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房子要被拆遷。
想著那個裝著我整個童年的小院兒很快就不複存在了,心裏不免有點兒失落。 不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該去的誰也擋不住。以後,就隻能在夢裏和它親近了。
老宅是父母當年傾其所有蓋的。院子不大, 不過造得雅致。大門仿照四合院開在了東南角。兩個門柱腳上各立著一個扁圓的石鼓,上麵雕著花兒。 小時候經常會坐在上麵玩兒。 不過坐久了屁股咯得疼。 進了大門是一小段兒門廊。 夏天打開街門,門廊裏就過穿堂風, 涼爽得不得了。那時候沒有空調。 最熱的幾天,裹著小腳的奶奶就叫我這個小孫女給她搬個小板凳在門廊裏。 她戴著一副老花鏡,幹癟的手指上套著頂針坐在那做針線。奶奶是十裏八鄉少有的高壽,村裏人從街上過,看到她,都親熱地打招呼。"您做活兒呢?“ ”吃了飯沒有?“ 奶奶耳背, 聽不清的時候就堆起滿臉皺紋,慈眉善目地衝人家笑。
門廊正對麵豎著一堵影背,它緊挨著東院牆,把小院的私密 封在街上的視線以外。 影背騎在灰磚底座上,為了美觀,頂上還加了牆帽。它正麵抹著粉白的石灰,四周鑲著長方形的裝飾線。 估計當初曾計劃在上麵畫點兒梅蘭竹菊什麽的。 不過日子長了, 人也沒了心勁兒,一直就空著。倒是雨水很耐心地在上麵留下了一道道淡黃的印子。 影背不是很高,還沒完全走進院子,你就可以看見被它擋在身後的石榴樹恣意地伸展著枝條,綠瑩瑩地探過頭來。 四五月份,石榴花開,牆頭上掛滿了嬌豔欲滴的紅石榴花。那花美得醉人。顏色丹赤如血, 花瓣層層疊疊,像芭蕾舞演員的紗裙。 白牆,綠葉,紅花,小院兒演繹著它自己的“紅杏出牆”。
繞過影背,走進院子, 正麵是坐北朝南三間房。中間是堂屋,一張一通到頂的山水畫掛在正中的牆上,左右兩邊是一幅對聯。忘了寫的是什麽。無外乎“壽比南山不老鬆”之類的。 畫前麵 擺了一張長長的條幾,上麵立著一對兒彩繪大瓷瓶。 瓷瓶裏插著幾隻孔雀羽毛。 條幾前麵是一張碩大的八仙桌,兩側各一張太師椅。我當時年紀小, 覺得太師椅特別高,每次都 要挺費勁地掙紮半天才能爬上去。這些醬紫色的家具都是擺設,硬梆梆地透著舊時禮教的威嚴。
堂屋兩側有門兒, 通左右兩邊的臥室。按老規矩,這三間房的進深都該一樣。可是當年蓋的時候, 爸爸別出新裁,讓中堂和右邊的臥室收進去一米半。 由於屋頂還是一樣寬,所以這兩間前麵就形成了一個前門廊,我們老家話叫 “前台兒”。這個設計是爸爸當年的得意之作,在老家造房史上創了先河。房子剛剛蓋好的時候, 引得四鄰八舍來參觀,都嘖嘖稱讚說漂亮。
前台兒前麵種了一大株鬱鬱蔥蔥的紫丁香。五月左右, 油亮的葉子縫隙裏就熱熱鬧鬧地擠出一簇又一簇的紫丁香花。細看每一朵花,都像一個嬌小的喇叭。它模樣稀鬆平常,香氣卻濃鬱襲人。 那是一種很野蠻, 很甜膩的味道,不由分說地充斥著整個院子,熏得人昏昏欲睡。 這個季節的傍晚,爸爸常會在前台兒上擺個小桌, 泡壺茶, 揪一把丁香花在茶裏,慢慢的喝。春末,不冷不熱的天氣,他在院子裏,愜意地坐著,聞著空氣裏的花香,閉著眼睛,哼著小曲,喝著香茶。
小院裏的南牆跟兒有幾根翠竹。是爸爸附庸風雅種的。竹子瘋長,根在地下亂竄,拱著院牆的地基。奶奶總說要把它砍了,不過爸爸不許。他是個愛美的人。
靠小院西牆,有一間廂房, 是奶奶的臥室兼廚房。屋子南邊砌著老式的土炕。 冬天的時候,土炕燒得暖暖的。 躺在上麵特別舒服。 土炕前麵是個磚壘的爐台。奶奶平時就在這裏給一家人做飯。 西屋的南牆臨著街, 所以隻在靠近屋頂的高處開了兩扇扁扁的窄窗。 正午的時候, 光柱從窗戶外麵射進來, 正照在爐台上。 空氣裏細細碎碎的塵埃在陽光裏起起伏伏地跳躍飛舞, 清晰可見。 煮飯的時候,鍋蓋掀起來的瞬間, 嫋嫋的蒸汽和著陽光升騰而起,彌漫著滿滿的煙火氣。
西屋炕邊,臨著院子的東牆上,開了一大扇窗。 寒冬的早上拉開窗簾,會驚喜地發現窗玻璃在一夜之間結滿了冰花。 我這時候,總是懶洋洋地趴在暖暖的被窩裏,歪著腦袋,盯著冰花左看右看。它們有的像鬆樹, 有的像牡丹, 有的像海藻,有的像遠山… 初升的太陽在窗外閃爍跳躍,給這些大自然美輪美奐的傑作染上金黃的色彩。我不由得就雲遊到一個奇幻世界裏,癡癡地忘了周圍的存在。直到奶奶把我從被窩裏拽出來吃早飯。
西屋窗外, 長著一棵碩大的梧桐樹。樹幹很粗,小小的我根本抱不攏。 就這樣,我當時還常常自不量力地想爬上去。夏天梧桐樹枝繁葉茂,給小院兒撐起一大片陰涼。梧桐樹的葉子可以長很大,葉子上麵有一層絨絨的毛。我和鄰居家的孩子會揪了葉子,當小傘頂在頭上玩兒。按說,梧桐樹本該招鳳凰的。 可是我們家的不招鳳凰,倒是招一種肥嘟嘟的綠蟲子,它們大的可以長到十公分左右長,粗細有如女人的食指。所以老家人給起了個雄壯的名字叫 “漲牛蟲“。 它們身體多節, 每節都生一對兒肉墩墩的足。爬起來一拱一拱的,還有一條一公分左右的細尾巴拖在身後。 它們沙沙地吃著梧桐葉子,然後給小院兒的地麵空降一粒一粒黑黑的糞便。雖然漲牛蟲個頭憨大, 不過我從小見慣了,並不害怕。 還時不時把它捉來當玩具玩兒。我讓它在自己手臂上爬來爬去。還揪著它的小尾巴,讓它倒掛著,看它在我的手裏上下左右扭擺著肥胖的身體掙紮。記得有一年夏天,一家人在樹下擺個小桌吃晚飯,有一隻蟲沒在梧桐葉上站穩, 從天而降,直直地掉到奶奶的粥碗裏,濺了一桌子的米湯。 惹得全家好一陣笑。
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爸爸工作調動。我們舉家遷到了遙遠的外地。從那時候起,我就再沒回去過。直到幾年前, 我忙裏偷閑,陪念舊的爸爸回了一趟老家。 推開破舊斑駁的街門,我終於又回到了自己魂牽夢繞的小院。梧桐樹砍了,隻留下了一個光禿禿的樹墩。南牆跟兒原來種竹子的地方, 起了一間醜陋矮小的廚房。 前台上亂七八糟地堆著雜物… 麵目全非的小院如一個暮年的老人,完全沒了當年的神采。我呆呆地站在院子中央,這裏舊日的綠葉,花香,四季,還有嫋嫋的炊煙和我懵懂的童年,漸漸在我眼前模糊了。。。
一隻特立獨行的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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