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女王一世-從階下囚到一代天驕脫胎換骨之心路曆程(5)

英格蘭宗教改革的逆轉
成功擊敗諾森伯蘭公爵的篡位以及登基後全麵擊潰新教徒的造反,加之與菲利普王子成婚後得到羅馬帝國皇帝查爾斯五世的鼎立支持,這些都讓瑪麗在王位上自信心大增,也堅定了她宗教逆改革的步伐。愛德華六世時因反對宗教改革而入獄的倫敦大主教邦納(Edmond Bonner) 和溫切斯特大主教嘉丁納(Stephen Gardiner) 很快就被恢複了自由,並恢複了他們的主教坐席,成了瑪麗“撥亂反正”的左膀右臂,嘉丁納還被任命為瑪麗樞密院的首席大臣。很快愛德華六世任命的二十二位主教中,隻有七人保住了主教席位,教會裏凡娶妻生子的牧師全部被解雇,剝奪了他們的生計。

而新教改革的三位主要領導人,坎特伯雷大主教克蘭默(Thomas Cranmer)、倫敦主教雷德利(Nicholas Ridley)和溫切斯特主教拉蒂默(Hugh Latimer),更是成了瑪麗的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克蘭默和雷德利,前者是她父王亨利八世和母後阿拉貢的凱瑟琳離婚案的主要檔案起草人,後者代表教會簽署了將英格蘭王位交予簡•格雷的證書。這三人很快被從倫敦押送到牛津的中世紀城堡監獄(Bocardo Prison),在走過場式的快速審判後,三人均被判異教徒罪,雷德利和拉蒂默於1555年10月16日在牛津被綁在火燒柱上燒死。半年之後克蘭默也步其後塵,因此這三人在曆史上被統稱為牛津烈士(Oxford Martyrs),而三人都是劍橋的畢業生。

根據都鐸時代曆史學家約翰•福克斯(John Fox)在他的《殉道者名錄》中記載,68歲老態龍鍾的拉蒂默在火燒柱上對55歲的雷德利說到:“做個男子漢吧,雷德利;今天我們將用自己的身體為英格蘭點燃一隻永不熄滅的蠟燭。(Play the man, Master Ridley; we shall this day light such a candle, by God's grace, in England, as I trust shall never be put out.)

而福克斯本人在瑪麗登基後明智地逃到德國去避難,直到伊麗莎白登基後才回到英國。和他一起逃亡的有近800人,大多數是劍橋牛津的神職人員和學者,他們在法蘭克福和日內瓦建立了英格蘭新教社團,繼續扯起改革的旗幟,出版英文聖經,印發小冊子聲討瑪麗和羅馬教廷。正是他們的討論為以後英格蘭的國教奠定了理論基礎。
 
拉蒂默和雷德利在火燒柱上

英格蘭回歸羅馬教廷和對新教徒的迫害

與此同時,此前在亨利八世和愛德華六世任上逃離英格蘭去法國、意大利避難的舊教徒們卻紛紛回到了英格蘭,其中的重量級人物是羅馬教廷紅衣主教波勒(Reginald Pole)。波勒早年雲遊歐洲,與意大利文藝複興知名人物以及教皇利奧十世(Leo X)的教廷均結交甚廣。亨利八世曾以坎特伯雷大主教職位為條件希望波勒支持他與阿拉貢的凱瑟琳離婚案,但波勒選擇了自我流放,離開英格蘭回到了法國和意大利。亨利八世一怒之下將波勒家滿門抄斬,連波勒的母親也被送上了斷頭台。瑪麗登基後,波勒以羅馬教廷特使的身份滿懷熱誠地重返故鄉,力圖以一種莊嚴、虔誠、嚴肅、認真的態度將英格蘭再度拉回到羅馬教廷的懷抱。

波勒的羅馬教廷特使專船在1554年11月一個陰冷的下午停靠在泰晤士河岸,菲利普王子和瑪麗早已在宮中等候他的到來。瑪麗見到波勒後,激動地將他一把抱住,說到:“您的到來,給我帶來的喜悅就和我初登大寶時的喜悅是一樣的啊!”

作為回答,波勒用拉丁語背誦了聖母領報時加百列天使 (Angel Gabriel)對童貞瑪利亞所唱的頌歌:Ave Maria, gratia plena, dominus tecum, benedicta tu in mulieribus. 萬福瑪利亞,充滿恩典,上帝與你同在,妳在婦人中是有福的。

就是在這個時刻,瑪麗第一次感覺到了她腹中有胎兒在跳動。

四天後,波勒在懷特霍爾王宮(Whitehall,都鐸王朝之後英格蘭的國家政府所在地)的主廳裏搭起了一座高台,上下議院議員們全部到場,瑪麗和菲利普分別坐在著聖裝的紅衣大主教的兩旁。大主教宣布說他是來給英格蘭人民交還回天堂的鑰匙的,他代表教皇以聖父聖子聖靈的名寬恕了全英格蘭的子民。瑪麗喜極而泣,她作為英格蘭君主的最大使命完成了。台下的大臣們也有半數以上和他們的女王一起落淚,互相擁抱。

當消息傳到羅馬教廷時,梵蒂岡不遠處的聖天使城堡(Castel Sant'Angelo)上響起了禮炮。這一年,瑪麗一連雇了兩位畫家給自己畫了好幾幅肖像,肖像中的瑪麗看上去充滿了自信,目光炯炯有神,一副女君主的派頭。
 
瑪麗登基後的肖像畫,瑪麗帶著T型十字架項鏈,手握一個四位傳福音者圍繞一個聖者靈骨的吊墜。

然而,這表麵的一片祥和之下卻暗藏了一股洶湧的暗流。進入1555年之後,隨著舊教的回歸,英格蘭的新教教徒們開始轉入地下,他們秘密集會,堅持行愛德華六世和克蘭默大主教所製定的新教禮,讀書識字的先生們堅持在家庭教會用英語做禮拜讀聖經,他們向神禱告:要麽讓瑪麗女王放棄偶像崇拜,要麽讓她早日升天。於是,一場大搜捕開始了。

第一個落網的是倫敦聖保羅大教堂的牧師羅傑斯(John Rogers)。羅傑斯選擇第一個打破寒冰,在聖保羅大教堂的院子裏公然反對羅馬教皇。在他被從監獄解押到火燒柱被燒死時,他的妻子和他們的十個孩子以及左鄰右舍像送英雄一樣一路送他去赴死。在被綁到火燒柱上後,羅傑斯被告知如果他悔過,就可以活命,但他拒絕了。

下一個被燒死的是格勞斯特大主教約翰•胡珀(John Hooper)。他死得極其慘烈,因為火苗不夠旺,隻燒到他的下半身。胡珀在火中掙紮了近一個小時,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雙腿和雙臂被燒斷,才“像嬰兒一樣安詳地睡去。”

這一天,在倫敦主教邦納的命令下,一個織布商、一個屠夫、一個剃頭的、一位牧師、一名紳士和一名學徒也在倫敦同一天被燒死。罪名?不承認羅馬天主教的:聖餐變體論” (transubstantiation)。【羅馬教廷在十三世紀前後建立了聖餐變體論,即當神父祝福了聖餐餅和酒之後,餅和酒雖然外形沒有變化,但實質上已經轉變成了耶穌基督的肉和血,即基督本人已經降臨到餅和酒裏。但隨著歐洲文藝複興和哲學思辨的發展,以馬丁•路德為代表的改革派人士認為這是盲目崇拜。他們不接受餅和酒已經變成了基督的身體和血這一說法,而是認為餅和酒隻代表聖靈的象征意義。】

根據福克斯的殉教者名錄,從1555年2月4日羅傑斯被燒死,到1558年11月15日坎特伯雷五烈士(三男兩女)在肯特郡被燒死,記錄在案的被燒死的新教徒共有284人,橫跨整個南部英格蘭的主要城市。但實際上短短三年多的時間內被燒死的人數超過300人。他們中年齡最小的是一名十四歲的男童,最大的是一名已逾七旬的老嫗,職業從主教、牧師、修道士、教師、醫生、律師,到皮匠、屠夫、農夫、商人、裁縫、警察、畫家、音樂師、普通手工業者、家庭主婦、女傭、寡婦。在倫敦僅邦納主教一人就將112人送上了火燒柱。判斷新教徒是否應該受死的程序很簡單,審判者隻問一個問題:你如何看待聖殿上的聖餐?如果你不承認耶穌基督的肉和血實質上存在於餅和酒裏,你就是異教徒。

清算剛開始的時候,新任首席大臣坎特伯雷大主教嘉丁納認為隻要燒死幾個領頭的新教徒以儆效尤就足夠了。但是,他所看到實際情況卻是每次火燒新教徒時,民眾都是群情激昂,圍觀者裏三層外三層將現場擠得水泄不通。這讓他意識到每次火燒對於新教徒來說就是一次見證,比十次秘密聚會更能讓他們意誌堅定,也讓民心越來越遠離瑪麗。坊間傳說,每當夜深人靜,如果有人站在王宮圍牆的一個特定角落裏喊“上帝保佑瑪麗女王”時,圍牆裏不會有任何回應。但如果有人對著圍牆說“上帝保佑伊麗莎白公主”時,就會有一個女聲回答說:“就這樣!”(So be it!)。這當然不是神跡,而是王宮裏的女傭們自發地輪班值夜,守在那裏等著向過路人做這樣的回答!

因此嘉丁納大主教勸諫瑪麗見好就收,不可對新教徒過分嚴苛。但瑪麗和紅衣主教波勒卻不這麽認為,他們堅信對待死不悔改的異教徒絕不能姑息,因為在瑪麗眼裏,新教徒都是對她王權的顛覆者和對她子民宗教信仰的麻醉者,唯有將他們綁到火燒柱上,才能保證一粒老鼠屎不會壞了一鍋粥。她給漢普郡的治安長官發去一封信,指責該地方長官不該自作主張赦免一名在火燒柱點火後認錯的新教徒。正是因為這些原因,瑪麗才被後人稱為“血腥瑪麗”。

然而,話又說回來,將新教徒激進分子綁到火燒柱上並非瑪麗發明,也非英格蘭僅有。從馬丁•路德1517年發文抨擊羅馬教廷的以後的整個十六世紀,這場大風暴席卷了整個歐洲,無數人因此喪命。亨利八世在位時就將63名新教激進分子燒死,而且亨利八世對舊教激進分子也沒有手軟,隻不過反對他改革的舊教激進分子都被他處以絞刑。這場大風暴直到十七世紀初才漸漸平息,逐漸奠定歐洲各國的宗教教派劃分。但總體來說,宗教改革給歐洲的文明和文化還是起到促進作用的,這一百年間,歐洲的社會結構得到改善,貴族和平民之間的差距縮短,各國政府紛紛在民間辦學,普通百姓的教育水平普遍得到提高,宗教教派之間達到互相容忍,婦女的地位也得到提高。扯遠了,回到瑪麗。

瑪麗的假孕和病逝

瑪麗和菲利普1554年7月25日在溫徹斯特大教堂舉行的婚禮,到9月份她開始停經,體重增加,晨起嘔心,所以她堅信自己懷孕了,宮廷禦醫也確認她是懷孕了。王位有了天主教繼承人,伊麗莎白的存在不再是威脅,故此菲利普王子撮合姐倆和解。此時瑪麗唯菲利普之命是從,而菲利普則被比自己小六歲的紅發美女伊麗莎白所吸引。相比於瑪麗,伊麗莎白從小就很矯健,和母後安•波琳一樣,騎馬、打球、唱歌、彈琴、跳舞無所不能。所以菲利普算盤著,一旦瑪麗無子而去,伊麗莎白繼位成為君主,他就再向伊麗莎白求婚,不妨提前示好伊麗莎白賣個人情。

到了1555年4月,在牛津被軟禁的伊麗莎白忽然接到瑪麗的傳喚,讓她立即來倫敦見證女王分娩。伊麗莎白在衛兵的看守下前腳剛到到倫敦,姐夫菲利普王子後腳就登門拜訪,並且送給伊麗莎白一顆碩大的鑽石做禮物。菲利普的這番殷勤,可能是出自對伊麗莎白的欽慕,但更有可能是在為他自己留後路。因為那時候女人生孩子就等於是過鬼門關,菲利普擔心一旦瑪麗死於分娩,伊麗莎白登基,他可能會在英格蘭被扣或被害。

這時候,瑪麗還是堅信自己很快就會為王位生下繼承人,讓現有的王位繼承人伊麗莎白來見證“真命天子”的誕生,對於瑪麗來說無疑是具有重大象征性意義的。

預產期定在4月底,然而,在倫敦所有教堂的喜慶鍾聲和大主教日夜不停的禱告聲中,4月過去了,5月也過去了,瑪麗的肚子卻始終不見動靜,盡管她仍感覺到胎動。

瑪麗、伊麗莎白和整個英格蘭就這樣在焦慮中一直等到6月,瑪麗隆起的腹部突然變小了,可並不見孩子分娩。悲痛欲絕的瑪麗,認為這是上帝在懲罰她,責備她對異教徒太仁慈。於是她給英格蘭所有的主教們發出通告,要求他們“務必克勤克儉地加快對不良人士的追捕和處置“。

與此同時,密切關注英格蘭局勢的羅馬帝國大使很快將瑪麗假孕的消息通報了她表哥/公公查爾斯五世,說他預見到英格蘭將會有不可言喻的巨變,說瑪麗的懷孕根本就是謠言,而且她很可能永遠都不會有孩子。

瑪麗到底是都鐸的孩子,在絕望和痛苦之餘,她的心還是屬於都鐸王朝的。瑪麗將解除軟禁的伊麗莎白安置在倫敦的漢普頓宮,而瑪麗的大臣們也在第一時間畢恭畢敬地來到漢普頓宮以跪禮和吻手禮迎接伊麗莎白,並敦促她向瑪麗求寬恕。伊麗莎白回答說陛下並沒有責罰我,何來寬恕之說?一星期後,瑪麗女王在懷特霍爾宮接見了伊麗莎白,這是兩姐妹將近兩年來的第一次見麵。這次會麵被史書如此記載:

瑪麗:我知道你認為你是在堅守你的真理,但我隻希望上帝與你同在。

伊麗莎白:不管結局怎樣,我都不奢望您的寵幸或寬恕。

瑪麗:你會不會對外宣稱你在倫敦塔被關和這兩年在牛津被軟禁是冤枉的?

伊麗莎白:絕不會。我深知自己的責任,也必須承擔自己的責任。

瑪麗輕輕歎了一口氣,說到:上帝才知道。

此後,瑪麗將伊麗莎白送回牛津,但解除了對伊麗莎白的軟禁。在以後的三年時間裏,伊麗莎白安安靜靜地住在牛津市外的伍德斯托克(Woodstock)莊園裏,大多時候有和她青梅竹馬的羅伯特 • 達德利(Robert Dudley) 與她作伴。羅伯特的父親就是扶持傀儡女王簡• 格雷上位的那位諾森伯蘭公爵。公爵獲罪被瑪麗斬首後,羅伯特和他的弟弟們也被關進倫敦塔,而且是和伊麗莎白入獄的時間一致,兩人是囚友。後達德利的母親公爵夫人向菲利普王子求情,羅伯特才和他的弟弟們一起被赦免。因此伊麗莎白和達德利兩小無猜的感情也就更加親密了。就在紅衣主教波勒和瑪麗忙於火燒新教徒的一片鼎沸聲中,伊麗莎白和達德利在伍德斯托克的恬靜鄉村裏恣意地相愛著,靜靜地等候著。 

菲利普從來就不喜歡英格蘭的潮濕,1555年下半年,他便以父王查爾斯五世的健康為由回到西班牙。1556年1月查爾斯五世遜位,將西班牙國王之位讓給了菲利普王。菲利普即位後立即向法國宣戰。為了從英格蘭得到人力和財力支持,菲利普再次返回英格蘭,這次是以英格蘭國王的身份來索取支持的。菲利普向英格蘭議會說他隻想從英格蘭征糧,但轉過身去就向瑪麗要兵力和軍火,軟硬兼施地逼迫瑪麗向法國宣戰。瑪麗在議會的一片反對聲中加入了西班牙的對法戰爭,然而,英格蘭的軍隊在法國一敗塗地,失去了英格蘭在法國的最後一塊領地加萊( Calais)。

瑪麗假孕的消息在歐洲傳開後,瑪麗傷心過度、羞愧難當,加上菲利普的離開,她很快陷入嚴重的憂鬱症。1557年3月,菲利普王子在責任的召喚下重返英格蘭,瑪麗用二十一響禮炮迎接丈夫的回顧。41歲的瑪麗覺得自己又懷孕了,預產期算在1558年3月。瑪麗下詔一旦自己不在了,菲利普為攝政王輔佐他們的孩子登基。但和上次一樣,預產期到了還是沒有孩子。瑪麗在這種情況下感覺自己再懷孕的希望很渺茫,於是不得不正式立伊麗莎白為英格蘭王位的繼承人。

到了1558年5月,瑪麗的健康狀況開始惡化,開始出現腹痛、腹脹、腹部隆起,1558年11月17日,42歲的瑪麗一命嗚呼了。菲利普國王並不在她身邊,而是在布魯塞爾巡視。在得知瑪麗的死訊後,菲利普寫信給自己的妹妹說“我對她的死感到一定程度的悲痛。”
瑪麗的一生其實也是很悲慘的,從小和母親一起擔驚受怕,長大後遭到父親的嫌棄,好容易熬到登基,卻是個命不長的,可以說她是為了信仰而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她對英格蘭曆史的最大貢獻就是留住了伊麗莎白的命。

一個人們津津樂道的傳說就是,1558年11月17日,當王宮的快馬奔進伊麗莎白在伍德斯托克的莊園來向她呈現瑪麗的王權戒指並稱她為英格蘭女王時,她正坐在莊園裏一棵古老的橡樹下蕩秋千。

伊麗莎白非常自然地接過瑪麗的戒指,並用拉丁語誦出聖經《詩篇》第118篇第23段:這是耶和華的所為,它在我們眼裏實為神奇。(Domino factum est istud, et est mirabile in oculis nostris.)

二十五歲的伊麗莎白,在小小年紀經曆了苦寒的嚴冬之後,終於迎來春天。從此邁上成為一代天驕女王的漫長路途,開始她長達44年半的女王生涯。
 
伊麗莎白一世登基肖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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