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8年是個熱鬧的一年,是年11月17日, 25歲的伊麗莎白•都鐸終於活到其姐謝世的那一天,在曆盡艱辛之後逆襲登基,成為英格蘭的伊麗莎白女王一世。而北邊的蘇格蘭此時也是女人的天下,蘇格蘭斯圖爾德王室的詹姆士五世(James V)早已在1542年那個苦寒的冬日因與英格蘭開戰而在英格蘭蘇格蘭邊境地區陣亡,那一天他的唯一合法孩子瑪麗公主剛剛出生6天,此後蘇格蘭一直由詹姆士五世的遺孀法國郡主基斯的瑪麗(Mary of Guise)攝政。詹姆士五世的母後是亨利八世的親姐姐瑪格麗特公主(Margaret Tudor),因此從血緣上來說,瑪麗•斯圖爾德得管伊麗莎白女王叫舅表姑,盡管伊麗莎白隻比瑪麗大9歲。因為懼怕被亨利八世的人綁架,瑪麗•斯圖爾德6歲上就被她母後秘密送到法國宮廷撫養,而1558年剛滿16歲的瑪麗嫁給了比她還小兩歲的法國太子弗朗西斯,成了太子妃,次年弗朗西斯登基成為法王弗西斯二世(Francis II of France), 瑪麗成了蘇格蘭女王兼法國王後。
然而,這兩位女君主雖在性格和心智上可謂大相徑庭,但她們的命運卻從一開始就緊緊地纏繞在一起,也與當時整個歐洲的政局緊密相連,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為後人演繹了一出驚心動魄的女人與王權較量戰。
這個小係列,就嚐試探討這南北兩位女王各自的愛情掙紮,因為無論她們的結局差異有多大,至少這姑侄倆有一點相同之處,那就是,她們的愛情都不能由自己來做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先說伊麗莎白。
初登大寶
伊麗莎白的登基給英格蘭民眾帶來了希望,1558年11月17日的夜晚,在瑪麗一世去世後兩小時,上議院宣布伊麗莎白登基為女王,議會大廳內一片歡呼聲,眾議院議員們高呼:“上帝保佑伊麗莎白!”。倫敦的大小教堂鍾聲齊鳴,大街小巷篝火通宵,第二天倫敦凡是有錢的人家都在大街上開桌設宴,向路人分發啤酒和葡萄酒。
但也有人在為死去的瑪麗女王默哀,溫徹斯特主教理查•佩特(Richard Pate)是在亨利八世時被貶、愛德華六世時流放、然後在1554年被瑪麗恢複主教席位的,他在舉國上下的一片歡慶聲中在溫徹斯特為瑪麗女王舉行了瑪麗一世的葬禮布道:讚美瑪麗一世的美德與虔誠,說她的雙膝因為常年累月不懈的跪拜而長出了老繭。在提到剛上位的伊麗莎白女王時,佩特說:“新任女王也具備無上的美德,是我們必須服從的,因為一條活著的狗也強過一頭死去的獅子。”不難想象這位大主教的結局:他的主教席位很快就被褫奪並鋃鐺入獄。但伊麗莎白並沒有殺他,而是將他流放到比利時,佩特在比利時孤老病死。
而教皇的英格蘭特使紅衣主教波勒,在倫敦蘭柏宮(Lambeth Palace)聽到瑪麗女王駕崩的消息時,自己正染上重傷風,發著高燒,他在瑪麗女王死後不到一天便也撒手塵寰,追隨他的女主人去了。
與此同時,英格蘭的宮廷正忙於從比利時的安特衛普采購最奢侈的時尚絲綢,為伊麗莎白的登基大典裁製王袍。
百廢待興
然而,1558年伊麗莎白接手的英格蘭可謂千瘡百孔、百廢待興。從她的父王亨利八世與羅馬教廷決裂、到她的王弟愛德華六世的新教改革、再到她的王姐瑪麗一世的天主教複辟,整整50年的宗教矛盾以及外國勢力的你爭我奪,伊麗莎白麵臨的是民心分裂、國庫空虛、和外國勢力的虎視眈眈。
下麵是1558年伊麗莎白登基時的西歐版圖,其中黃色版圖是哈布斯堡王朝分支西班牙王室地盤,紅色邊界的是神聖羅馬帝國地盤,英格蘭被擠在她東麵的神聖羅馬帝國、南麵的法國、北麵的蘇格蘭和西麵的天主教愛爾蘭之間,顯得那麽的渺小,隨時有被吞沒的危險,唯一的天然防禦是愛爾蘭海和英吉利海峽。
伊麗莎白所麵臨的最大問題還不止這些,她自己的內閣和歐洲其它王室對她也充滿了輕視和敵意。羅馬教廷在第一時間否認了她繼位的合法性,因為伊麗莎白是新教徒,按照羅馬教廷頒布的英格蘭王位繼承法,天主教徒瑪麗•斯圖爾德是瑪麗•都鐸的第一繼承人。而伊麗莎白的繼承人身份在英國普通法的合法性也要靠議會認可才能算數,因為此前愛德華六世已將她的繼承人身份剝奪。
教會和議會有很多人認為女人天生就不能做君主。蘇格蘭的新教改革急先鋒諾克斯(John Knox)在1558出版了一本著名的書,叫做《吹響聲討婦女滔天團的第一聲號角》( The First Blast of the Trumpet Against the Monstruous Regiment of Women ),這個婦女滔天團, Monstruouse Regiment of Women,指的是當時英格蘭和蘇格蘭的女君主,既蘇格蘭垂簾聽政的太後瑪麗•基斯和伊麗莎白的姐姐英格蘭女王瑪麗•都鐸。諾克斯在書中大放厥詞,說女人的生理特性決定了她們是愚蠢的、盲目的,他還引經據典,說“上帝造人的時候已經奪走了女人的權威(指上帝用亞當的一根肋骨造出了夏娃),而男人的經曆和遠識也決定了女人沒有領導男人的能力。
就是國內忠於伊麗莎白的人也不看好她的領導能力,他們很善意地論證說女人完全可以做一個開明的君主,他們甚至引用聖經裏的女先知底波拉(Deborah)的故事來證明女人也可以是智慧的。【聖經士師記第4章,底波拉是猶太國早期曆史上的一位女先知,出任猶太國的士師,帶領以色列人製服迦南地的耶賓王。】他們爭論說大可不必擔心,因為女王隻是一個象征,真正領導國家的是她旗下的男人(議會),他們把這叫做議會君主製(parliamentary monarchy)。
幸有忠臣
幸虧伊麗莎白有一前一後兩位不可多得的保駕護航者,一位就是我們前麵提到的樞密院大臣威廉•塞索(William Cecil), 另一位是伊麗莎白一世後期的間諜大師和國家安全大臣法蘭西斯•沃辛漢(Francis Walsingham),這兩位父兄級別的人物,可以說是伊麗莎白江山穩固的頂梁柱。
說來也巧,英格蘭曆史上成就卓越的幾位女王,在初登大寶時都有一位慈父般的大臣為她們指點迷津,伊麗莎白一世有她的老臣塞索,維多利亞女王有她首相墨爾本(Lord Melbourne),當今女王伊麗莎白女王二世在初登基時有她的首相丘吉爾。
老臣塞索的出生並不十分顯赫,他的父親隻是林肯郡一個地方上的小貴族,靠羊毛生意發了家,便攀附顯貴,將自己的族譜升級,並盡全力培養自己的獨子威廉。塞索十四歲就入了劍橋的聖約翰學院,在那裏結識了隻比他大五歲的阿什漢(Roger Ascham)和比他大六歲的切克(John Cheke),即伊麗莎白和愛德華六世幼年時的兩位太傅。和阿什漢與切克一樣,塞索自己的宗教立場當然是堅定的新教,他在英格蘭的政壇經曆了亨利八世、愛德華四世、瑪麗一世三位君主,從亨利八世的侍者做起,到下議院警衛官、諾丁漢郡首府長官、到地方法官,1543年年僅23歲時就成為議會議員。塞索在同一年娶了太傅切克的妹妹為妻,三年後妻子病逝,他在三年守孝期滿後又娶了貴族女子米爾德麗• 庫克(Mildred Cooke )為繼室。米爾德麗姊妹幾個和伊麗莎白、簡•格雷並稱為當時英格蘭最有修養的貴族女公子,米爾德麗尤其以翻譯拉丁語宗教和政治文獻而流芳後世,可以說是英格蘭的第一位專業女翻譯家。
在愛德華六世時代,塞索雖然反對諾森伯蘭公爵扶持簡•格雷上位,但他看得清政治風向,也在簡的登基宣言上簽了字。瑪麗女王登基後,他又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在瑪麗麵前撇清了自己和諾森伯蘭公爵的關係,成為瑪麗一世樞密院大臣之一。在說服瑪麗留住皇家血脈、不殺伊麗莎白這件事上,塞索起到了關鍵作用。
伊麗莎白與老塞索算是舊交,早在愛德華六世任上,塞索就被諾森布蘭公爵任命為伊麗莎白莊園財產的總管,在伊麗莎白14歲那年因托馬斯•西摩的牽連而被關倫敦塔時,是塞索暗中為她出謀劃策度過難關,所以長久以來伊麗莎白一直將塞索看作是自己的長輩。實際上,伊麗莎白在得知姐姐瑪麗將不久於人世、自己有望繼承大統時就已經任命了塞索為她的私人顧問。加上塞索還是服侍伊麗莎白時間最長的管事嬤嬤的好友,伊麗莎白如此信任這位老臣也就不足為奇了。
雷厲風行女君主
然而,在伊麗莎白看來,英格蘭隻能有一個君主、一個領導人、一個說了算的,那個人就是她自己!在她登基的第一天,瑪麗的前大臣們紛紛來到伊麗莎白的府邸,名義上是來祝賀她登基,實際上是來探聽新君主的任免安排。伊麗莎白警告這些大臣們,她隻會挑選對國家大事有用的人。
伊麗莎白17號獲知自己將成為英格蘭女王,18號就趕到她的哈特菲爾德鄉間府邸召開第一次國事會議,任命內閣成員。伊麗莎白治愈宗教分裂創傷的第一步就是宗教與國事分開,不讓宗教人士介入國家政治。她精簡並重組了內閣班子,減掉20名成員(包括瑪麗女王所任命的所有在內閣任職的神職人員),但隻增加了10名成員(其中沒有一名是神職人員)。內閣中由瑪麗女王親自任命,要麽自動引退,要麽被要求辭職,隻有少數幾人因為勢力過於強大或因其管理國家的技能無法被替代而保住席位。新任命的二十五人內閣班子基本上是劍橋派學者或法官,其中十八人要麽互相沾親帶故,要麽與伊麗莎白是遠親。
其中重要的任命就是任塞索為她的國務卿、樞密院首席大臣,為她羽翼未豐的新政府充當主心骨。伊麗莎白對塞索說:從今往後,你無需考慮我的個人意願,我隻要你為我提供你認為是最好的諫言。在這一點上塞索沒有讓他的女君主失望,他在19號一大早就坐在了首席大臣辦公桌旁,這一坐就是四十年,一直到他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咽下最後一口氣。塞索對伊麗莎白可謂鞠躬盡瘁、赤膽忠心。伊麗莎白像信任自己的父親一樣信任塞索,他們的性格互補,伊麗莎白性格外向,經常因為被感情困擾而拿不定主意,還常常會犯點小輕佻。而塞索則是個頭腦冷靜、堅持中庸、做事從實際出發、可以走一步看十步的老狐狸。他會事無巨細地將任何一件事情的利弊都為伊麗莎白分析得清清楚楚,最後讓伊麗莎白做出正確的選擇。這兩人可以說是君臣絕配。
伊麗莎白同時還將忠心跟隨她二十幾年的管家封為後宮總管,將她的初戀情人和少年時的獄友達德利(Dudley)封為宮廷馬師。
至於伊麗莎白的另一位重臣、她的安全大臣、間諜大師沃辛漢,我們後麵再說。伊麗莎白能夠力王狂瀾、坐穩王位、甚至保全性命,全虧了這兩位大臣的忠心輔佐。
接下裏要做的就是開進倫敦城接受萬民的瞻仰和朝拜了。
進京加冕
11月23號,伊麗莎白重返京城倫敦準備加冕。行到倫敦北郊城門時,全國的主教們在城門口列隊參謁表忠心。伊麗莎白向他們伸出自己的小手,讓主教們行吻手禮,但卻故意躲過了幫瑪麗一世血腥鎮壓新教徒的倫敦主教邦納。
伊麗莎白凱旋回京後,先在切特豪斯修道院(Charterhouse Priory)小住了五天,然後開始了登基大典的預演。首先是正式接受倫敦塔,進入倫敦塔之後,她驕傲地對列隊迎接她的市民、兒童和學者們宣告:多少這片土地上的王子在這裏變成囚犯,而我卻是從這裏的囚犯崛起成為這片土地上的王子!但說完這些之後,伊麗莎白卻立即去到曾經關押自己的囚室,雙膝跪下,向上帝禱告。
英格蘭最富盛名數學家、天文學家、大法師和占星學家約翰•迪伊(John Dee)已為登基大典選定了黃道吉日:1559年1月15日,星期日。為了這場精心排練的大戲,伊麗莎白從自己的腰包裏掏出一萬六千英鎊,加上倫敦市府的錢,可謂金碧輝煌,文章做盡,連一根頭發絲都不允許站錯位置。
在1000名騎士的簇擁下,伊麗莎白身穿豪華禮服,坐在一乘金頂敞篷轎子裏從倫敦塔沿著倫敦的大街向西敏寺出發。和她的父王亨利八世一樣,伊麗莎白深知儀式的重要性。她在轎內頻頻向路人招手:上帝祝福你們,我的子民!當她見到一個孩子咿咿呀呀地在路旁唱著讚頌之詞時,她命停轎,認真地聽完了這個孩子的歌唱,臉上露出驚異的表情。她收下了一位普通的倫敦婦女怯生生地向她走來為她獻上的一束不值幾個錢的迷迭香花束。當轎子經過市中心的齊普賽徳大街(Cheapside)時,她向子民們展現出自己最燦爛的笑容,並對轎邊的女官說:我聽到人群中有人說我讓他們想起先王亨利八世。和姐姐瑪麗一樣,伊麗莎白從小就一直渴望被父王接受,現在自己做了君主,還是想要以父王為楷模,希望自己能和父王一樣做個成功的君主。
市民在沿途自組了許多儀仗隊,其中一個老人一手持鐮刀,另一手握著一個沙漏,伊麗莎白當然知道他的身份是時間,但她仍然很認真地問這位老人所扮演的角色,老人驕傲地回答:“時間!”伊麗莎白回答說:“啊,時間。時間將我領到今日!”
在經過聖殿關(Temple Bar,倫敦區和西敏區的分界點)時,伊麗莎白向倫敦子民宣稱:“請你們相信,我一定會成為你們的好女王!”
這一天,倫敦市府舉辦盛大宴會,官員和市民們從下午三點一直狂飲到後半夜。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加冕禮負責塗油膏的大主教人選,瑪麗一世任命的坎特布雷大主教波勒已經死了,約克大主教是舊教狂熱分子,拒絕承認伊麗莎白為英格蘭教會領袖,拒絕出席加冕禮。剩下地位最高的前八名大主教不是老態龍鍾體力不足,就是不悅聖心或不願伺候,最後為神聖女王加冕和抹聖油的光榮任務落在了名不見經傳的卡萊爾(Bishop of Carlisle)主教身上,該主教雖然同意為伊麗莎白加冕,但提出條件,伊麗莎白必須效仿她姐姐瑪麗,以天主教儀式宣誓。
這僅僅是麻煩的開始,此時,羅馬教廷已經下詔不承認伊麗莎白的合法性,並再次指出英格蘭的合法王位繼承人是亨利七世的曾外孫女,蘇格蘭的瑪麗女王, 天主教徒。而此時,還在法國宮廷的瑪麗•斯圖爾德,也在她公公法國國王的授意下,在她的法國太子妃宮中掛起英格蘭國旗,並在自己的私人信箋上使用英格蘭皇家徽章。為此,伊麗莎白一輩子都不會原諒瑪麗•斯圖爾德。而其姐瑪麗一世的鰥夫、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也信誓旦旦要出兵收服英格蘭。
麵對這些內憂外患,年輕的伊麗莎白女王該如何扭轉局麵坐穩她得來不易的江山?且聽下回分解。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