了興致,“讀什麽書呢?”
“老爹你給挑一本吧,”明濤打開了那修鞋箱子似的書盒,推到老東家麵前。
“好吧,聽聽你們讀書,我剛好養神。你們,”他指了指剛進門不久的幾個頑童,“可不許趁我打盹時胡鬧!”他故意地瞪大眼珠子,做出嚇人的樣子。孩子們‘嘻嘻’的樂了。“你們先生,居然容得你等看這些閑書。哼!哦,這裏,有了。就是它,《說嶽全傳》。”低下頭,打老花鏡上方看著孩子們,問,“讀過嗎?”
孩子們連連點頭。李定富膽子大一些,有些賣弄地說道:“是嶽元帥抗金的故事。我們長大了,也要當元帥,打日本人!”一邊說,一邊還挺起他那小胸脯,儼然一位自己就是個頂天立地的大元帥。
“噓,”澤柱打賬房裏伸出腦袋,啜起嘴巴‘噓’了一聲,麵色有些緊張的樣子。看著澤柱謹小慎微的樣子,梁潤泰麵色一凜,隨即又很快的放鬆開來,衝他微微點頭。心中卻很有些感慨。這個澤柱呀,也是穩重有餘,推拿不足。若是讓他一輩子管賬,倒也是人盡其才。可是,他的思路斷了。麵前的孩子們,正端端正正地坐好了,等著他發號施令,讓明濤給讀書吶。
“喏,既然你們都聽過了,那,今天就打第三回開讀吧。明濤,你先來。”
明濤畢恭畢敬地自東家手中接過那線裝書,翻到第三回:
嶽院君閉門課子 周先生設帳授徒
詩曰:
洪水漂流患難遭,堪嗟幼子團蓬蒿。
終宵紡績供家食,教子思夫淚暗拋。
且說這嶽飛出了門,一時應承了母親出來打柴,卻未知往何處去方有柴。一麵想,一頭望著一座土山走來。立住腳,四麵一望,並無一根柴草。一步步直走到山頂上,四下並無人跡。再爬至第二山後一望,隻見七八個小廝,成團打塊的在荒草地下頑耍。內中有兩個,卻是王員外左邊鄰舍的兒子:一個張小乙,一個李小二。認得是嶽飛,叫一聲:“嶽家兄弟!你來做甚事?”嶽飛道:“我奉母親之命,來扒些柴草。”眾小童齊聲道:“你來得好!且不要執柴,同我們堆羅漢耍子。”嶽飛道:“我奉母命,叫我打柴,沒有功夫同你們頑耍。”
那些小廝道:“動不動什麽‘母命’!你若不肯陪我們頑,就打你這狗頭!”嶽飛道:“你們休要取笑,我嶽飛也不是怕人的!”張乙道:“誰與你取笑!”李二接口道:“你不怕人,難道我們倒怕了你不成?”王三道:“不要與他講!”就上前一拳,趙四就跟上來一腳,七八個小廝就一齊上前打攢盤,卻被嶽飛兩手一拉,推倒三四個了,趁空脫身便走。眾小廝道:“你走!你走!”口裏雖是這等說,卻見嶽飛厲害,不敢追來。有幾個反趕到嶽家來哭哭啼啼,告訴嶽安人,說是嶽飛打了他。嶽安人把幾句好話安頓了他回去。
那嶽飛打脫了眾小廝,卻往山後折了些枯枝,裝滿一籃,天色已晚,提了那筐籃,慢慢的走回家來。走進門,放下柴籃,到裏邊去吃飯。嶽安人看見籃內俱是枯枝,便對嶽飛道:“我叫你去執些亂柴草,反與小廝們廝打,惹得人上門上戶。況且這枯枝乃是人家花木,倘被山主看見了,豈不被他們責打?況爬上樹去,倘然跌將下來,有些差池,叫做娘的倚靠何人?”嶽飛連忙跪下告道:“母親且免愁煩,孩兒明日不取枯枝便了。”嶽安人道:“你且起來。如今不要你去抓柴了。我向來在員外裏邊取得這幾部書留下,明日待我教你讀書。”嶽飛道:“謹依母命便了。”
當夜無話。到了明日,嶽安人將書展開,教嶽飛讀。那經得嶽飛資質聰明,一教便讀,一讀便熟。過了數日,嶽安人叫聲:“我兒,你做娘的積攢得幾分生活銀子,你可拿去買些紙筆來,學寫書法,也是要緊的。”嶽飛想了一想,便道:“母親,不必去買,孩兒自有紙筆。”安人道:“在那裏?”嶽飛道:“待孩兒去取來。”即去取了一個畚箕,走出門來,竟到水口邊滿滿的畚了一箕的河沙,又折了幾根楊柳枝,做成筆的模樣。走回家來,對安人道:“母親,這個紙筆不消銀錢去買,再也用不完的。”安人微微笑道:“這倒也好。”就將沙鋪在桌上,安人將手把了柳枝,教他寫字。把了一會,嶽飛自己也就會寫了。嶽飛從此在家朝夕讀書寫字,不提。
梁東家叫明濤打住。問:“拾柴火,你們會嗎?”
“會!”孩子們異口同聲的。都是清苦人家,拾糞拾柴的,都幹過。連那幾個小不點兒,也跟在後頭鵝喊鴨叫的同聲附和,唯恐落了後,讓夥伴們笑話。
“那,結夥打架鬥毆呢,會不會?”
“會!”長條凳子上的毛猴子們依然異口同聲地回答。幾個機靈一些的,發覺說漏了嘴,都麵麵相覷的,有些膽子小的,便急紅了臉。
梁東家好像並沒有理會孩子們的反應,“那麽,讀書寫字,你們會不會?”這回,孩子們可不再中套了,遲疑了片刻,一對對眼珠子賊溜溜的在眼眶裏直打轉,好半天的,才參差不齊地回道:
“會。” 有些中氣不足的樣子。
梁東家笑了。頓時來了精神。臉上的倦意全無,“什麽都會,看來你們將來一個個都會成為像嶽鵬舉那樣的大英雄嘍。哈哈!”梁潤泰高興地笑出聲了。孩子們也跟著嬉皮笑臉的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