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卓來興趣,“什麽壞話?”
陳天福越說越急,“背著人才能說的話。”
陳卓打趣,“爸,您以前可是勞模,怎麽能背人說話。”
天福搶白,“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不被人說,我說的那些,她肯定跟她女兒學,這倒不要緊,不過反映了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還挺有高度。”陳卓幽默地。
“她們娘倆,不信任咱們爺倆。”
“爸,別多想了,有空鍛煉鍛煉身體,多活幾年,多享幾年福。”
天福嘀咕,“多享福……你還看不清,你爸我不就是前車之鑒,我跟你說你在玩火,以後搞不好你比你爸我跌得還慘,我頂多就是個離婚走人,你還得拖著孩子。”
“社會在進步,也分人。小敏不是那種人。”
“你阿姨以前是那種人?人都會變的。”
“總不能因為你離婚,就不許別人再婚。”
“不是不許,我是提醒你,劉小敏有孩子吧,還是個兒子是不是?真的是一模一樣,跟你爸我一樣樣的,替人家養兒子,得不到一個好!最後隻能是落一身不是!”陳天福咬牙切齒地,他受繼子的刺激太深。陳卓道:“你跟阿姨結婚,當初我不同意,但也沒反對。”
陳天福責怪地,“你就應該反對,現在你也應該反對你自己。”
陳卓說:“這不有孩子了麽,如果沒有,結不結婚無所謂,有孩子,就得給孩子一個名分說法。”
陳天福說自己關心地,“我就問你一句,你爸我你管不管?”他宴席上喝了點小酒,酒勁這會兒還沒散。
“管,管到底。”
“那錢你得給我留出來。”
陳卓沒想到他爸會提這個。
“當然,留出來。”陳卓撐住。
“現在就留,放我這。”
“爸,我這創業呢。”陳卓說。
“創業有成有敗,你別把你老爹的棺材本弄沒了。你放我這,踏踏實實地。”陳天福說。陳卓隻好先應承著說知道。陳天福又說:“你知不知道,你丈母娘也是一個人。”
“幹嗎?”陳卓沒想到他爸突然說這個。
“為人倒是挺能幹。”
“你對她……有意思?”陳卓詫異。老樹不能再開花。
“那不能。親家就是親家。”
“那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她這人雖然奸猾了點,幹起活來倒是挺利索。”
陳卓不耐煩,“爸,別給我惹事,花四十塊錢找個小時工,保管比她利索。”
見了家長,這一關算暫時渡過去。劉小敏隻是不理解她媽的那一出戲。但王素敏堅稱,她就是不知道人物關係。小敏見她媽嘴硬,便不抵她股子。懷孕身子沉,人乏,小敏想著,無論如何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車進市區,到老家了。從城北進入,往西頭開,到市中心,小捷讓徐正把車停下。徐正問怎麽了。小捷兩手扶著頭,說:“停會,我準備準備。”
“沒人把你怎麽著。”徐正給她壯膽。
“不會人都到你家了吧。”小捷有點“近鄉情怯”,“估計都看動物似的等著看我呢,禮物先點一點。”小捷有備而來。
徐正沒辦法,隻好隨她。打開後備箱。一一清點。錢峰來電話,問徐正中秋回不回家。徐正說他已經跟小捷到老家了。錢峰坐高鐵回來,還要早到一點。
小捷問:“誰?你媽?”
“錢峰,回來了。”
“他家住哪兒。”
“馬路對麵。發小。”
小捷越緊張話越多,“你爸媽喜歡什麽樣的女的,小巧可人的,還是沉穩有主見的。”
徐正說:“你又不跟他們過,你就做你自己。”
車緩緩開動,一路向西。故鄉。劉小捷第一次回故鄉那麽緊張。車到城西拐子巷,是廠礦地界,徐正是廠礦子弟。車開進去,有人跟徐正招手,徐正搖下車窗,寒暄問好。徐正在這片小有名氣。難怪,十年八年出來個還算有出息的。劉小捷坐在車裏,已經扮上了“淑女”。其實到這個時候,她緊張得幾乎不知道怎麽表現自己。
不表現不好,表現太多也不好,隻好見招拆招,以不變應萬變。東西太多,一次拎不完,徐正小捷分著拎,打算先搬一趟,其餘的一會兒再弄。到家門口,徐正敲門。裏頭叫了一聲,是個女人聲音。開門是個老太太。徐正叫了聲奶奶。劉小捷跟在後頭,這一刻,她顯得比徐正小。要做小姑娘。
屋裏黑洞洞的,沒開燈。估計老一輩人大白天都不喜歡開燈。老奶奶倒是和氣,但有點糊塗,對徐正說:“這個就是那個小張是吧。”如此一鬧,小捷反倒不緊張了,笑著糾正道:“奶奶,我是小劉,劉小捷。”
奶奶道:“對對對,劉小姐張小姐都是小姐姐。”小捷還想糾正。徐正拉了她一下,指了指太陽穴。小捷大概明白奶奶恐怕腦子有點問題,便扶著奶奶往裏走。
客廳光線暗,從外麵進來一下不適應,徐正拉開燈繩。老舊的沙發,人造革的花格子麵,一張茶幾鋪著桌布,半截櫃上有花瓶,裏麵放著假花。櫃子上擺著一家人的合照。徐正家看上去比小捷想象得要窮。哦不,或者說古舊、簡樸。一時間她也想不好用什麽詞語形容。
東西放下,徐正又出去車裏拿,他讓小捷先坐。小捷小心翼翼把屁股搭在沙發上,朝老奶奶笑。老奶奶這會兒不笑了,隻是盯著小捷看。小捷心裏發毛。弄了兩三趟,東西都拿進來。他問老奶奶,“爸呢,媽呢?去菜市了?”老奶奶答不上來。
從門口進來個女的,拎著菜,徐正叫他二媽。意思是二伯母,二伯的老婆。小捷連忙起身,畢恭畢敬。二媽覷了她一眼,然後對徐正,“阿正,怎麽回來了?”
徐正感覺有點奇怪,說:“回來過節。”
二媽說:“噯?你爸媽不是去北京過節了嗎?”
徐正腦子轟得一下。小捷站在原地,麵無表情。一下全明白了。是這樣,一定是這樣!是李萍和徐正爸媽串通好!讓他們去北京。她劉小捷來了撲個空,等於給她個下馬威!何苦!何必!她劉小捷就是再沒自尊,也不能這樣別人折騰!小捷拎起包,說了聲借過,從二媽和徐正之間的縫隙奪路而去。剛出門,眼淚便噴出來。徐正跟在後頭,一邊喊小捷小捷,一邊說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
還解釋什麽呢。即便徐正也是“受害者”,被他父母和李萍聯合起來擺了一道,那也隻是借徐正這把刀,要“殺”劉小捷這個人。殺她的威風,殺她的銳氣,讓她知道,徐家是不歡迎她的。
徐正追上小捷,拉住她,“小捷你聽我說,一定是誤會,是誤會!”劉小捷一把甩開他,“還誤會什麽?!你還不明白?還讓我告訴你?你爸媽不想見我,不想讓我進這個門,他們覺得我和你不合適,所以連見我一麵他們都覺得多餘。我們從北京來,他們去北京,這意思不明擺著的麽。你傻我不傻!”
“合不合適不應該別人來決定!”徐正勸。
劉小捷忽然冷靜下來,眼裏透著寒光,“徐正,要不我們算了吧。”說罷,小捷扭過頭,一步一步往前走,她在想,如果這個時候徐正追上來,懇求她留下來,懇求她再試一試,她一定會心軟留下。倒在他臂彎。
但是沒有。隻有耳側的風陪著她。呼呼哀嚎。小捷覺得自己的心被刺滿了,自尊被一片一片瓦解。跑出巷道。劉小捷才恍然意識到,這裏也是她的故鄉。
她不是無家可歸。
“劉小捷!”有人叫她。聲音不大。她轉頭看,是錢峰。他家就住在馬路對麵。
徐正垂頭喪氣走回家裏。二媽在門口竹竿邊晾衣服。她叫了聲阿正。見侄子不大高興,二媽安慰道:“哎呀,天涯何處無芳草,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二媽!” 徐正不喜歡她怎麽說。
徐正進屋。他想先讓小捷冷靜冷靜,再去找她。他知道她的脾氣,這時候跟她解釋什麽都無效。好在她家也在這裏,不過城東城西。屋子裏又黑洞洞的。
徐正不能忍,吼起來,“都說了燈不要關不要關,省這兩個錢能幹嗎?!”他拉開燈。
沙發上坐著他爸媽。
鬼魂顯影一般。
“爸!媽!”徐正絕望地。他轉身要出去追小捷。他爸指著凳子,“到哪兒去?坐下!”老奶奶也從裏屋出來。圈住孫子胳膊,海草纏人般。
徐正隻好坐下。
徐媽說:“哪頭輕哪頭重,你不知道?”
他爸跟著說:“別被一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女人迷惑,就忘了自己的誌向自己的本分!”
徐正喊出來,“小捷不是亂七八糟的女人!”
“就是!”徐爸手指敲茶幾,咚咚咚,“好女不二嫁,把婚姻當兒戲跟鬧著玩似的想離就離,想結就結,能行嗎?說這種人是正經人,你信嗎?”
徐正反駁,“爸,咱家也不是沒有離婚的,萍姐離婚了,三叔也離過婚,誰規定結了婚就不能離。”徐正媽拍了她丈夫一下,“好了,不扯皮別抬杠,阿正,你回來了,就好好待著,陪陪你奶奶,你奶天天念叨你。”奶奶已經有點老年癡呆跡象。徐正覺得老媽說的是假話。
徐正他爸還要發作。徐正媽說:“好了老徐,兒子知道好歹,別說了,去看看壇子裏的鴨蛋怎麽樣了。阿正,你過來幫我看看這手機,你爸電視購物上買的,也開不了機,我看他就是個老年癡呆,家族遺傳,什麽手機,跟塑料玩具似的。”
徐正想出去找小捷,暫時被絆住,抽不開身。劉小捷站在公交車站,錢峰陪著她。其實根本可以打車。但小捷故意多等一會兒。她總覺得徐正回來追她。車來了,往城東去的。錢峰問她上不上。小捷說再等一輛。錢峰隻好陪她等。過了三班車,小捷終於絕望,看來徐正不會再來。
車又來,錢峰陪她上去,剛坐下,劉小捷又委屈地哭了。手機響,小捷連忙掏出來,她以為是徐正打來的,定睛一瞧,卻是姐姐小敏。她連忙調整情緒,努力消除鼻音,接了電話,笑嗬嗬說對對對,剛到剛到,跟姐姐報完平安。繼續流淚。錢峰坐在她身邊,遞上一張紙巾。
劉小捷狠狠擤個了鼻涕。
錢峰捧著那帶鼻涕的紙巾,不知丟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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