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短篇小說)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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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清是哪年哪月,但記得是在一家咖啡店,我第一次見到妍。妍不喝咖啡,隻點了一杯茶,與婉相依而坐,親密無間,我要了一杯濃烈的espresso。咖啡店燈光昏暗,但妍那張泛著紅暈的臉卻被照得通亮。她穿著一件藍色毛衣,神情平靜而大方,聲音低沉而柔和,一頭長發飄逸著充滿活力的波浪,一雙眼睛閃爍著洋溢睿智的光芒。她才學淵博,談吐得體,思維敏捷,善解人意。毫無疑問,妍是我平生見到的最美麗最淑雅的女子。我低下頭,臉上火辣辣的,感受到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卻無勇氣正視她。說句天經地義的大實話,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隻在相見後的第一秒。“他挺帥的,” 耳邊傳來的是妍低沉的聲音。“你是在恭維吧,妍?” 我偷偷瞥了一眼,婉的臉紅得像一隻蘋果,笑容中帶著幸福。 “的確如此,婉,我祝福你們??” 仍然是妍低沉而平靜的聲音。我端起杯子一口喝盡espresso,心卻醉了。

我用手指輕輕敲打著黑胡桃木製成的桌麵,桌上古舊的蠟燭燈閃爍著微弱但很頑強的光芒,精製的玻璃花瓶中插著一支紅色的玖瑰花,紅得就像燃燒的火,那是我心中的火焰,冉冉升起。我終於鼓足勇氣,抬起頭,而妍正露出了微笑,笑得如此醉人 - 她的臉型完美無暇,麵部輪廓分明,眉毛纖細清秀,眼睛溫柔嫵媚,牙齒潔白整齊,嘴唇性感甜蜜。“你應該做演員,有沒有覺得可惜?” 我脫口而出地問道,然後又後悔自已的魯莽。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提問,妍並未顯出吃驚的樣子,她再一次露出了笑容,大方地答道,“被邀請過,但家裏不同意。” 說完後,她的目光仍然朝著我,平和而從容,這種自信讓我頗為震撼。起身離座之時,我一直偷偷地打量著丨妍那高挑窈窕的身材,她的體形看上去既屬運動型的健美又不失女性的豐腴,我甚至愛上了她穿的那件藍色的毛衣。

一天夜晚,我轉輾反側,無法入睡,隻好起身點燃一支“煙”,頓時,大麻的氣味彌漫著整個屋子。我猛吸了兩口,慢慢地,覺得有一隻無形而柔軟的手掌,貼著自己的後背輕輕撫摸著,全身感覺到一種難以言表地舒坦。我仰首看著窗外,深邃的夜空中繁星點點,像一隻隻螢火蟲,閃爍著微弱而精靈的光芒,美得令人眩目,美得讓人窒息。多麽美妙的一幅仙境,多麽絢麗,多麽恬靜,而我正身臨其中!忽而,一顆光彩耀眼的流星飛逝而過,整個天體被她的光芒照亮,無數的塵埃仿佛在睡夢中被喚醒,爭相見證著這個舉世壯景。而我卻不禁黯然神傷,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妍,自從初次見麵後,她始終占據在我的腦海裏,如嫋嫋青煙,揮之不去。想著她,抱著她,忍不住潸然淚下。不可救藥,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女人!對天長歎,我就是一顆微不足道的塵埃,卻願追逐那光芒璀璨的流星,日月為我作證,大地與我共鳴!

而婉卻變得越來越bossy。一個雨雪霏霏的星期六,我在百般推脫未果之下,隻好跟在婉後麵,開始了枯燥漫長的血拚旅程。商場裏人山人海,惡劣的天氣似乎把在寒冬裏茫茫不知所措的人群都趕到了這個地方。我們在商場裏漫無目的地四處徜徉,然後駐步於一家燈光柔暗的服裝店,至今未能記起店名,但我突然意識到,原來婉早已有了安排和計劃。“你覺得妍身上那件毛衣怎麽樣?” 她突然發問,我嚇出了一身冷汗。“挺,挺,挺好,穿在你身上挺好??” 我有點語無倫次。“什麽挺好,我可不喜歡藍色!” 婉一頭短發,臉上充滿書卷氣,眼神總是帶著好奇,她撅起了嘴,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緊接著,她又轉臉向我瞥了一眼,“你最近有點不對勁,是不是喜歡上了她?人家可是看不上你的。” 我這時已經張口結舌,似乎任何語言都無法洗清這個“罪名”,但這簡直是“莫須有”,自己並未越雷池半步。“隨你怎麽想吧,” 我的聲調出乎意料地平靜。咯咯咯,婉笑了起來,隨手抓起一件紅色毛衣,就著身子比劃著,“快過來,你覺得這件穿在我身上怎麽樣?” “你還是選那件藍色的吧,” 我鬥膽進言。“為什麽!” 這次,婉真地生氣了,但她臉上的怒色如同天上飄浮的陰靄,不一會兒便煙消雲散。最後,她緊緊抓住那件紅色毛衣不肯鬆手,婉贏了。

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在抽大麻,婉也不例外,而它的作用卻妙不可言。我的睡眠一向不好,這段時間更是對妍日思夜想,這種感覺既甜蜜又痛苦。雪夜,我披上厚重的外衣,步出戶外,頂著凜冽的朔風,來到了一片曠野。可能是大麻的效用,我不懼怕寒冷的呼嘯,不懼怕黑暗的恐脅,更不懼怕野獸的侵擾,我的心中隻有她!哦,我張開雙臂,大聲呼喊著妍,眼淚像泉水般地湧出。我艱難地在雪地裏繼續行走,來到一顆百年老樹的腳下。我拚命地刨著樹根下的泥土,試圖挖出一個洞,將自己對妍的情感統統埋入這個不為世人所知之處,讓它永遠成為一個秘密。我的十指挖出了血,鮮血在雪中結成了冰;我的兩手完全凍僵,麻木得像兩根毫無生命的木棍;可我的內心是如此地火熱,以至能把大地冰雪融化。天邊出現了一道閃光,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大地,我心裏明白,那是一顆匆匆逝過的流星。忽而,老樹後麵轉出一個人影,慢慢向自己靠近,我大驚失色,轉而喜出望外。來者身著藍色毛衣,長發飄逸,亭亭玉立,不是別人,正是妍!

這種幻覺毫無例外地出現在自己過量吸食大麻之後,為此,我曾痛下決心來徹底戒除毒癮,首要的任務就是讓自己早睡,第一個星期的嚐試果然收效甚佳,但後來發生的一件事使得自已的努力全部前功盡棄。那一日,我下班剛一到家,手機就響了。“你快到這裏來一下,我的手提電腦壞了。” 電話那端是婉的聲音。“可我還沒吃飯??” “吃什麽飯,我這兒有。” 我匆匆趕去,婉已經在餐桌上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她的手提電腦可是足足傷透了腦筋,我折騰了幾個小時仍然未有成效,急得滿頭大汗,一看時間已是晚上11點。這時,婉正從浴室出來,她裹著一條白色浴袍,頭發濕漉漉的,渾身冒著熱氣。“你呀,這麽笨,今晚修不好我就不讓你回去。” 可今晚真是糟糕透頂,手提電腦卻死活不工作。婉進了臥室,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中,她每隔30分鍾便出來檢查一下進度,一副著急的樣子,最後,氣呼呼地扔出一床被褥,“你就睡沙發吧!” 說完砰地一聲關上房門,再也不出來了。我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第二天一大早,當婉再次推門而出的時候,我早已起身。隻見她兩眼通紅,一臉倦容,身上仍然是那件浴衣,神情卻平靜了不少。“我早就知道你是柳下惠,好吧,禽獸還是禽獸不如,自己挑一個。” 我心裏明白她的一番用意,昨晚勢在必得要將生米煮成熟飯,可惜,這場戲演砸了。想到這裏,我不禁偷笑起來。在以後的幾天裏,婉幾乎動不動就發脾氣,我卻默無聲息,任憑狂風暴雨而巋然不動,最終牢牢地穩住了陣角。我贏了。

可自從那夜做了“禽獸不如”之後,我的戒毒計劃徹底泡了湯。夜深人靜之際,我越發思念妍,這種思念就像一條無形的蟒蛇纏繞著自己,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這時,不得不起身吸食大麻,並逐漸加大了劑量,來幫助入睡。我全身舒坦地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紛飛的大雪,周圍萬賴俱寂,一切恬靜如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我的眼睛變得疲憊,而窗戶玻璃外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變成了不透明的毛花玻璃。但我的眼睛卻在這個時候察覺到了一些動靜,玻璃上的冰霜在慢慢地融化,仿佛有人正對著它吹熱氣。不一會兒,冰霜全部融化開,玻璃一下子變得清澈透明,而呈現在窗口的是一張人臉的輪廓。我驚得幾乎叫不出聲,連忙從床上跳了起來。是她!天空出現了橙紅色,紛飛的雪花襯映了那張格外嬌美的臉。她麵露微笑看著我,依然是那麽平和。“妍,你好嗎?” 我激動不已,嘴唇在不停地顫動。我聽不見聲音,但看到她的嘴唇也在動。晚安,妍的口形傳遞出這兩個字,我再也忍不住,兩行熱淚滾落了下來。我與妍近在咫尺,卻為玻璃相隔,但玻璃阻隔不了我們,輕輕的一個吻,我的心碎了,玻璃仿佛也消失了。窗外是永不解凍的冰雪,屋內是早已融化的心扉。

突然,我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這才意識到剛才做了一場夢。“這麽早打電話給我幹嘛?人家還沒睡醒呢。” 我的聲音帶著倦意,懶懶的,就像一個在姐姐麵前撒嬌的男孩一般。“喂,告訴你,我在妍家裏,昨晚被大雪困住回不去,你趕緊來接我!” 婉依然是那麽bossy,可這次我卻心存感激。我按著婉給的地址,冒著大雪,半個小時後開到了目的地。妍的家是一座很漂亮的宅屋,紅色的磚牆向人暗示著玫瑰的色彩,因而充滿了溫馨的氣氛,屋前長長的車道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白雪,而遠遠就能看到客廳窗戶內兩個人影。這時,雪還在不斷地下,我把車停在街邊,打開trunk,從裏麵拿出了鏟雪的鐵鍬。又過了半晌,屋門終於開了,傳出的是婉高吭的聲調,“你在幹什麽?我們等了半天想你怎麽還沒到。” 婉的身後卻傳出一聲低沉的驚呼,”啊,他把雪都鏟幹淨了!” 我喘著大氣,心跳得很快,胸口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可是,自己卻不敢正視她。“快進屋吧,” 那是妍的聲音。

進了屋才注意到,兩人都穿著毛衣,一紅一藍。我仍然低著頭,從眼睛餘光中能確定她們的存在,並清楚地知道哪一個是婉,哪一個是妍,可心裏還是很緊張。“你幹嘛這麽起勁?人家掃雪都是交年費外包的,妍,你說是嗎?” 我偷偷抬起目光,妍臉上抹了淡妝,嘴唇塗了口紅,顯得分外妖嬈。她連忙點頭,臉上是歉疚的表情,“他做事很認真的,婉,你有福氣啊。” “他呀,不知道哪根筋搭上了,” 婉瞥了我一眼,“咱們趕緊走吧!”

一年中最討厭的節日St Valentine's Day來臨了,好在婉似乎沒想起來而隻字未提,可是我的心卻揪著。2月13日,情人節前一天,我買了一支紅玫瑰,晚上,又吸食了超劑量的大麻,然後迷迷糊糊地開始入睡。忽然,窗外人聲鼎沸,我睜開眼睛,發現天空通紅一片,一個聲音在耳邊呼喚,“勇敢!勇敢!” 我披上外衣,手執玫瑰,推門而岀,直奔那棵百年老樹,可這裏空無一人。這時,氣溫開始上升,天空下起了冰雨。一個聲音又在耳邊響起,“走吧,一路向西!” 走吧,走吧,我一邊高喊,一邊行走,全然無懼寒風和冰雪。不知走了多久,我看到天邊泛起了瀲灩水光,已經走到了大湖邊。這時,自己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前方的道路不知還有多長,而我卻疲憊不堪。我對著蒼穹高聲呼喚,蒼穹卻沒有回應。突然,我發現天空中亮起了紅光,又是一顆流星飛逝而過,立刻恍然大悟:我不就是一顆追逐流星的塵埃嗎?日月正在為我作證,大地正在與我共鳴。經過6個小時的艱苦跋涉,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天色濛濛,冬季裏的辰光是多麽地微弱,可內心是亮敞的。我手執玫瑰行百裏,一路經曆了多少風寒,才得到了今天的黎明,而這一天就是情人節!玫瑰就是手中的寶劍,我要奪門而入,殺敗強敵,擁美人入懷!我一個箭步來到了窗前,妍正坐在客廳的餐桌前。她低著頭,眼裏噙著淚,餐桌上擺放了一大束玫瑰花,總共32朵!寡不敵眾,敗局已定,我最終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接下去的戰鬥就是以身殉情。我輕輕地推開門,妍聽到動靜猛地抬頭,她顯然大吃一驚,眼角中出現了一絲慌亂。我趁其陣角未穩,立即遞上玫瑰,然後瀟灑轉身,奪門而遁,如同一縷青煙,匆匆消失在滾滾塵霧之中??

妍離開了這個城市,回到了獻給她32朵玫瑰的男人身邊。這一切發生得那麽突然,婉是始料不及的。但她並未離棄我,而是找了牧師來捉鬼 -捉我心中之鬼,最後,牧師make sure,鬼已不在。婉原諒了我,又重新恢複了往常的歡笑,而我的心思卻愈發沉重。一個格外寧靜的夜晚,大地已經沉睡,路上依舊積著白皚皚的雪,月亮在稀疏的枝葉間探出了半張臉,而我卻睡意全無。忽而一陣敲門聲,來者是一位短發女子,我心裏知道那是婉。但今夜婉完全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沉默不語。朝夕相處,我對婉已經熟視無睹。她脫下外套,露出一身紅色毛衣,而我臉上依然是漠然的表情 - 事實上,我對周圍的一切都已經習以為常到了麻木的地步。兩人竟麵麵相覷,默默無語。突然,我感覺全身一陣難受,剎那間臉色蒼白,心跳加快,人一下子癱倒在地。我表情痛苦地望著婉,無奈地坦白自己的毒癮正在發作,並艱難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支煙。婉臉色大變,嚇得幾乎哭出了聲。“火柴!” 我奮力呼喊。就在這個時候,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在婉的臉上奇跡般地出現了從容、沉穩的神態,她找來火柴,迅速幫著點燃大麻,然後轉過身去,背對著我,伸手摸到牆上開關,熄滅了屋裏的燈。漆黑中,我對著窗外的月光,猛吸了幾口,身體變得酥軟,終於爬到了床上,兩眼也開始模糊。這時,天邊又出現了一片發亮的紅光,像一團燃燒的火焰,我心裏完全明白,一顆流星正在飛過。“你好一些沒有?” 一個低沉的聲音問道。這個聲音非常奇怪!我轉過臉來,瞪大雙眼死死盯著婉的背影 - 她緩緩地轉過身來,月色照耀著女人的臉??啊!我吃驚得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震顫。眼前這個女人披散著淩亂的長發,身上穿著一件藍色的毛衣!她的臉型是多麽地完美,眼睛是多麽地迷人,牙齒是多麽地潔白,嘴唇是多麽地性感 - 妍!我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妍,是你嗎?” 我輕輕問道,聲音中帶著驚訝和溫柔。她點了點頭,含情脈脈。我熱淚盈眶,一把抱住了她。那一夜,我們的精神出現了升華,婉終於蛻變成妍。

 
Toronto, 2019.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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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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