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2）

第二章

1949年1月27日（農曆除夕前一日）一大早，經過幾天歸置整理，餘家一家大小整理出三個大皮箱，老沈把皮箱一個個安放在汽車後備箱，等著餘家太老爺兩口子和餘家二少，餘木城和餘王湘雲則一手一個手提包，並攙著餘佳楠準備坐黃包車去十六鋪碼頭。老沈一路小心翼翼開著車，深怕坐在車上的老夫妻和二少爺會因為離開上海而難過，餘木城一家坐的黃包車緊隨其後，九點剛過餘家老少已經到了碼頭。

餘木城下了黃包車，抬眼望著泊在港口的豪華的太平輪，想到等下要跟乖巧可愛的佳楠分離，他心頭一緊，鼻子酸澀。他趕緊掉頭攙扶湘雲下車，並把兩個手提包都拿在自己手裏。老沈那頭也陸陸續續開始搬下三個大皮箱，餘木城把手提包交給湘雲後，快步走到老沈跟前，叮囑弟弟照看好父母和行李把老沈拉到一邊。這邊湘雲已經開始抽泣，小佳楠好奇地看著媽媽並問道：“媽媽，你為什麽哭啊？”“楠楠乖，媽媽不哭了，媽媽馬上不哭了。”湘雲極力忍住淚水，並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個紅木雕花盒子遞給了餘木城。“老沈呀，我們認識到現在那麽多年，相處算不錯吧，”餘木城不知如何跟老沈開口，雙手抱著紅木雕花盒子看著老沈，老沈不知所措地看著餘木城，餘二太太和小佳楠，“我一直把你當大哥，今天你能幫小弟一個天大的忙，行嗎？”餘木城艱難地開了口。

“老板，您這是什麽話，您是我老板，有什麽事情您盡管吩咐，老沈我能做的，一定盡量做好，”老沈趕緊接話。“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餘木城看了一眼湘雲，深吸一口氣，把佳楠從湘雲手裏拉過來並交到老沈手裏，“大哥，能幫我先照看一下佳楠嗎？我隻弄到五張船票，等我們到台灣安頓妥當後，我們立即來接她。”餘木城邊說邊從湘雲手裏拿過紅木雕花盒子，打開後，交到老沈手裏，“這裏的兩根金條是給你和嫂子照顧佳楠的。餘家的玉墜子是佳楠出生時父母傳給她的，這個手提包裏是佳楠的換洗衣服，你都收著。”老沈一手牽著餘佳楠的小手，一手拿著紅木雕花盒子，看著餘木城雙眼含淚依依不舍地盯著小佳楠，馬上應道，“老板，您放心，我和桂琴一定照顧好小姐，您一定放寬心，等你們來接小姐時，小姐一定白白胖胖的。”湘雲拿著手提包走到佳楠身邊蹲著跟楠楠說，“楠楠跟沈叔叔回家要聽沈叔叔的話，和彩君姐姐一起玩，好不好？”

”好呀，楠楠最喜歡跟彩君姐姐玩了。”楠楠歡快地回答著。“爸爸媽媽馬上來接你，你要聽話奧。”說完，湘雲把手提包交給老沈，緩緩起身走到餘木城身邊，握著餘木城的手，兩人鄭重地給老沈鞠躬並同聲道“大哥，麻煩你照顧佳楠了。”說完兩人同時轉身，走到餘老太爺兩口子和弟弟身邊，提著大皮箱艱難朝著太平輪走去。

老沈關上木盒子放進手提包裏，一手提著手提包，一手抱餘佳楠，一直到看不到餘家人影了才走回車裏，心情沉重地開車回到餘公館，把車鎖到車庫後，老沈抱著佳楠，拿著手提箱，走回打浦橋新新裏104號二樓客堂間的家。

原本在做蛋餃的桂琴看到老沈和餘小姐一起回到家先是一驚，餘佳楠看到彩君馬上跑上去親熱地說，“彩君姐姐，我來找你玩了，你說我們玩什麽呀？”兩個小女孩熱鬧地打笑著，老沈這才把碼頭發生的事情跟桂琴細說了一遍。桂琴看著兩個歡天喜地的孩子安慰老沈，“不礙事，你看這兩個姑娘玩得多開心啊，就當我們又多了個閨女不挺好的。”聽到妻子樸實的話語，老沈再看看一邊兩個歡騰的小姑娘，心想是呀，我老沈一下又多個閨女，還真不錯。吃過晚飯後，桂琴讓皮累了的餘佳楠和彩君睡在床上，自己坐在床頭一針一線地幫老沈縫製一件夾襖，老沈看著眼前一雙女娃以及賢惠的妻子覺得心裏寬慰多了，想著年初一要開卡車去嵊泗就覺得一定要好好照顧餘家小姐，並祈盼著餘家一家五口平安到台灣。

1月27日晚上二十三時四十五分，太平輪在舟山群島白節山附近與從基隆出發的建元輪相撞，1月28日零時三十分，太平輪沉沒。

1月29日大年初一，老沈已然得知昨天太平輪沉沒的事情，一邊擔憂著餘老爺一家的安慰，一邊開車前往嵊泗白節山開始運輸海鮮的工作。當老沈連夜趕到漁港，原以為隻要到碼頭把海鮮拉回上海就成了，可是碼頭上根本見不到漁民。正在老沈納悶的時候，遠處傳來一聲吆喝，“龍王開眼啦，大家快去看啊！”隻見漁民們爭相往返於海灘和自家屋門，看來像是從海灘撿到寶貝了。老沈連忙跟隨著人群來到海灘，海灘上漂流著許多珠寶首飾、佛像牌位、木箱文牘及棉花。原來昨夜太平輪就是在這裏附近沉沒的。老沈沿著海灘一路走去，心裏默默祈禱，千萬保佑餘老板一家人平安無事啊！突然一堆珍珠項鏈裏的一個相架讓老馬眼前一亮，他快步上前撈出相架，相架裏正是今年元旦過後不久，餘家在餘公館照的三代全家福的照片。他撿起相架，一邊揣入上衣口袋，一邊早已淚流滿麵。可憐的餘家小姐啊，誰能想到昨日一別竟然是這個結局，老沈邊走邊尋摸著怎樣才能照顧好餘佳楠。思前想後，最後決定還是自己收養餘佳楠最為安穩，一來，桂琴從餘佳楠出生起就一直照顧著佳楠，很了解佳楠的脾氣，二來，佳楠也很喜歡跟自家女兒彩君玩，兩個孩子年齡相仿，從小就一起玩鬧不分彼此。至於其他，老沈想等回到上海跟妻子商量後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