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革頭兒
“他媽的!”老革頭兒今個兒心裏重複了無數遍口頭禪,他憤怒啊,實在想不通,革命軍人的後代,怎麽到了美帝的地界兒就變成這副德行。
老革頭兒罵的是自己的兒子。對,老革頭兒有兒子,不止一個,仨,個個出息,分布在美帝的東西兩岸。這是老革頭兒最引以為傲的事情,這輩子的最大光榮。可這三個崽兒現如今卻能把八十多的老爹隨時氣成心梗。老革頭兒甚至懷疑,是不是他今兒一蹬腿兒,明兒兒子們就能慶祝聯歡。什麽世道,不能讓他們這麽稱心如意,絕不能。與天鬥,與地鬥,其樂無窮。跟兒子們較勁,成了老革頭兒這些年來生活下去的動力和勇氣,讓他戰勝了老年癡呆,心率不齊,腿腳不靈便,一天天的健壯下去。
老革頭兒並不姓革,他姓葛。因為兩個字音太接近,對於他這個口音不南不北不西不東的人來說都一樣。另外他總嘴裏總把革命軍人的標簽貼上,所以周圍的人就認為他姓革。他也對得起大家,在年輕的時候上任革委會主任那一年就利用一把職權,戶口本上的姓改成革命的革,就從此真的姓了革。
老革頭兒步入晚年,自認修來的福分,三個兒子幫他完成了在美養老的心願,住進了洛杉磯的老年公寓。吃著聯邦政府的補助,跟一幫大陸來的老頭老太太唱歌跳舞搓麻將逛教會,好一個頤養天年。革老頭兒認為自己最大的成績是成為正兒八經的美國人,通過了公民考試。考前背了一百多道題目呢,全英文呢,容易嗎?開玩笑。大學畢業生咋了,外語學校咋了,俺老革沒念大學,沒看明白幾本書,不也是考過了。能力啊,就是有能力…老革頭兒在成為美國公民的那一刻猶如重生,信心百倍地投入到火熱的生活中去了。
這天老革頭兒跟兒子們生了大氣,王八羔子,不孝子。平時沒電話,今天電話左一個右一個,哥仨輪流上陣。俺老漢沒病沒災,活的好好的,遇到真愛了呀,這是千年等一回,咋就不能結婚?
老革頭兒的老伴兒兩年前走了,就葬在公寓附近的一塊墓地。今年過年的時候公寓樓裏的老鄉聚會,有人給革老頭兒介紹個對象,才五十出頭,在國內。雖然沒見麵,兩個人充分利用現代通信技術,微信,電話,聊的不亦樂乎。老革頭兒口若懸河,拿出年輕時當主任的口才和勁頭,聊到開懷處笑聲不斷,女方話倒是不多,但是沒有回絕的意思。老革頭兒心裏別提多喜歡,話少了多好,文靜,大家閨秀的風範啊。聊了兩個多月,老革頭兒準備迎娶,女方要求他辦好需要結婚和隨後出國的手續, 就可以回國見麵。老革頭兒萬事俱備,隻欠一張回國的機票。其實老革頭兒不缺這個錢,每個月從美國政府那裏拿幾百刀,機票不算啥大事兒。不過呢,老革頭兒想,這個錢得讓兒子們給出,這是個態度問題,他自己的錢得留著過自己的日子。住在同城的三兒子接了他電話,震驚之餘支支吾吾勉強同意買張機票,可就在老革頭兒接著要他買國內高鐵車票的檔口掛斷了電話。沒幾分鍾,老大老二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想必是弟弟在第一時間通知了兩個哥哥,對他的決定不但不支持,言語中還有各種否定,其實無非擔心他上當受騙。老革頭兒盡了耐心,告訴兒子們真愛不論年齡,人間自有真情在。最後大兒子還是失去了任他傾訴的興致,說:那好,你簽婚前協議,家裏的房產至少有媽的一半吧?那一半不是你的,你得給我們哥仨。剩下該怎樣您老請便。
(1)
老革頭兒革命軍人出身,一點兒沒瞎說。老革頭兒的家鄉地處大別山,不過沒受到窮。遙想當年,葛家是遠近聞名的鄉紳,地是有的,錢也是有的,但是不知為啥就是人丁凋零,到了老革頭兒父親這一輩竟成了單傳。老革頭兒的父親為生兒子四處行善積德,娶了兩房太太生了一溜串兒的孩子,不過都是千金。老先生在六十大壽時又娶了一房芳齡二十的小娘子,終於守得雲開,三年得了兩個大胖小子。
老革頭兒排行第二,上麵的哥哥生得人高馬大,輪到他卻是五短身材。父母為了讓他往高裏串,沒少下功夫,光是奶媽就換了好幾個。可惜,不好使。也正因如此,老革頭兒爹媽認為這輩子虧欠著這個孩子,於是他在那處大宅子裏集三千寵愛,好吃好穿應有盡有,說一不二,一不高興就嚷嚷他媽的,沒多久便成了口頭禪。
風水輪流轉,好日子也難說長久。日本人攻下盧溝橋,抗戰爆發,挨過八年等小日本兒繳槍投降,又開始了國共惡戰。到了內戰後期,國軍頂不住,到處抓壯丁擴充隊伍。葛家的兩個兒子躲不過此劫,不過還沒穿上軍裝,就碰上了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一夥人又被共軍抓了去。
葛家兄弟被叫到長官麵前問話,長官問:為啥要當國民黨的兵?是不是想欺壓勞苦大眾?老革頭兒立馬回答:長官,我們可就是想投奔共產黨的隊伍,沒成想被他們狗娘養的抓過來了。唉,手裏沒槍,要不哪受這個窩囊氣。長官一聽就樂了,你想扛槍?解放全中國?老革頭兒就坡下驢,想,太想了!就這樣,老革頭兒入伍,成為革命軍人。哥哥不願意折騰,被發放了路費回鄉務農。
其實老革頭兒後來也沒摸過幾回槍。因為長得矮,兄弟們都說他真打起仗來一點沒用,最後被安排到炊事班幫著生火做飯。老革頭兒更喜歡這個差事,最起碼餓不著。誰他媽的想打仗?彈子兒可不長眼睛。命重要,比啥都要緊。他當初跟那個長官不過就是說說而已。
不過,老革頭兒從沒後悔過當了兵。不僅不後悔,他認為這是他一生好運的開始,他甚至覺得,他老爹行善祈福的那些年,就是為了給他討來這個福祉。呆在大山裏,總是沒出息的。跟著隊伍走南闖北,老革頭兒看遍了大好河山,改進了老山的鄉音,不過到底是啥口音,沒有人能聽明白,反正就是不南也不北,不東也不西,老革頭兒特有的腔調。
到了解放那一年,老革頭兒從夥夫熬成司務班長,脫下軍裝,被派到一處大城市的大型軍工廠當上了後勤處處長。回鄉探親,大別山區的一眾親友,連帶十裏八村的鄉親,不停的問候,仰望,眼裏嘴裏流出來的除了羨慕還是羨慕,大地方的長官,嘖嘖,不得了。隨後,老革頭兒的老父親在絡繹不絕的恭賀聲中壽終正寢。因為葛家早年的善舉,因為老革頭兒的軍人身份,葛家在劃分成分的緊要關頭散盡家財,成為貧下中農的滾滾洪流中一份子。
老革頭兒回到城市之後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就被老家的人叨擾的心生厭倦。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自古以來的規矩。老革頭兒遭遇了三天兩頭的登門拜訪。他發達了,家鄉的人民忘不了他,得沾沾光;他是人物了,鄉裏鄉親的家長裏短得讓他評評理;哥哥和娘也來信催他,讓他把娘接到城裏享清福,照耀一下城裏的月光。他媽的,都什麽事兒啊,老革頭兒心裏憤憤然。這革命成果都是老子打出來的,奮鬥出來的,關他們屁事!沒我的殺身成仁,哪來他們貧下中農的好身分,吃水還不忘挖井人哩, 姥姥!“姥姥”這個詞兒是老革頭兒跟一位戰友學到的,據說是北京話。北京,新中國的太陽,那“姥姥”就是官話,得常念。
老革頭兒沒多久就搬了家,換了地址,跟軍工廠的門衛做了交代,從此對大別山揮揮衣袖,沒帶走丁點兒的雲彩。
(2)
春風得意, 不等於沒有煩惱。老革頭兒也免不了遇上發愁的事情,便是婚姻大事。老革頭兒進了城,自然要娶城裏的大小姐,書香門第。書香門第,才配得上他在大別山那個富貴之家的成長背景。解放後,部隊幹部娶洋學生就是體麵婚姻的標配,也是老革頭兒的奮鬥目標。沒想到的是,城裏的大小姐可不是那麽好糊弄,嫌棄他的五短身材,嫌棄他的蹩腳口音,嫌棄他的級別不高,未必可以夫貴妻榮。
身處絕境, 更能激發革命鬥誌。老革頭兒不信邪,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樣,蹉跎了幾年,老革頭兒眼瞅著走進三十的門檻兒,終於喜從天降,有人給他介紹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個纖纖細細,文文靜靜, 小巧玲瓏的女護士,上過洋學堂,讀過護理學校。不過,有一點美中不足,不是初婚。
女護士出生於本地的一家大戶,兄弟姐妹都是洋學堂裏受的教育,這種女生本和老革頭兒沒有任何交集,無奈造化弄人。女護士在芳華盛年嫁給一位部隊首長,對方雖然不認幾個字,但是卻是懂得憐香惜玉。加之首長位高權重,夫唱婦隨,過得和樂安祥。但是好景不長,結婚好幾年,女護士的肚子沒有任何動靜,公婆急得如火上螞蟻,從東北老家趕來坐鎮,給媳婦加油打氣,燒魚做肉。女護士更覺壓力深重,以淚洗麵,越來越沒有孕期動向。公婆泄了氣,無後的絕望如烏雲密布,日益籠罩這四口之家。這樣不行,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最後婆婆出麵下了休書,讓女護士另尋出路。
被人休妻,沒有生育能力,女護士受著沒臉見人的煎熬。這時候,有人提親,撮合女護士跟老革頭兒。兩個人各自權衡利弊,不約而同的對這門婚事點了頭。
新婚不久,女護士害喜,足月之後喜誕麟兒,還是雙胞胎。兒子,還兩個!老革頭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媽的,敢情是那個男人不行!老革頭兒高興之餘對那個從未相識的男人報以最深厚的同情。啥命啊,守著個能生兒子的小媳婦愣是生不出來,當大官兒有個毛用。一下子有倆兒子,這是對老革頭兒超凡能力的一次最有力的證明。老革頭兒堅信自己是天降大任,擁美眷,攬雙子,日後一定有一番轟轟烈烈的偉大事業要他去完成。
女護士一直都是少言寡語的一個人,生了孩子之後卸下多年的心理包袱,笑容舒展了許多。不過,家裏一下子多了兩個孩子,女護士成天圍著孩子轉,在老革頭兒這裏沒有安放什麽注意力。老革頭兒有些不甘心,丈夫是女人的天,而老革頭兒覺得女護士頭頂上的那塊天好像不歸他管。
這城裏的女人就是矯情,識文斷字的城裏女人更是矯情的無法無天。老革頭兒雖然長得寬而短,但他的心卻高而細。他發現女護士吃飯的時候總是扭過身背對著他,到了晚上經常以照顧孩子為名睡到孩子那個小床上。老革頭兒的心眼兒比別人隻多不少,他琢磨出來女護士是嫌他吃飯的時候嘴吧嗒的太響,身上有股味兒,說話有怪腔。 他媽的,這是資產階級小姐的作派,要堅決抵製。老革頭兒時不時就把二婚的事情拿出來敲打女護士,他要打擊她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提醒她到底誰是她的救世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女人就是得教育,接受他的教育。此後,女護士漸漸又回到原來不苟言笑的樣子,不慍不火,但是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持久的冷漠恨不能把人悶死。
(3)
老革頭兒自認為天賦異稟,因為他總是能在時代的風口浪尖上做出最正確的選擇。正因如此,他這一生升官發財的光榮事兒一樣沒拉下。
文革運動一開始,老革頭兒就當上了革委會主任。這可不是靠別人拉扯,是硬碰硬幹出來的,代價是一張熬夜寫出來的大字報,還有女護士祖傳的一盒首飾。女護士沒跟他鬧,不過一個人悶頭兒哭了好幾天。老革頭兒不理解,得出個結論,讀過書的女人更加頭發長見識短,書能把人弄呆了。這首飾是四舊,不能吃不能戴,在家裏還是個麻煩,如果被別人發現了就成了罪證,交出去能立功,何樂不為。
做了革委會主任的老革頭兒成了軍工廠數一數二的人物,掌握生殺大權。一走馬上任就政績卓現,抓住了一對亂搞婚外戀的男女。軍工廠是幾千人的大廠,男女關係可是個敏感話題。老革頭兒痛恨那些明知故犯的人,吃碗裏看鍋裏,丟不丟人?不正經。俺老革革命軍人出身,堅決跟這種下流錯誤絕緣。其實,老革頭兒橫向指標超過一般的男同事,縱向趕不上一般的女同事,婚外戀這種小概率事件能攤到他身上,得等火星撞地球。話說老革頭兒捉拿犯罪分子實屬偶然。中午去食堂打飯,發現自己的飯總是比別人少,而和他差別最大的總是同一個人。觀察一段時間,他又發現那個男人打飯總是去找食堂的同一個女職工。這不是證據是啥?鐵證如山啊!群眾的眼睛總是雪亮的,而他老革就是脫穎而出的先進群眾,沒有他的警惕性,怎麽會抓到這種破壞社會風氣,道德品質敗壞的壞分子?記過,開除,沒送到公安局法辦已是手下留情。事後,軍工廠裏噤若寒蟬,工人們生恐被他觀察到什麽蛛絲馬跡,從而犯了錯誤,冠以罪名。老革頭兒越發認定自己樹立了至高無上的威信,走起路來腰板兒挺直,足足拔高了兩個多厘米。
老革頭兒雖然沒讀過書,還是認很多字的。這都得益於小的時候老父親的培養,家裏請了教書先生,通讀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規。所以,老革頭兒認為自己是有知識的,和工人大老粗沒有可比性;自己更是有覺悟的,水平遠遠高於被打倒的臭老九。老革頭兒開了一個月的夜車,苦讀毛主席詩詞。他發現這個太管用了,極有威懾力。大批判的動員中,告訴大家長纓在手,縛住蒼龍;鼓勵紅衛兵小將,問他們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冬天叫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秋天看橘子洲頭,萬山紅遍。偉人呐,要不咋想出來這麽多新鮮詞兒。老革頭兒讀毛著,給思想添新土,給嘴上加發條,職工大會上滔滔不絕說上倆鍾頭,口不幹,舌不燥,意猶未盡。
女護士的娘家被貼了大字報,父母是資產階級小業主,兄弟姐妹中有特嫌還有右派。讀書人讀書人,讀得腦子不好使,還有啥出息可言。老革頭兒越發佩服自己的老父親高瞻遠矚,沒有錯了念想送他去洋學堂,更篤定自己毅然從軍是最至高無上的抉擇,在女護士娘家夾起尾巴做人的艱難時刻,毅然把老婆庇護在貧下中農堅實的臂膀之下。迎著正午的陽光,老革頭兒端詳著自己偉岸的倒影,相信女護士嫁了他是八輩子修來的福份。此時女護士工作的醫院已被紅衛兵接管,上班的時候少,在家的時間多,她仍不相信讀書無用,還耐起性子在家裏教兩個兒子數學方程式,氣得老革頭兒跳起腳罵她缺心眼兒,毀人不倦。後來老革頭兒發現自己沒脾氣了,因為一點不管用,那女人把他當空氣,就是截兒木頭。又過了一段時間,女護士顧不上講數學題了,因為懷上孕,生了第三個兒子。
(4)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拂四海神州,落腳千家萬戶。在這股春風下,老革頭兒走過人生低穀,進入又一個高峰。人都是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可世間的事就是那麽奇妙,老革頭兒的福沒有雙至,而是一撥兒接著一撥兒。
在“我們是八十年代新一輩”的歌聲中,軍工廠這種大型國營企業解散,大批職工下崗。老革頭兒的家裏麵靜悄悄地開始了一場新的革命,原來的奴隸們變成將軍。女護士因為是科班出身,響當當的學曆,在一眾醫護人員的考核中被選拔提職,出任一家大醫院的內科主任。雙胞胎兒子在恢複高考那一年一舉中第,成了大學生,老三還在中學,品學兼優,前途不可限量。一家五口,除了老革頭兒,個個精神抖擻,建設四個現代化,他這個昔日將軍卻要靠邊站。
老革頭兒丟了鐵飯碗,並不惶惶不可終日,他堅信這絕不是他的歸宿。天降大任,老革頭兒認為眼前的問題隻不過是讓他烙烙筋骨而已。可是烙完筋骨再幹啥呢?老革頭兒不知道命運的安排。
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帶給他機會的那個人出現了,是原來老鄰居家的二胖兒。二胖兒跟老革頭兒的雙胞胎兒子是從小的發小,心眼不錯,講義氣,但是打小淘氣,長大了不學好。打群架,不小心把對方捅個血窟窿,雖然沒鬧出人命,但是把自己送到局子裏關了幾年。出來後,二胖兒找不到工作,在夜市擺地攤,賣茶葉蛋,老革頭兒逛夜市,跟二胖兒投緣,兩個人有個共同的心願,不能做被命運拋棄的人。二胖兒說,賣茶葉蛋掙得票子超過大學教授。老革頭兒說,孩子,咋這傻?大學教授算個啥?讀書人的腦子不好使,隻要俺爺倆聯手,百八十個大學教授不是對手。
老革頭兒和二胖兒拉出一支隊伍,吆喝十幾個下崗工人組成一支工程隊,在城裏的大街小巷為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添磚加瓦。大到外企樓的廚房,小到街邊小鋪的茅廁,處處有他們揮汗如雨的身影。還別說,這個生意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這個城市不斷的在開發,老革頭兒的工程隊根本停不下來,一直在招兵買馬。老革頭兒再一次煥發出革命青春,脖子上掛條繩子一樣的金鏈子,腰間別上磚頭大小的大哥大,嘴裏哼著小曲兒,“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十幾個人七八條槍,…”後來,老革頭兒開始利用工作便利為自己購置房產,在城市的每一輪擴建中買一處廉價房,沒幾年的光景,這座城成為聞名全國的大都市,老革頭兒在五六七八環都有房產。老革頭兒成了萬元戶,企業家,還入選市人大代表,經常被邀請做報告。為了灌心靈雞湯,老革頭兒拿出背主席詩詞的勁頭兒攻下幾首唐詩宋詞。概括改革開放的大好形勢,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鼓勵年輕人努力奮鬥,說天生我才必有用。見到老同事老戰友,寬慰他們莫愁前路無知己。當他讀到杜甫那句八月秋高風怒號,忍不住為老夫子鞠一把同情淚,這讀書人真是蠢,攢一堆廢紙,住沒蓋兒的草房。
讓老革頭兒的人生進一步完美事情還在發生,雙胞胎兒子拿到獎學金奔赴美利堅留學,一個潛入國際大都市紐約,一個直插美帝的心髒華盛頓。老革頭兒誌得意滿,打定主意轉戰美洲大陸。
(5)
老革頭兒家的老三沒有像兩個哥哥一樣選擇出國,大學時選的專業是工民建,畢業後開了間建築設計工作室。正趕上城市的大興土木,推陳出新,小夥子大展身手,一張張工程建設圖變成一棟棟高樓大廈。有了兒子這個工作室,老革頭兒不愁沒活幹兒,裝修項目的訂單源源不斷。
銀行有成摞兒的存款,五六七八環有房產,老革頭兒的物質文明達到了相當的高度,人生得意須盡歡,可是就差那麽一點兒,精神文明還有距離。追求啥呢?過過做美國人的癮,看看資本主義的花花世界,看看美帝咋就那麽腐而不朽。
他打定主意去美國發展,以後在美國養老。先跟老伴兒提議去紐約的大兒子那裏探親,遭遇了反對票。女護士這個時候已經過了退休年齡,但因為是專家,又被返聘,她非常珍惜這個發揮餘熱的機會。確實,還有力氣做喜歡的事,為什麽要放棄?老革頭兒看著來氣,冷嘲熱諷,有福不會享,不回家伺候老爺們兒,掙那幾個仔兒不夠塞牙縫,圖個啥?女護士我行我素。女護士反對老革頭兒去紐約,說孩子還在念書,不要去打擾。老革頭兒是一貫的常有理,他就是要去扭腰扭一扭,人家不都講究商務考察嗎?這商務考察就是看對方的地形,火力,人員編製,等等。知彼知己,方能百戰百勝,為了謀求未來的空間,老革頭兒不介意千裏走單騎。
打電話通知兒子要去紐約,讓兒子準備邀請函。兒子在電話那一頭,吞吞吐吐的說,曼哈頓寸土寸金,我們住的地方太小,不方便吧。老革頭兒嗬嗬一笑:有啥不方便呐,我們中國人老少三輩一張大通鋪都能踏踏實實的睡,到你這兒咋就不行?你們小兩口兒,隻要房有一間,加上我這個老頭子也能寬寬綽綽的。這麽著吧,到時候我買機票,你接我就行。兒子隻好答應,接著問,要來多久?老爹回答,我考察一下子就回來,沒幾天。
買張國際航班的機票,那得多少錢?老革頭兒可不舍得這麽大手大腳。他打定主意這張機票讓市政府出錢,或者人大也行,他去商務考察嘛,也可以招商引資嘛,就讓政府派他去不就得了。可是事情沒有沿著他這個思路走,去了幾個辦公室,都碰了軟釘子。人家說,像您這樣的成功企業家,又有留洋高知的兒子,一定能體諒我們財政的壓力;我們的商務考察團隊已經回來了,今年實在沒有預算了。老革頭兒心裏這個憋氣,老子給這個城市做這麽多貢獻,這點小錢都不給出,什麽他媽的人民政府。
老革頭兒隻好買了機票,割肉般疼。這輩子沒吃這麽大虧。買的單程,雙程的貴,再說還不知道啥時候回來。
飛機抵達肯尼迪國際機場,老革頭兒在機場大廳裏看到了接機的兒子,一個人。咋就你一個呢?老革頭兒不悅。哦,小玲兒在家裏熬粥,等您回去吃,兒子說。小玲兒就是大兒媳婦,照片上見過。“我沒說小玲兒,你們市領導呢?我要見市領導。“ 哪兒的市領導啊?” 兒子開始懵圈了。“你這孩子咋啥也不懂呢?我可是人大代表,你們紐約市長就不想見見?咱們可以談談合作的可能性嘛,這是多好的機會,他們就不知道?” 兒子憋著不笑,一聲不吭把老爹領回家,路上聽老爹教訓,你這孩子,讀書還可以,可別讀傻了,對政治沒有任何敏感度,這麽下去怎麽行呢?知不知道,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不能隻低頭拉車,不抬頭看路…
兒子家一室一廳。這地方不小啊,你咋說住不下?老革頭兒奇怪。兒子說,這是因為您要來我們才換租的,原來那個就是個單間兒,現在人多了,小玲兒說得保留一點兒隱私。老革頭兒頭一回聽人說隱私,真新鮮,真能扯,一家人還藏著掖著,這女人不跟你說真話,靠得住嗎?再說,明明一間屋能住,非弄兩間,咋這麽花錢呢?不都是我兒子的錢嗎?老革頭兒開始為自己兒子的智商擔憂。
老革頭兒帶來兩個大旅行箱,死沉。兒子問,“您就一個人呆幾天,咋帶這麽多東西?” 老革頭兒對兒子神秘的一擠眼,打開一隻旅行箱,裏麵塞的滿滿當當,都是羊毛衫,五顏六色。“怎麽要這麽多毛衣啊?” “你懂啥?這都是在廣州進的貨,全羊毛,到我們市裏的大百貨商場轉手就能翻好幾倍的價錢。我跟你說,你就在校園裏擺個攤兒,賣給學生,百分百羊毛產品,他們老美偷著樂吧!爹保你不到半天兒就賣完,賣出美刀兒,咱爺倆兒下館子,別提多帶勁兒了!” 兒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站在邊上的小玲兒嘟囔,真丟人!雖然聲音小,還是讓老革頭兒聽見了,啥思想啊?咱憑自己的雙手賺錢,哪裏丟人了?這是光明正大,懂不懂?小玲兒飛個白眼兒,您老還是帶回去的好,回去賣個好價錢。
小玲兒是個江南女生,吳音軟語,乍一看溫柔的很。不過老革頭兒認為這都是表麵現象,糖衣炮彈,兒子才是那個挨欺負的窩囊廢。聽兒子說他們要做丁克一族,頂啥殼兒啊?老革問。丁克就是不要孩子,這樣才有精力過好自己的人生,媳婦答,臉上帶著禮節性的微笑。老革頭兒又學了個新鮮詞兒,看看兒子,好像兒子並不反對,還傻樂。這都什麽事兒啊,母雞不下蛋還是母雞嗎?老革頭兒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兒子缺心眼兒。我的兒子忒不像我了,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
老革頭兒想出去看看,兒子說著沒問題,我幫你訂旅行團,看看東西兩岸的風景。No,老革頭兒大手一揮,你這孩子就是沒有戰略眼光,我是想看看你們紐約的建築業需不需要我的工程隊,我們可是有全套的服務項目,精英產品;對了,還有,你媽媽是高級職稱的醫生,考過了英語考試的呢,我看可以開個診所,以後我們在紐約生活可以完全自立,經濟獨立,精神獨立,不給你們造成負擔…老革開始展望未來,長篇大論,兒子又懵圈兒了,頭頂有千斤重。老革頭兒對眼前的兒子深感失望,看出來了,根本不在一個水平,跟不上思路,咋差這多呢?這書念的有啥勁,怎麽越學越傻呢?
兒子靠不住,老革頭兒相信自力更生。他打探明白去中國城乘哪路公車,每天去超市門口報到,拿免費報紙。中文報紙,裏麵有廣告,打電話用中文交流,這都沒有問題。看看哪家餐館要不要裝修,哪家診所需不需要醫護人員,老革頭兒做起了市場調查。想跟兒子商量,接到兒子的一瓢冷水。兒子說,你想的那些事兒幹不成,沒身份,沒執照,別的都免談。老革頭兒瞟了一眼兒子,心裏按耐不住再藐視了一下兒子的智商,念書念書,念成呆子。哪有這麽多條條框框,俺老革是誰?人才,美國人這麽精,還能不用?太不識抬舉了。老革頭兒認定機會還得靠自己找,就不相信找不著。
轉眼過去了一個月,小玲兒坐不住了,你爸不是說幾天就回去嗎?啥時候啊?兒子經不住磨,隻好去問老爸。老革頭兒輕飄飄地說,急啥,我聽人家告訴我,簽證是半年,可以再延期半年,我花那麽多錢買的機票,不能浪費,得呆上一年。
天哪,小玲兒的天都要塌了。但是不久以後的一件事救了小玲兒。
老革頭兒對著報紙的廣告打電話,哪知道對方是英文錄音,聽不懂,隻好找兒子幫忙。兒子和媳婦在裏屋,老革推門就進,隻聽見小玲兒嗷的一聲,原來她正在換裙子。小玲兒臉漲的通紅,急的大叫,出去,你給我出去!老革頭兒聽後眼睛睜的有銅鈴兒大,對兒子喊:她說啥?她怎麽對你爹?這種媳婦還能要?你說,你說,你說呀!
空氣中劍拔弩張。沒等兒子緩過來神兒,小玲兒穿好衣服,對著老革頭兒冷笑一聲,好,你讓他休了我,隻要他有這個膽子。說罷,拎著包兒揚長而去。
小玲兒住到了閨蜜家,告訴老革兒子,你和你爹一起過,別來找我。
幾天後,兒子黑著臉,遞給老革頭兒一張機票。
就這樣,老革頭兒的紐約之行曆程一個月多出個零頭兒,白瞎了那張機票。返程飛機上,老革頭兒浮想聯翩。這兒子還姓革?兒子家就應該是自己的家,革家,可是這個家根本不姓革,老革頭兒失望到了極點。陰盛陽衰,他再也不想踏進那個家一步,請我都不去。可事出有因,原因是啥呢?老革頭兒想不通。後來,他大概想明白了,還是讀書太多耽誤事兒,小玲兒讀了博士,聽說女博士是非男非女的第三類人,精神不正常。
回到家。女護士問,這一趟怎麽樣?老革頭兒回答,紐約機會太少,沒啥發展。女護士又問,孩子呢?老革頭兒說,這倆人沒啥大出息,頂多頂個殼兒。
(6)
奔向四個現代化,就馬上用現代化的思想武裝自己,知識就是力量。有了知識,就知道燕子的口水,螞蟻和癩蛤蟆的精華萃取,基因的成分核酸,原來都百倍強於十全大補丸;有了知識,又知道原來每天都在麵臨危機的挑戰,比如蔬菜上彌散的化學農藥,作了假的毒奶粉,漂浮的地溝油,無孔不入的霧霾。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老革頭兒見識過美利堅的藍天白雲,知道美國人不擔心這個,更不用花大幾千塊買螞蟻精華,腳下這片生他養他的黃土地非久留之地。
老革頭兒雖然在紐約的大兒子那裏碰了壁,但是得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信息,就是需要拿到永久居住的身份才能在美利堅長長久久地呆下去,簡單地說,得辦綠卡,當華僑,到時候誰也不能讓他說走就走。
說曹操曹操就到,機會又一次降臨到有準備的人的身上,而這一次送來機會的那個人是二兒媳小芹。
老革家老二和小芹是青梅竹馬的好姻緣。兩個人初中時時候就好上了,老師家長費盡心機也沒能拆散,後來又一起升高中,考大學,留學,結成一對歡歡樂樂的小夫妻。
小芹出身書香之家,父親是一個雜誌社的編輯,母親是中學語文老師,所以小芹自小飽讀詩書,寫的一手漂亮的毛筆字。正因為這個,老革家的老二被迷的神魂顛倒,窮追不舍,最後終抱得美人歸。
但其實,兩家親家雖然同城而居,走動的卻不近,彼此瞧不上眼兒。小芹父母自視清高,接受不來沒受過正規教育的人,比如老革頭兒,這也是當年他們極力反對女兒親事的主要原因。可是誰讓自己的閨女喜歡人家的小子呢?老革頭兒一樣看不上這親家,要錢沒錢,要權沒權,就是會念幾個字兒,有啥用?而讓兩家接下心結的還是因為兩個孩子的婚事。出國前,兩家同意該把婚事辦了,因為小芹家提出不可以未婚同居。可是辦歸辦,隻是用了最簡單的辦法,去街道辦事處扯個結婚證,老革頭兒給簽字的大媽送了半斤硬糖塊兒,說讓大家沾沾喜氣,然後就沒了下文。女護士說,是不是請小芹家吃個飯,怎樣也該意思意思。老革頭兒回絕,你懂個啥?我們家錢不是大風刮來的,花要花刀刃兒上。那丫頭跟我們小子好這麽多年,讓她倒貼都能嫁,這時候還花錢?沒跟他們家要錢就算便宜他們。小芹家自認倒黴,怪自己女兒不爭氣。可是知名企業家這麽娶兒媳婦,留給好事人編排出不少說法,等小芹媽學校的勤雜工問小芹媽啥時候抱外孫,小芹媽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氣的牙癢癢的。從此,兩家不甚來往,隻是過年的時候通個電話,打個招呼。
小芹出國後學的是計算機,正趕上高科技的浪潮,讀了幾年後便順利找到工作,接著便像其他學成後留下來的人一樣,做安居樂業的打算,買房,買車,辦身份,生孩子。老二讀的是化學博士,想在學術界發展,小芹全力支持,自己承擔下大部分的家庭開支,支持老二的科學夢。小芹技術過硬,人緣也好,在公司連升三級,但是新任工作總需要出差,感覺分身乏數,想讓父母來幫忙。另外,小芹是獨女,父母年事已高,她希望父母可以移民美國,可以有機會承歡膝下,共享天倫。
老革頭兒聽說此事,不幹了。這兒子要給父母辦綠卡,是好事兒,可那也是給自己的父母先辦,為啥媳婦兒的父母捷足先登?這是哪門子道理?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老革頭兒提出,兩家一起辦,公平合理。
事情再往後麵發展,天平就向老革頭兒這邊傾斜了。小芹父親檢查出來冠心病,擔心無法遠行,跟女兒說先不去美國了。老革頭兒這個樂,虧了俺老革就是那個有準備的人。跟老伴兒說,我們去,我們去美國!可是女護士猶豫,她明白兩家的心結,加上兒媳婦本來是邀請自己的父母,結果去不成,心裏一定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難免有摩擦,她幹嘛送上去找不痛快?女護士說,他們的困難自己可以解決,實在不行請個保姆,不用我們大老遠過去幫倒忙;另外,我醫院那邊還離不開。老革頭兒心裏氣,沒辦法,這麽多年也沒長進,拎不清輕重,拿不出台麵。最後痛下決心,那我一個人也得去,安排好了來接你。
老革頭兒跟老二說,你媽工作離不開,我先去幫你們。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小芹抹不開麵兒,老革頭兒順利抵達華盛頓。老革頭兒得意,這個媳婦應該沒毛病,讀的是碩士,不是博士,沒那麽多歪心眼兒,幺蛾子。
小孫子兩歲多,虎頭虎腦,人見人愛。老革頭兒太喜歡了,畢竟是自己的長孫。再看看老二的別墅洋房,心裏更高興,說:後繼有人,這才是人過的日子,比你哥強。頂什麽殼兒啊,孩子都養不起,還談啥人生啊,真是!想起大媳婦小玲兒,老革頭兒一百個看不上。
白天孩子去幼兒院,老二和媳婦上班,老革頭兒無事可做。辦綠卡的材料送上去,一天天的等待讓時間更加痛苦難捱。一天晚飯,老革頭兒催老二,手續是不是沒辦全?去問問,咱缺啥補啥。老二說,缺了人家也會來通知,等等就知道了。老二馬上就遭到了批評,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木呢?白宮就在家門口,不會去問問?小芹差點兒噴出一口飯,爸,白宮沒人理咱,小老百姓,草民。不過呢,有錢能使鬼推磨,想快可以辦投資移民,您是企業家,出得起。小芹本是調侃,沒想到老頭兒多心了。沉默了一會兒,老革頭兒撂下筷子,語重心長:我那點兒資產,五六七八環的房產,可都是俺老革的血汗,你們誰也別想打什麽主意!
等待的時間也不能閑著,老革頭兒找到了新的目標,保養自己的身體。本來嘛,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他每天觀察小孫子的飲食,看兒媳婦給孫子吃些啥,然後以孫子兩倍或三倍的量進食。一天,老二看見老革頭兒眼前一溜兒擺了兩碗甜麥圈,四顆小熊多維糖,兩個煮雞蛋,兩碗牛奶,外加半個蘋果。老二帶著歉意說:這些怕不和您胃口,都是哄小孩兒的,您喜歡吃啥告訴我,我給您買。老革頭兒斜了兒子一眼,你懂啥?這些東西你也得吃吃,對你身體好。老二問為啥,老爹說,媽媽給孩子都是挑最好的買,質量不好能買嗎?這些東西你兒子天天吃,你跟著他吃,準沒錯。
不過很快,他結識了鄰居王家來探親的父母,有了革命戰友,不覺得空虛寂寞。可就在有一天白天坐沙發上聊天,王老爹突然胸口發悶,栽了下去。老革頭兒一刻沒耽誤,給老二打電話,叫來救護車,王老爹被送到急診,然後就進了手術室。王老爹的心髒血管裏被加上十幾條支架,兩天後沒事人兒一樣出院了。王家對老革頭兒千恩萬謝,連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王老爹的心髒不堵了,老革頭兒開始堵心了。聽說這王老爹整台手術沒掏一分錢,這美國人太糊塗了,不花錢就給治病,俺老革怎就輪不上這種好事兒呢?老革頭兒跟兒子嚷嚷,也要在心髒裏架幾根棍兒。知道這個手術多少錢嗎?十來萬啊!他老王躺那兒不動就賺十來萬,這個機會千萬不能錯過。老二和小芹安撫老爹,他那是急診,得救命;您沒病啊,沒病不好嗎?幹嘛非要動手術?不管老爹怎麽動怒,兒子和媳婦就是按兵不動,不送老爹去醫院,老革頭兒這個氣,咋就這麽笨呢?簡直氣的七竅生煙。
老革頭兒讓老二給買個血壓計,每天量N遍:上床,下床;側臥,仰臥,半躺半臥;還有早晨,中午,晚上,等等等等,一大堆記錄。終於,等到有一天出現個高壓一百七,這可不得了,高血壓,得去手術了。老二拗不過,隻好帶老爹去急診,等了大半天才見到醫生,可惜這時候老革頭兒的血壓正常了。怎麽點兒就這麽背呢?老革頭兒認為遇到了庸醫,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鬱悶到家了。
這趟美國來的效果真不怎麽樣,不僅出現了高血壓,還有糖尿病症狀。糖尿病是老革頭兒自己診斷出來的,因為看到報紙上說糖尿病病人的症狀是口渴,乏力,這些症狀都有啊,每天都有,就是糖尿病啊!
老革頭兒第一次對生命產生了危機意識,惡病纏身,還沒有好好享受過生活;多年的打拚,忽略了健康和娛樂。老革頭兒對兒子提出要求,看一看美麗的世界,有說走就走的旅行。兒子說可以陪他去美國的一些景點,老革頭兒說美國沒啥文化,去歐洲吧,或者去南極,還聽說有豪華郵輪,在海上能漂上幾個月。兒子麵露難色,說以後等媽過來一起去,老革頭兒對兒子說,錢財是身外之物,不要給生命留遺憾。
懸而未決之際,有個夜晚,三兒子寥寥數語的一通電話讓老革頭兒的第二次美國之行嘎然而止。女護士在醫院暈倒,直接被從辦公室推到急診室,急性心梗,讓家人盡快趕到。老革頭兒隻好火速打點行囊,踏上歸程。女護士後來還是沒有被搶救過來,成了老革頭兒永遠的遺憾。他埋怨她,總是不聽話,如果跟著他去了美國,是不是就沒有了這場劫難?
(7)
老革頭兒啟程回國,到家之後得知家中又有了新鮮事兒。這事兒起因於老三,不知道是不是老伴兒為此急火攻心才不得已駕鶴西去。
老三的事情說來話長。話說革家三個兒子,隻有這個老三最像老爹,永遠保持一顆騷動的心,人生的目的在於折騰。
老三從年輕開始一路順風順水,讀大學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夢想周遊世界的女孩兒,小櫻。小櫻來自另外一個城市,父親是高幹,本在小櫻畢業的時候安排好了工作,想讓小櫻留在父母身邊。可惜小櫻墮入愛河,心甘情願追隨老三回家鄉創業,開建築工作室。小櫻利用自己的專業所長和娘家的關係網,在老三的關鍵時刻助一臂之力,讓工作室得以順利開張。娶小櫻這個兒媳婦的時候,老革頭兒可是破天荒把票子甩個眼暈。房子,車,家具,一應俱全;婚禮的動靜喊的震天動地,酒席擺成一字長蛇陣,恨不得全城的人都來觀禮。小櫻當然心花怒放,在所有人的麵前攢足了麵兒,高昂著頭,驕傲的如同一隻小天鵝。當時女護士提醒老革頭兒,別太鋪張,否則老大老二的媳婦會有意見。婦人之見,你懂啥?老革頭兒順便又給老伴兒上了堂教育課,你們知識分子書念多了就是迂腐,與人相處就要知道看人下菜碟;老大老二飛得老遠,以後我們有個什麽麻煩隻有指望老三,這個媳婦有用,有大用,現在打點好了以後才能為我所用,這點事情都看不明白?
小櫻為自家買賣打工,盡心盡力,很快就顯現出女強人的風範。開始的幾年為了工作,小夫妻不打算要孩子;可是等工作室穩定下來,閉眼睛能掙鈔票,想要孩子卻要不來了。小櫻遍訪名醫,最後嚐試人工受孕,折騰了幾個來回,花錢如流水,外搭上受了不少的罪,仍被醫生告知,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老三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不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偏離軌道了。
工作室前台是個二十出頭的外來打工妹,小麗。小麗說自己是上海人,不過她老家四川,父母是蘇北人, 家境不是很好。小麗能說地道的四川話和某些上海話。跟人聊天的時候,小麗的開場白是“儂曉得伐?”
小麗高中畢業那年高考失利,不過落榜並不能挫敗小麗闖蕩江湖的決心。小麗自知不是念書的材料,以己之短搏人之長不是明智的選擇。小麗形象佳,氣質好,最擅長的工作就是禮儀,文秘,工作周期一般是幾個月到半年,不行就換地方,找個新老板對貌美如花的小麗不是件難事兒。走南闖北,小麗練就了一口伶牙俐齒,還有一雙識人的慧眼。
到了老三的工作室,小麗笑臉相迎每一位到訪的客戶,當然更不吝嗇以極大的熱情去歡迎霸道總裁。一來二去,兩個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從前台發展到辦公室,終於在某個不謹慎的時刻,被小櫻撞個正著兒。小櫻禮貌的對廝混的兩個人說了聲打擾了,請原諒,緊接著十萬火急遞送的律師函便到了老三的手上。
小櫻大人有大量,堅持離婚但是手下留情,念及舊情,隻要拿工作室一半的資產,作為自己實現周遊世界夢想的啟動資金。獨立能幹的小櫻在婚姻中瀟灑走一回,嚐過此中滋味不過嚼蠟。她把自己未能生育看成是上帝的成全,帶著些許古代青樓女子自贖自身的悲壯和喜悅,小櫻華麗轉身為一名旅拍攝影師,走遍萬水千山,留下一串閑雲野鶴的奇聞逸事。
老三的離婚和再婚成就了一段雙贏的美談,在家鄉聲名遠揚。小麗心滿意足,做起了老板娘,統領工作室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雙重建設, 防火防盜防閨蜜,依仗年輕體健,沒出兩年,小麗打拚出一個胖兒子,博得革家一片掌聲。
老三最近的一次折騰是在小麗的主張下辦理了投資移民,去美國洛杉磯。其實也不光是小麗的主意,老三的好幾個朋友辦理了投資移民,奔赴加拿大,新西蘭,說是為了下一代,當然也是覺得自己辛苦了半輩子,想選個適合退休的地方安放餘下的暇意人生。老三見兒子也到了上學的年紀,被說動了心。不過小麗可沒看上這些地方,“儂曉得伐,我們兒子至少去哈佛念念,鍍成金身,好要統領世界五百強。去美國多好,哈佛不就是在美國嗎?儂要近水樓台,去別的地方幹啥子噢…”
老三辦了移民手續,並沒有跟父母提一個字。不過做母親的女護士還是知道了,開始傷心,開始覺得老無所依,開始在回顧一生中感到孤寂,開始懷疑自己在人生階段中的每一個決定,開始意識到無論怎樣還是被嫌棄…很多時候,人一旦鑽進牛角尖,就隻能在裏麵打轉轉,很難再轉出來了。女護士服老了,萎縮了期望,放棄了生命,在日複一日枯燥如陀螺般旋轉的日子中,撒手人寰。
老革頭兒回到家後,老三心中難免有愧,對父親坦誠了移民的事情。老革頭兒心中無奈感歎,他弄不明白女護士為啥總是對去美國推三阻四,隻好理解成故土難離。其實,人想去哪裏或者不想去哪裏,有時候並不是因為目的地是否可心,而不過是因為想或者不想和某些人在一起。
(8)
小麗與老革頭兒總是可以站到一個陣營,“嗲滴,儂曉得伐,為了打算長遠,還是搬到美國去過生活的好伐?給儂的孫子弄個好學區,將來就近上學,去一哈子哈佛,老好老好滴前程啦。” “那是,那是,這個虎父無犬子嘛,企業家的孫子,再怎樣也得做個C什麽O啥的,去哈佛,我看可以,蠻好蠻好。”
老二替老革頭兒遞交的綠卡申請已經得到回音,在大使館麵試一下就通過了,讓美國的藍天白雲朝夕相伴,這個不僅可以有,而且可以馬上有。不過,老革頭兒知道,他隻能跟隨老三,去洛杉磯,老大老二那裏不大可能,這兩個兒子不隨爹,手段不夠,意誌太薄弱,靠不住。
辦完女護士的喪葬儀式,老三為母親選好了墓地,位於一處新建的高端墓園。沒成想,老爹不同意。老革頭兒堅定地說,不行,你媽得跟著我走!他心裏暗自要爭一口氣,女護士一輩子對他若即若離,他不服。憑啥?俺老革哪裏差勁?這一回,她服服帖帖聽從他指揮。
一家老小落戶洛杉磯高尚住宅區,這裏華人人口密集,華人社區比比皆是,絕對沒有陌生感,己樂樂,眾樂樂,兩相皆宜。
按說一棟兩層的別墅,住四口人,空間絕對不是問題。但是小麗覺得麵臨著巨大的難題-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對自己的定位是貴婦人,闊太太,可是家裏供個老爺子,她豈不成了小媳婦?這怎麽可以?這個位置的設定有問題。
小麗的優勢就是懂得輕重,挑戰霸道總裁是純屬給自己挖坑,找病,這種傻事小麗想都不會想。家裏錢不是問題,小麗開始廣交朋友。機會隨處可見,隻是需要有準備的人來發現。小麗通過購物,美容,美發,健身,飆車,遛狗,遛孩兒等各種渠道,結識了一眾在美洲大陸流浪多年,有奮鬥閱曆,有鬥爭經驗,無私獻計獻策的老少閨蜜。有前輩的指引,小麗麵前展現了一條康莊大道-老年公寓。
話說在一個暖洋洋的周末,小麗在家裏辦起了聚會,通過新閨蜜邀請了十來個住在老年公寓的老人,說來陪老爺子解悶兒。談笑間,老頭老太太們讓老革頭兒開闊了視野,得知了老年公寓這個新鮮事物,有朋友,有同齡人,可以一起蒸桑拿,逛公園,還有政府補貼,有醫療保險…小麗在邊上添柴加薪:“儂曉得伐?這個老年公寓是躺躺就可以來錢滴呀,美國政府發給儂鈔票,每個月都有;住家裏有啥子好麽?坐吃山空,失去了大好滴機會啦撒,真可惜,真可惜!儂曉得伐?住家裏那是房子成消費,住公寓是消費變投資啊。哎呀呀,偶急死,偶是歲數不到,急得心裏發毛,等偶了年歲馬上就去申請,一天都不帶耽擱!多好的機會,多劃算,唉呀媽呀,老好老好滴啦。” 俗話說打蛇打七寸,說服人也要知道抓重點。機會,劃算,賺錢,這是老革頭兒的關鍵詞。小麗瞄準目標,彈無虛發,以四兩撥千斤之勢在家庭走向偏斜之際力挽狂瀾。老革頭兒一邊急著遞申請材料,另一邊也沒忘了稱讚小麗是小靈通,對老三說,你那兩嫂子放一堆兒也趕不上你這個媳婦,到美國那麽多年,念那麽多書,還是不了解美國的國情,要多沒用有多沒用;你那兩哥哥也沒用,還是你小子有眼光…
把老革頭兒安頓在老年公寓,老三心裏有些不忍,本來家裏沒什麽事兒,讓老爹一個人住外麵,這個事實多少衝擊了自己多年來培養的價值觀。他寬慰老爹說:什麽時候願意回家就回家,在外麵多交些朋友,跟朋友打打牌,吃吃飯。可是老三招來了老革頭兒的一頓白眼兒:小孩子就是不懂人情世故,打牌要賭錢,吃別人的飯要回請,等他們知道了我的家底兒,五六七八環有房子,不是都來要我掏錢?我請的過來嗎?怎麽這麽不會算帳!老革頭兒的話音剛落,老三又接到小麗的一頓白眼兒:儂曉得伐?不消你擔心滴好伐?薑就是老的辣,老辣老辣滴噢。
後來的情況證明,老革頭兒住老年公寓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他隨心所欲,按自己的方式生活。詩人說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自由,是一件稀有的東西,有了便可以盡情享受。
公寓裏住著很多大陸來的老人,大家團結友愛,互通有無。雖然小波浪難免,但是總是祥和的時候更多。老革頭兒得知了更多的資料信息,申請了美國公民。公寓裏有一本流傳多年的手抄本,裏麵是一百多道英文問答題,為大家準備公民麵試時使用。老革頭兒在背誦這一方麵是行家裏手,年輕時背過毛選,背過古詩詞,到了老年背水一戰,背下誰是富蘭克林,背下啥是美國憲法,還得用英文。老革頭兒用愚公移山的毅力攻下難關,這一回,贏得了三個兒子和媳婦由衷的讚。
再後來,腳下的路越走越寬,老革頭兒迎來了人生的真愛。
公寓裏單身的老人喜結良緣的事情時有發生,夕陽紅的戀情也並不鮮有。過年的時候,有熱心人給老革頭兒牽橋搭線,介紹一位單身女性,在大陸,姓杜。杜女士不過五十出頭,比老革頭兒的老大老二沒大幾歲。兩個人通電話,杜女士稱老革頭兒成功人士,勵誌偶像,企業家,外帶叫一聲老革哥哥。老革頭兒也趁機會回應一聲小杜妹妹。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古人就深知和風細雨的威力,老革頭兒在所難免,被征服了。其實,老革頭兒對自己的一生是不滿意的;他在女護士落魄之際拯救了她,可那個遭遇可憐的女人不僅沒有感激涕零,卻連正眼兒都少有給過他。杜女士的聲音讓他仿佛看見一道崇拜的目光直射而來,填補了他內心深處的那個黑洞。老革頭兒認定遇上了真愛,下了決心要去找到她。
三個兒子一致的不看好,但是老革頭兒認為他們年紀太小,眼皮子淺,還未有機會體驗真愛的魔力。老革頭兒準備出兩個星期的回國之旅,不顧漫天霧霾和地溝油可能帶來的傷害,單刀赴會,誓意娶回美嬌娘。
見到杜女士的時候,老革頭兒眼前一亮。這位美眉身量不高不矮,珠圓玉潤,長久堅持的廣場舞抵抗了地心引力,一身赤橙黃綠青藍紫的連衣裙,一頭大波浪卷發,一臉濃妝,一抹烈焰紅唇。春風雨露一相逢,便奔結婚登記處,在登記處當天關門之前領出來個紅豔豔的小本本。
杜女士事先訂好了晚宴,為預祝雙方關係的順利開展舉行了低調奢華的慶祝儀式。席間,杜女士暢談未來,問起老革哥哥的房產:我們現在連理同枝,加上我的姓名,可否?老革頭兒雖然暢飲了幾杯,但酒尚未酣,人尚未醉,提起房子,激靈打個噴嚏,一下子清醒許多:這個嘛,還沒來得及跟孩子們商量,畢竟他們也有份嘛,是吧?老革頭兒此時想起來兒子說的話,咂摸一下不無道理。老革頭兒反守為攻,主動挑起話題,說:我那個公寓屬高尚住宅,專業人士管理,一室一廳,即可入住,小杜妹妹可準備好赴美日期?杜女士嫣然一笑:老革哥哥是成功人士,也要學會體諒我們平民百姓的苦難。小妹我地無一隴,身無一文,隻是房有一間,想留給後代子孫,自己還得去掙個辛苦錢養老防身。沒傘的孩子更要奔跑,貧苦人家的孩子愛拚才會贏。小妹身體尚可,鬥誌有餘,無論是去洛杉磯的月子中心做服務,還是去富裕人家做保姆,一個月都可以有幾千美刀的進帳;如果小妹貪圖享樂,終日陪您老人家吃喝玩樂,到最後不是竹籃打水,兩手空空?
隻聽杜女士說:我們可以馬上去辦理出國手續,不過我有條件。或者分您一半的房產,過戶到我孩子的名下;或者隻需出個手續把我辦出去,我從此打工掙錢,自食其力,去尋找屬於我自己的幸福。
杜女士說的井井有條,老革頭兒聽的明明白白。這真愛攤了底牌,留住真愛得動真金白銀。老革頭兒接招兒,用了孫子兵法三十六計之走為上:出國手續還有一紙公文需要蓋個戳兒,等我回去辦好再商量。
充滿豐富人生經曆和智慧的兩個人心照不宣,這段姻緣前途渺茫。來日事來日計,杜女士保持著最後的禮節,起身拿起提包,握手道別,提醒老革頭兒紳士風度,男人要給女人買單。未料,老革頭兒抓住杜女士的手不鬆開:既然想做美國人,我們就按美國人的規矩,這頓飯,AA製付賬。
(9)
洛杉磯的天是晴朗的天,洛杉磯的人民好喜歡。老革頭兒回到洛杉磯,望著不掛一絲雲彩的藍藍的天,心頭的霧霾全散。
在機場,老三和小麗接機。老革頭兒一看見兒子,長出一口氣,說:險些走了麥城。老三畢竟是跟老革頭兒最投脾氣的兒子,表示充分理解:經曆嘛,沒經曆過怎麽會知道。老革頭兒一見兒子並沒有責備的意思,來了勁頭兒:就是,這有啥?丫頭片子想騙我?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姥姥!小麗不放心,儂跟人家都領證書啦撒,儂哪裏脫的掉幹係?老革頭兒不以為然,想出國得辦手續吧,我這裏啥也不辦,她又能怎樣?小麗笑著纏著老三的胳膊彎兒,嗲聲嗲氣地添油加醋,就是啦,就是啦,儂曉得伐,薑就是老的辣嘛,老辣老辣滴哦!不過臨到末了,小麗沒有忘記提醒老爺子,嗲滴呀,儂的那張機票可是偶半夜三更爬起來等到的減價票,減價票也是錢呀,儂不是說,這鈔票可要花在刀刃兒上,儂這回看走了眼,弄到刀背兒上去滴啦。
老革頭兒回到公寓,又開始了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他決定摒棄雜念,重新開始,好好保養自己的身體,什麽好不如身體好。他在免費中文報紙上看到一句話,牢記在心:身體是個一,其餘的都是零,有了一,後麵可以加好多零;沒有了一,多少零也不管用。想想還真是這麽回事兒,他得保證自己有這個一,然後攢零,就像攢銀行裏的存款。
老革頭兒開始認真養生,把報紙上有相關內容的豆腐塊兒剪下來,貼在筆記本上認真學習,給自己私人訂製了嚴格的飲食製度:每天五十克植物蛋白,也就是豆製品;五種深淺不同顏色的蔬菜,五種深淺不同顏色的水果,六粒花生米,外加半個核桃。老革讓小麗給買了個廚用小天平,每頓飯按量稱重,吃素,吃沙拉,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有一天,老革頭兒在報紙上看到一條消息,人類的基因可以修改了,通過基因的改善達到更健康的目的。太令人振奮了!人哪,咋就這麽聰明呐!展望未來,有啥病改改基因,還有啥治不好的毛病?想想以前那隔壁老王,心髒病搭橋,還得動刀做手術,那是他病的不是時候,沒趕上科技這麽發達。虧,真是太虧。老革頭兒越發覺得自己最後在美國養老是個無比正確的決定。就是嘛,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到先進的國家,享受一流的科技,這都是奮鬥的結果,幸福要靠自己的努力來爭取。
老革頭兒從筆記本上撕下張紙,認真想了一下現代人多發常見疾病,比如心髒病,腦血栓,關節炎,類風濕,痛風,三高…等等等等。花了兩三天時間調查研究,羅列了足足一頁紙,老革頭兒撥通了家庭醫生的電話。他心中有了個宏偉的新計劃,讓醫生把自己統統查一遍,看身體哪裏有需要修改的基因,有錯誤就要糾正…
老革頭兒在公寓前麵的小花園裏曬太陽,戴著足夠遮半個臉的太陽鏡,要享受陽光但是也要做好防曬工作。有公寓裏的夥伴約他去教堂活動,老革頭兒說;以後不去了,信上帝唯心,咱是唯物主義者,信仰的是科學。
生活,真是太美好了!看報紙上說吉尼斯世界紀錄上最長壽老人是活到一百二十歲,那是從前,現在活一百二十歲算個啥?老革頭兒心想,得好好跟醫生製定個計劃,用一百二保個底吧,如果那樣的話,人生才走一多半,以後的路長著呢,機會多得很。跟著感覺走,緊拉住夢的手。麵包已經有了,夢想也有了;還有真愛,對,真愛就在一拐彎兒處,悄悄在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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