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捷試著養個孩子,在遊戲裏。這並不難,佟兵以前就玩過這個,遊戲裏找人結個婚,然後就可以生孩子。小捷為體驗生活。男玩家則想生孩子,養大,將來幫他“戰鬥”。這天,小捷給小敏發微信,說我生了個孩子。括號:在遊戲裏。
小敏不以為意,回複:好好體驗。
誰知道孩子一生出來就甩不掉。小捷怪遊戲太逼真:跟現實生活一樣,孩子吃喝拉撒俱全,她都得照顧。每天上班前下班後,她都必須在虛擬世界,給孩子喂奶、幫他洗澡、哄他睡覺。荒唐。小捷疲憊不堪,三天就厭了。可總不能讓老媽代做。養孩子這事,除了姐姐,她誰都沒說。現在跟不能說。素敏會笑話她。
隻能自己先養著。堅持。小捷告訴自己,當媽就得堅持。是持久戰。主任打電話來,說小劉你來一下。小捷猜到是說選題的事。她最近幾個月都沒提交選題。小捷應承著,手上還忙著給貝貝換尿布——她在遊戲中的兒子叫貝貝。
另一邊,劉小敏卻認識到自己堅持不了多久。珠胎暗結,日長夜大,她必須早下決斷。去協和掛號,好好查查,谘詢谘詢醫生。她自己懂針灸,但流產這事,她還是信賴西醫。繳費處排隊,劉小敏見前麵那人背影有點眼熟。待他繳完費轉身,小敏發現是洪衛。她認識洪衛,洪衛卻不認識她。七中在京同學聚會,李萍狠狠炫耀過洪衛。在小敏和李萍共在的同學群裏,洪衛是個名人。有錢、有地位。他來做什麽?劉小敏直覺,是李萍出問題。洪衛看上去一切健康。她暫時脫離繳費隊伍,洪衛在前,她跟著,到病房。洪衛進去,小敏別在旁邊看,果然見李萍躺在床上。護士出來。小敏跟上去,叫住她問,“請問4號床嚴不嚴重,我是來探病的,怕打擾到病人。”
護士道:“還在恢複。”
“什麽病啊?”劉小敏層層深入。
“剛流產,刮宮。”
“是意外還是自己要流?”
護士上下打量了小敏一下,“你和病人什麽關係?”小敏不好意思連忙說我就是隨便問問。護士翻了她一眼,抱著藥瓶走了。其實不用問都能猜到,李萍應該是沒保住孩子。在群裏,她一直羨慕生二胎的,還說自己不怕當高齡產婦,能生出來就是王道。但小敏不確定,所以問護士。劉小敏拿著號頭待診。來醫院的孕婦真多,足足等了兩個小時才輪到。醫生是個老太太。小敏問醫生,她這種情況,適不適合流產。
老太太說流是可以流,但這個年紀,想再懷不容易。“就怕保不住。”劉小敏說,“我跟四號床那個大姐年紀差不多。”醫生說四號床是習慣性流產,跟你的情況不一樣。醫生麵無表情。要不要孩子歸根到底是患者自己的事。小敏本來要堅決打掉,可一聽說可能再沒懷孕機會,又有點緊張。“會導致習慣性流產嗎?”她問。醫生笑著說:“這個無法確定,每個人體質不同,不過你已經接近生育上限。”
劉小敏打了個激靈。她不年輕了。雖然新聞報道上很多快五十歲的女明星還在生育。畢竟少數。她幾乎逼近自然受孕上限。以後哪怕想要孩子,估計也隻能人工幹預。她懷疑李萍做的就是“試管”。
劉小敏忽然想留住這個孩子了。為什麽不?李萍這麽努力都失敗,她卻無心插柳,或許這根本就是上天送她的禮物。她從沒想過自己也能“贏”李萍一次。李萍沒少在外頭講陳卓壞話。留著孩子,也是幫陳卓“爭口氣”。
走出醫院,小敏下定決心把實際情況告訴陳卓。隻不過,她不打算直接說,而是想用“意外”的方式,讓他自己發現。皮球就踢到他那。他的反應會影響她下一步判斷。如果他裝看不見,就算了。告訴他一聲,轉臉打掉,不給彼此添麻煩,以後估計也不用再來往。男人不能缺擔當。如果他明白了,來商量,想要打掉,給補償。再說。或者是他明白了,要求她生——兩個人的關係便麵臨質變。他們真的可能得再往前走一步。這一步很難。所以她邁出去之前必須確認,他是百分之百堅定的。
逍遙居,洗手間,劉小敏把驗孕棒放在抽水馬桶蓋上。看看,不合適。太刻意。又假裝掉在地上。還是不行。幹脆放在手紙桶裏,最上麵。另一支則放在洗手台的邊沿,靠近抽水馬桶的地方。比較醒目的位置。這下可以了。雙保險。
隻要陳卓進洗手間,就能看到驗孕棒。
劉小敏布置好“案發現場”,才開車離開。到家,家駿還在苦讀。小敏問他餓不餓。家駿說有一點。難得兒子說餓,劉小敏滿心歡喜下廚給他下了個雞蛋麵。等家駿吃好弄好,上床睡覺,她才想起來給陳卓打電話。
關好門,聲音小小的,陳卓還在加班。劉小敏說自己睡不著。陳卓問怎麽了。
小敏說:“李萍的事你沒聽說沒。”
“什麽事?”
“流產了。”小敏說,“聽同學說的。聽完心裏疙疙瘩瘩的。”陳卓有些吃驚,他合上筆記本電腦,說:“她是她你是你,別不舒服。”
“都是女人,年紀差不多,我能理解她。”劉小敏說。
次日等了一天。陳卓沒來電話。劉小敏有點疑惑。難道沒看到?不應該。或者他沒去逍遙居?不會,她那天走之前,他就說要去。還是他看不懂驗孕棒?有可能。距離他上一次當爸爸,畢竟十八年了。沒有好辦法,隻能等。劉小敏不願意主動去說。得適當矜持。得他問,她才出擊。
耐下心等。
陳佳佳在補習學校門口又遇到金家駿。她喊了一聲喂。家駿轉頭看看她。“喂,前麵那小子,叫你呢!”陳佳佳又喊。她一貫潑辣。家駿這下聽到了,拿手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佳佳上前去。
家駿看著她不說話。
佳佳抖了抖校服,“看什麽看,不認識?上次在學校走廊遇到過。”
家駿問:“有什麽事嗎?”
“你認識我爸。”
“誰是你爸?”
“那天跟你站在一塊那男的。”陳佳佳追憶。
“不記得了。”
“你肯定認識我爸。”
“你爸叫什麽?”
“陳卓。”
“不認識。”家駿說罷要走。陳佳佳拉住他,問:“你不會是我爸的私生子吧。”
腦洞太大。家駿瞪了她一眼,要走。
“站住!”陳佳佳愈發懷疑眼前這小子跟他的關係。
家駿站定了,扭頭,“你爸是不是做中介的?我進學校,是你爸從中介紹的,就這麽簡單。我不知道你爸是誰幹什麽的,我也不關心,清楚了麽。”金家駿並非不善言談,隻是輕易不說。每次開口,他都力求準確,不廢話。
“臭小子!”陳佳佳罵。她討厭他傲慢的態度,比她還傲慢。她不允許自己被壓一頭。她打算給他點顏色瞧瞧。
流產之後,李萍家的氛圍一直低沉。醫生說李萍可能無法再孕。第三次做試管,依舊流產,習慣性地。頭兩次都是沒到三個月就掉。這次算久的,可還是沒保住。李萍和洪衛谘詢醫生,找人代孕有沒有希望。醫生據實相告,說李萍的卵子可能無法達標。這句話把李萍和洪衛打入萬丈深淵。
“實在不行,你找人生一個。”李萍故意說這話。她豈是能容人分享丈夫的人。
洪衛看她一眼,“別胡思亂想。”
李萍靠在華麗的床墊上,歎息,“奮鬥半輩子都不知道為了誰。”
洪衛說:“不是有佳佳麽。”李萍泫然,“就想要個咱們的孩子,怎麽這麽難,我也沒做什麽壞事……”洪衛說有機會再去美國看看,想想辦法。李萍表示同意。
其實就李萍來說,有沒有孩子無所謂,她隻是覺得虧欠洪衛。孩子掉了她當然難過,但她得表現得比內心真實的難過更難過。更誇張。痛不欲生。隻有這樣,才能贏得洪衛的同情和理解。才能覆蓋洪衛的失望,讓他好受點。
李萍半真半假地演到最後,連她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真的痛不欲生萬念俱灰了。洪衛見她痛苦到如此地步,隻好收拾起傷心,反過來安慰她。勸她說周潤發夫婦那麽有錢,也沒有孩子,財產捐了不少。李萍淚眼婆娑,認為不失為一條出路。
話是這麽說,可她覺得自己沒那麽偉大。
洪衛打算去學校找陳佳佳一趟。這是他第一次單獨去見陳佳佳。從法律意義上說,他是她的繼父。可他從來沒把佳佳當成女兒,佳佳也從未把他當作父親。
李萍意外流產,洪衛覺得追根溯源,應該跟李萍那次去見佳佳有關。怎麽會是陳佳佳陪她去醫院?那天發生了什麽?洪衛想知道答案。或者至少,他想看看陳佳佳的反應。他是老江湖,頗能察言觀色。
他想去摸摸底。
下課了,陳佳佳被洪衛堵在教室門口。
佳佳從他身邊鑽過去。
洪衛叫她名字,跟上去。
陳佳佳站住腳,怪笑道:“我去女廁所,一起來?”
“問兩句話就走。”洪衛是成熟男人。有事說事。
“我沒義務聽你在這廢話。”陳佳佳目光銳利,不客氣。
洪衛脫口而出,“你媽流產了。”
平地一聲炸雷,陳佳佳腦子嗡嗡的。流產?!不可思議。她又想起自己那個“十八歲的詛咒”。恐怖。她自責,但絕不能讓他看出來。
“你媽那天從找你到被送到醫院,其間發生了什麽?”洪衛個子高,居高臨下質問,“是不是跟你有關?”
“沒有!”陳佳佳有點失控。
的確跟她有關。可她絕對不能承認。這一刻,佳佳甚至有點恨媽媽——在她看來李萍一世英明,怎麽會找這麽一個齷齪的男人!他除了有點臭錢,哪裏比得上她爸!
陳佳佳想逃。洪衛卻一把抓住她胳膊、佳佳掙紮、吵嚷,可洪衛的手卻像一隻鐵鉗,牢牢鉗住她的胳膊。她像一直被螳螂捕獲的蝴蝶。
圍觀的不少,可沒人敢上前。
劈空一掌,洪衛的手被打開。
是個男孩幹的。他拉起佳佳,一路朝操場方向狂奔。洪衛追了兩步便宣告放棄,他的年紀不適合短跑。
繞過教學樓,從操場小門逃出學校,驚魂甫定,佳佳才發現救她的是那個她原本打算還以顏色的男孩。
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暫時安全。佳佳失聲痛哭。為老媽李萍。
男孩並不安慰她。由著她在路邊哭得亂七八糟。他鑽進路邊便利店。等她哭好了,才遞上一聽可樂。
“不用你幫!”佳佳倔強。
男孩高舉兩手,“剛好路過。”
佳佳抹了一把臉,從男孩手裏奪過可樂。“你叫什麽?”
“金家駿。”男孩聳聳肩。
“陳佳佳。”她要跟他握手。
“知道,你很有名。”家駿說。
佳佳破涕,“雇你當保鏢。”
家駿聳聳肩,“沒那本事,我隻會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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