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曆了托馬斯西摩事件之後,伊麗薩白似乎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她深知自己處境特殊,必須步步小心、處處謹慎,以免被人利用或遭人陷害。據記載,當被告知托馬斯西摩的死訊時,伊麗莎白沒有流露任何情感,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今天死了一個聰明過頭、智慧不足的男人。” (Today died a man of much wit, and very little judgment.)
而就在十四歲的伊麗莎白幡然悔悟,學會韜光養晦,深居簡出低調做人的同時,英格蘭曆史的洪流卻仍然在她的身邊洶湧澎湃,隻不過從1550年到1553年,伊麗莎白基本上是王權爭奪戰的旁觀者,而上演皇家及宮廷你死我活的大戲的主角是她的弟弟愛德華六世和姐姐瑪麗公主,加上簡•格雷郡主這麽個無辜的人無奈地被拉進來做了替死鬼。
西摩大國舅倒台的時候,愛德華已經12歲了。從他9歲登基後,雖然一直未親政,但都鐸家的孩子都是天資聰穎,且在先王亨利八世的精心計劃下,愛德華的啟蒙導師都是英格蘭宗教改革急先鋒和代言人,再加上受到已故王後凱瑟琳•帕的熏陶,愛德華六世的宗教態度十分明確,是個堅定的改革派,其宗教立場接近當時歐洲最激進的新教改革派領袖、德國的馬丁•盧瑟。此前一年,11歲的愛德華即撰文抨擊羅馬教皇的自負:指責教皇是“魔鬼的親生子,是個一邪惡的反基督徒和一個令人憎恨的暴君。”雖然措辭充滿了一個11歲孩子的大膽與天真,但卻鮮明地表達了他的立場。愛德華以將父王亨利八世開始的英格蘭宗教改革視為自己的第一天職,那麽他與其姊瑪麗公主之間的矛盾也就不難想象了。
此時,新得寵的諾森伯蘭公爵達德利取代了西摩大國舅成了少年天子的引導者與保護人,但達德利並沒有像西摩大國舅那樣封自己為太保(the Protector), 而是給自己發明了一個新頭銜:國王樞密院主席 (Chairman of King’s Council )。達德利在樞密院和朝廷內外與兩派都和平相處,他公開支持改革派,但這也隻是想從中漁翁之利,因為從亨利八世的宰相沃斯利起,對天主教各教區被剝奪土地和房產的處置權就是一個肥得流油的肥缺。達德利對英格蘭宗教改革的走向如何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對王權的控製和對財富的追求。
達德利對漸漸走向成熟的愛德華六世的態度也不同於前太保西摩。西摩當權時,愛德華在樞密院會議上的出席完全是形式性的。達德利卻完全掌握了少年天子的急於向大臣們顯示他已經有能力親政的心態。達德利經常在夜裏悄悄地溜進宮,向愛德華麵授機宜,這樣第二天少年天子便可在樞密院會議上很自信地對國家大事侃侃而談,讓人覺得這都是他自己的見解。
這一切自然沒能逃過瑪麗公主在宮中的眼線。瑪麗稱諾森伯蘭公爵是“英格蘭性情最不穩定的男人‘,而公爵本人則公開宣稱瑪麗公主是英格蘭國家穩定和改革成果的最大威脅,因為他意識到一旦幼主無後而逝,瑪麗是王位的第一繼承人,一旦瑪麗上位,他的前景如何不難想象。
瑪麗還是英格蘭國內天主教(舊教)的精神領袖,但1550年5月,少年天子愛德華六世親下命令,剝奪了瑪麗j舉行天主教彌撒的權利,瑪麗被要求和新教子民一樣遵循新教禮儀。從這一刻起,瑪麗感覺到自己性命難保。此時瑪麗已經34歲了,自1536年母親去世後就再沒有人為她說親,孑然一身,前途渺茫,再堅強的人也會動搖。瑪麗秘密聯絡了羅馬帝國的駐英大使,說她覺得諾森伯蘭公爵和樞密院意欲謀殺她,讓大使設法助她逃到歐洲大陸,尋求表哥查爾斯五世的保護。
到了6月底月,四艘羅馬帝國的戰艦和四艘小艇駛進了英吉利海峽,停靠在了埃塞克斯郡海上,準備隨時接上瑪麗公主。但瑪麗卻始終不能定奪,她知道愛德華六世體製孱弱,而且尚未成婚,沒有子祠。愛德華六世一旦離世,她便是英格蘭的女王。難道真的要在這個時候放棄一切去流亡嗎?她的親身母親阿拉貢的凱瑟琳的在天之靈會原諒她嗎?停靠海上的羅馬帝國軍艦久等不見人,最後隻能撤退;而樞密院對瑪麗公主的監視則更嚴密,愛德華六世瑪麗也越發地不信任了。
盡管如此,血濃於水,姐弟三人的感情還在,特別是伊麗莎白,她的宗教立場是和愛德華一致的,也是個堅定的新教改革派。到1550年底,愛德華不僅特赦了大國舅西摩,還將兩位姊姊接到王宮一起過聖誕節。伊麗莎白將自己親手縫製的麻布襯衣呈現給愛德華作為聖誕禮物,但席間瑪麗卻和愛德華發生了衝突,愛德華斥責瑪麗,說王姊作為朕王國中地位最顯赫的臣子,你公開違背朕的旨意,堅持行羅馬彌撒禮,你要置朕於何地?!瑪麗回答說,我的靈魂是屬於上帝的。我不會改變自己的信仰,也不能用相反的行為來掩飾自己的意願。
少年天子反唇相譏:朕並不想壓抑你的信仰,但你不是國王,而是臣子,就應該有個臣子的樣子。你這樣的榜樣行為會給朕帶來很多不便。
34歲的瑪麗公主畢竟是阿拉貢的凱瑟琳的女兒,她的西班牙血液造就了她的恣意大膽:年齡和經驗,還會讓陛下您明白更多的道理。
對此,少年天子回答說:活到老學到老,你也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此後不久,瑪麗的表哥神聖羅馬皇帝查爾斯五世致函愛德華,威脅說如果剝奪他表妹瑪麗公主行羅馬天主教彌撒禮的權利,他就會向英格蘭宣戰。少年天子在他的日記裏這樣寫到:對這封信現在不做回答。但他最終回信告訴查爾斯五世,瑪麗既然是臣子,就得服從她君主的意願。
與此同時,英格蘭的政治經濟風景線仍然是一片晦暗。新教與舊教之間的矛盾更加激烈,貨幣繼續貶值,物價繼續上漲。被特赦的大國舅也意欲卷土從來,但最終在1551年秋再次被諾森伯蘭公爵逮捕入獄。最終於1552年1月22日在倫敦塔被斬首。
但此時此刻,誰會料到僅僅19個月之後,諾森伯蘭公爵本人也會站在同一個斷頭台上!
1552年4月,十四歲半的少年天子愛德華六世偶感風寒,繼之又患上天花,但所幸並無大礙。康複之後,愛德華開始獨立簽署皇家詔書,親自介入內政外交事務,親自過問樞密院的議事程序。他經常用希臘語寫日記或打草稿,就是為了不讓自己的侍從窺探到他在寫什麽。
這一年的夏天,為了彰顯皇家天威,愛德華六世帶領4000人馬巡行,一路浩浩蕩蕩從倫敦一直行到樸次茅斯和南漢普頓,轉至威爾郡(Wiltshire)和多塞特郡(Dorset)。這一切都讓英格蘭的子民們感到無比的欣慰,在少年天子剛剛登基的時候,他們不就將他比作是約西亞王了嗎?他一定會像約西亞王帶領以色列人那樣帶領英格蘭走出低穀,走向光明!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1553年2月,15歲的愛德華六世再感風寒,發燒、寒顫,這樣持續了一個多月也不見好轉,繼之咳嗽、吐濃痰,痰中帶有黑塊,後轉為低燒不退。到了5月,愛德華自己也意識到命不久矣,到了6月份,連他自己也放棄了生存希望。後人對愛德華的病情多有揣測,有陰謀論者更認為他是被人下毒了。但理性的解釋是,愛德華的上呼吸道感染發展成肺炎,在那個沒有抗菌素的年代,肺部細菌感染是致命的。
眼看著愛德華六世沉屙不起,樞密院主席諾森伯蘭公爵進入恐慌模式。王位的第一繼承人也是公爵的天字號死敵大公主瑪麗。愛德華自己也陷入絕境。如何保護先帝留下的宗教改革成果,如何阻止英格蘭重返羅馬教廷,不讓改革潮流倒退,從而拯救他的子民們的靈魂?隨著愛德華的健康狀況一天天變壞,如何將瑪麗公主從繼承人名單上消除也就成了諾森伯蘭公爵和樞密院的頭等大事。英格蘭怎麽能夠接受一位舊教女教徒做君主?!
伊麗莎白公主是新教徒,但問題是,她是二公主,豈有越過大公主的權利?於是瑪麗公主和伊麗莎白公主的出身問題再次被拿來做文章。 要阻止瑪麗公主登基,唯一可用的理由就是再次否認她的出身合法性,畢竟先帝亨利八世在世時曾下詔將瑪麗和伊麗莎白都宣判為非婚生女。如果要說瑪麗不合法,那按照同理伊麗莎白也自然不合法。
心力交瘁的愛德華六世,在諾森伯蘭公爵的協助或忩恿下,幾次三番修改繼承人名單排序,試圖在他爺爺亨利七世的後裔中尋找一位新教徒來繼承大統。最後中彩的是亨利七世的曾外孫女簡•格雷郡主(Lady Jane Gray),因為她是亨利七世的小女兒的孫女,不僅是繼瑪麗和伊麗莎白之後王位的第三繼承人,新教徒加宗教改革急先鋒,她還是諾森伯蘭公爵的兒媳婦!
筆者繪製了下麵這幅圖,解釋這幾個都鐸王家子弟的血緣關係。
所以,愛德華六世在病榻上留下遺詔,瑪麗和伊麗莎白兩公主再度被剝奪繼承權,王位將有“簡•格雷郡主的男性後裔“來繼承。可見這時候的愛德華,還無法接受英格蘭由女人來統治,可能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活到等簡生下兒子的那一天,但幾天之後,他又將遺詔改為:“由簡•格雷郡主和她的男性後裔”來繼承。
到了7月1號,愛德華硬撐著站在王宮的窗口,好讓子民們確認他們的國王還沒死。但愛德華看上去那麽孱弱,這個形象並沒有起到安定民心的作用,第二天,愛德華還想站在窗前,但他的侍從說天太冷了。到了7月6日,愛德華終於撐不下去了,在晚間8點到9點之間陷入彌留之際。那一天下午,雖然是個七月天,倫敦的天空卻是陰雲密布,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泰晤士河的河水滿到幾乎決堤。愛德華說了他的最後禱告:主啊,救我離開這個悲慘而邪惡的世界,讓我加入你的所選行列,,,,,,。
此前兩天,也就是7月4號,諾森伯蘭公爵派了500士兵去往赫特福德郡(Hertfordshire)瑪麗公主的私人莊園,意欲在那裏將瑪麗扣押,然後送入倫敦塔,逼她就範。但他的人撲了個空,瑪麗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在他們到達之前不到兩小時已經逃到了天主教勢力強大的諾福克郡,諾福克公爵(Duke of Norfolk)是金雀花王朝愛德華一世的直係後代,英國血統最高貴的王族後裔,一向都不把都鐸家看在眼裏,而且諾福克一家都是天主教的忠實信徒,是瑪麗公主在英格蘭的最大支持者。諾福克公爵家還是世襲的伯爵元帥,手握兵權,可以護駕的名義在英格蘭調兵遣將。
7月10日,無辜且無奈的簡•格雷被當作傀儡一樣奉為英格蘭女王。然而,公義自在人心。諾森伯蘭公爵的變相篡位在英格蘭引起舉國公憤,他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國王的兩公主就這麽被外人給撬了。所以當瑪麗在諾福克義憤填膺、聲淚俱下地請求聲援時,貴族和百姓都站在了她的身後,自動拿起了武器跟隨瑪麗公主打進了倫敦。就連簡•格雷是親生父親也來到瑪麗跟前宣誓效忠,認瑪麗為英格蘭的女王。
到了7月19日,諾森伯蘭公爵的人馬不戰自敗,瑪麗迅速占領了倫敦,將公爵和簡夫婦一舉拿下,全部關進倫敦塔。
在這整個過程中,伊麗莎白雖然隻是在外圍,連打醬油的機會都沒有,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家族遭難時一致對外這個道理伊麗莎白是懂得的。伊麗莎白和瑪麗同仇敵愾,在37歲的瑪麗大獲全勝、在士兵的簇擁下凱旋破入倫敦城門時,20歲的伊麗莎白也帶著自己的人馬和姐姐瑪麗一同進程。作為新教徒的伊麗莎白,她也深知自己和即將登基的天主教瑪麗肩並肩進城的象征性意義,這是對瑪麗的無言支持,因為她的出現無疑會為瑪麗爭取到新教徒的支持。
如果讀者覺得伊麗莎白以後的日子會風調雨順,那你就想錯了,更大的風雨在等待著她。且聽我慢慢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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