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牽著許航的手,走出電梯。在家門口的走廊上,我的手機來了一條短信。我點開來看,是陸致成!我雙手握緊手機屏,斜靠在牆上,屏住了呼吸。許航回頭喊我,我讓他先進家去。
“許亦真,今天還順利嗎?很抱歉,我之前的態度不好。陸致成”
他是指他叫我不要關手機的事吧。我心中一陣激蕩,手指快速在鍵盤移動。我回複他,“陸致成,我不是什麽奧斯卡小金人的候選人。你相信我,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演戲欺騙誰。許亦真”
叮咚,他回複了。“一開始確實感覺有些迷惑。後來章洋說,你可能是忘了,或者不知情。當時到底怎麽了?希望你那時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希望你的父母好好保護了你。”
我匆匆寫道,“我沒事。”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告訴陸致成所有的事。關於秦月離家出走,關於我對秦月的思念,關於我對許航的不舍。我多麽希望他能知道這一切!知道我心中所有的痛苦。許航在門口朝我招手,我看到他可愛的小臉,忽然回過神來。
我輕輕發出了一句話給陸致成。
“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訴你。我不知道我,該不該說出來。”
“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吧。好好過好現在的日子。你們都還好吧?”陸致成回複道。
我的手指在通話鍵上猶疑著。我真希望,自己能有勇氣按下去。然後,我就在電話裏勇敢地告訴陸致成----我希望,他不會覺得受到了我的打擾。我希望他不會覺得,我對他來說,隻是一種打擾。
許航跑過來,把我拽進了家門。
回到家裏,我媽媽正在張羅著給許航端來各種各樣的好吃的,比平時更為豐盛。我心裏一酸,這是把許航當作要離開我們的架勢了。我想起她斬釘截鐵地說,她不同意我向章洋要求,將許航留在我們身邊上完小學。
雖然才吃過晚飯不久,許航還是吃得小嘴油油的,滿臉都是笑。我有點擔心他會興奮地說起章洋和他祖父母對他有多好,叫他的外婆傷心。可是,這個懂事的小人兒什麽都沒說。不知道是不是他心裏明白,我媽媽不喜歡章家人。
我讓許航洗了澡,給他讀書。等他睡著了,我凝視著他的小臉蛋,久久無語。
許航,我該怎麽辦?
我該不顧你外婆的反對,向你的父親和祖父母提出,把你留在我身邊嗎?媽媽是個無能的媽媽,沒有外婆的支持,雖然嘴上說自己可以照顧你,可實際上是無法一個人照顧好你的。外婆幫我們洗衣燒飯,接送你放學。在我加班的日子裏,她幾乎承擔了所有照顧你的事。如果我執意留你在身邊,大話都是我一個人說了,辛苦的卻是外婆。就算媽媽可以想法子請人,外婆還是要承擔很多。她的身體不好,如果又心情不暢,積鬱在心,加上你的親生母親又一直沒有消息,媽媽實在是擔心外婆的身體和精神都吃不消。
航航,等你長大了,明白了這其中所有的一切,你會原諒媽媽嗎?
可是,如果就這麽讓你走,不能再每天見到你可愛的小臉,不能再時時聽到你清脆的聲音、甜甜地喊我媽媽,我不知道,要怎麽去忍受那樣的日子。我會很想你的。航航,我親愛的寶寶,媽媽到底應該怎麽辦?
人們說。肝腸寸斷。是不是就是現在這樣的感覺?
“淩雲,
見信如晤。我上封信裏對你說,狹路相逢勇者勝。我說,我絕不會哭泣著麵對我的人生。可是,現實情況並非如此。章洋確實是許航的生父。我不想和許航分開,但我媽媽堅決反對我把他繼續留在身邊。秦月那裏,還是一直杳無音訊。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我的人生會走到這樣兩難的境地。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麽辦?誰能來幫幫我?
許亦真”
我的手指在鍵盤上移動著,像一個機器人那樣。
為什麽,我會失去對希望的信念?我會失去對陽光的向往?
我依在床頭,拿著手機,對著陸致成發來的那句話,看了很久很久。
“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吧。好好過好現在的日子。你們都還好吧?”
終於,我編輯了一條短信,給他發了過去。
“陸致成,我想和章洋商量,把許航留在我身邊讀書,至少是讀完小學。可我媽媽不同意。我覺得左右為難。我真的不願意和許航分開!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許亦真”
“你希望我幫你問一問章洋嗎?”他的回複很快。
我突然記起來,已經很晚了,我還沒有給章洋發短信,告訴他秦月的事。
於是我匆匆回複,“不用了,謝謝你。我自己和他商量。打擾你了。”
“許亦真,你沒有打擾我,從來都沒有。”屏幕瞬間閃現他的回複。
我的心裏,洶湧而來一種又酸又甜的感受。我的眼中泛起了一層淚意。心髒砰砰跳著。我握著手機,思索著我該如何回答陸致成的這句話。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內心翻騰的感受,匆匆編輯著文字。
“我想要告訴你一件往事。我相信,你會為我保守秘密,尤其是在許航麵前。你先答應我這一點,我才能告訴你,我~”
手機叮咚一聲,是陸致成再次發來的消息,打斷了我在鍵盤上匆匆移動的手指。
“我想,你對章洋還有一些誤解。雖然有了許航,你們之間還不熟悉彼此。可我熟悉我的老友。我知道,這一次他在劫難逃。我祝你幸福。陸致成”
祝你幸福,又是這四個字!它們從屏幕上慢慢地漂浮起來,遊蕩在我的麵前。
我隻覺得眼前一黑。
原來,章洋說的是真話。原來真的是我,自己一廂情願。是我自己,做了那個自作多情的人!我的心,一時酸澀難當。
當時隻記入山深,青溪幾度到雲林。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
我默默放下手機,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暗沉沉的夜色。我一動不動,站了很久。終於,我走到電腦前坐下。163信箱裏,一封淩雲的回信,靜靜地躺在那裏。
“許亦真,
謝謝你的信任。很榮幸,你還沒有完全忘了我的存在。說實在的,對你說的這些難題,我也不知道你該怎麽辦。也許,你可以去問問那個你喜歡的人?如果他真心喜歡你,他一定會給你一些中肯的建議。甚至,他會如你所願地來告訴你,別擔心,一切有他!他會來照顧你們母子一生一世的。去試試吧,Nothing is impossible,也許會有你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你的朋友,淩雲”
淩雲,你到底是在嘲笑我,還是認真的?為什麽,你總是可以未卜先知!
我滿心惱怒,憤恨地一下合上了電腦。
叮咚,手機又有短信進來。
“你在想什麽?”
一瞬間,我的心跳再次激烈了起來。陸致成他這是什麽意思?祝我幸福之後,又跑來關心我,現在在想什麽。他是不是想知道,我有沒有在為他的話傷心難過?為什麽,他也學會了來捉弄我,和章洋一模一樣的作風?!怪不得,他們倆人能成為發小好友,簡直是沆瀣一氣!
淚水再一次迷蒙了我的雙眼,我憤恨地用手指敲擊著手機鍵盤,狠狠地按出了我的回複。
“你不用假惺惺地來關心我、我心裏在想什麽。我傷心我難過,那都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事!你放心,我絕不會再來打擾你。我知道,全部都是我一個人在自作多情!”
“怎麽了,你生氣啦?我還以為,你會一直保持你那溫柔懂事、逆來順受的完美形象呢。說說看,這個是不是才是你的廬山真麵目?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可要好好地猶豫猶豫了。”
我抹掉眼淚,仔細盯著屏幕上的字句,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陸致成他心裏真的是這麽想的嗎?他覺得我溫柔懂事。他還說,他還說,他要好好地猶豫猶豫。
那麽,他原本不猶豫的是什麽?
“甚至,他會如你所願地來告訴你,別擔心,一切有他!他會來照顧你們母子一生一世”。淩雲的話,回響在我的耳邊。我的心跳一下一下,在我的胸腔裏撞擊。我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我輕輕打回了一行字。
“那麽,你原本不猶豫的,是什麽?”
回複很快來了。
“我原本想告訴你,在我沒有看到程小乙長得那麽美之前,我很想當麵會一會他,問他到底還是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我想告訴你,那天晚上我對你說我很確定,我從來沒有過你這樣的女人。因為,如果曾經有,我當年絕對不會放你走。”
手機好像燙手一般,我一下子把它遠遠地甩了出去。
我按著胸口,用力地喘著粗氣。霎那間我又抓回了它。我赫然發現,從問我在想什麽開始,最後那幾條短信的發信人竟然是章洋!怎麽會是這樣?我怎麽能這麽糊塗?!我用雙手捧住了頭,使勁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叮咚,又有新消息進來。
“怎麽,不說話了?你害羞啦?”
我深深地呼吸,按下通話鍵,給章洋撥了過去。
“喂,章洋,你好。”
我努力穩定心情,盡量平靜地和他打招呼。
“呃~,許亦真,你等我一下。”他似乎一邊接我電話,一邊在走路。
“你能,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嗎?我有話要對你說。”
“哦,好的,你等著。我在屋裏,現在正在往外走。”他的聲音裏,帶著柔和的笑意。
“你到院子裏去吧。我記得,那裏有一個長椅,很安靜。”我建議他。
“別著急呀。你忘了,我今天剛跟你說,你要稍微有點兒耐心。”章洋的聲音很愉悅,“外麵黑漆漆的,你讓我到院子裏去喂蚊子啊?”
我等了一會兒,在心裏組織著語言。我想,我最好能平靜一些敘述,不要讓他太吃驚,引起他的父母、或者那棟屋子裏另外那個人的注意。
“我到天台上來了。外麵的景色真不錯!月華如水。我真希望,你現在也在這裏。”他歎息了一聲,“好了,現在隻有我一個人了。許亦真,有什麽話你就說吧,我聽著。”
我沉靜了一會兒。不管如何,這些話還是要說出口。
“章洋,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是,你是我一個很重要的人。我信任你。”
“謝謝你。我也是。”他的語氣很溫柔。
“你能向我保證,我今晚對你說的話,你不會告訴這世上第二個人嗎?”我不由自主想要他保證,雖然我知道,這並不一定有用。
“傻瓜。這種話,我怎麽可能去告訴別人?好吧,我保證。我發誓,絕不會說給這世上的第二個人聽。”
我長吸了一口氣。
“章洋,你是在長華大學念的書,對嗎?你是英語文學專業?”
“對啊,你都知道啊。你調查過我吧?”他的聲音很開心。
“你在大學裏,是否曾經。有一位很要好的。”我的情緒激動起來,停頓了一下,我再次深呼吸。
章洋接了過去,“是的。人不能背叛自己的過去。那個時候,我是有一個深愛的女朋友。我時常想念她。我曾經以為,我再也找不到她了。許亦真,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告訴你,你給我的感覺和她很像。”
我匆忙打斷了他的話,“她是不是名字叫秦月?你的大學同學秦月,她是我的姐姐,是我的親姐姐。”
電話裏,忽然一片死寂。
我接著說,“章洋,對不起,我不該一直不告訴你!我是真的怕許航知道了會難過,他的媽媽拋下了他,獨自一人去澳大利亞留學,整整六年都毫無音訊。所以,我一直都沒有說出口。對不起。”
“我告訴過你,許航的心思很敏感,他跟我說了好幾次,讓我別不要他。”我輕輕補充道。
章洋一直不言不語。
我知道他肯定很受打擊,隻好又喃喃地說,“章洋,我不該不告訴你,我希望你能諒解。我還希望,你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要告訴別人,包括你的父母。一開始我不能確定我姐跟我媽說的是真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是許航的爸爸,還是我姐被我媽問煩了之後的托詞,所以,我沒有說。直到今天上午我才完全確定,你就是許航的爸爸。我知道你可能會怪我,為什麽下午的時候不直接告訴你。我是真的很想對你說的,所以我一再問你,你以前的女朋友都是誰。是的,都怪我吞吞吐吐!我當時隻是想知道,秦月在你心中,排不排得上前三名。對不起,章洋,我應該一開始就痛痛快快告訴你的。”
我絮絮叨叨說了很久。很長時間,電話裏都是完全的寂靜。
看來,隱瞞和欺騙從來都隻會帶來惡果。章洋會不會已經氣瘋了?
我輕聲說,“喂,喂,章洋,你在嗎?你說句話,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生氣。”
我疑惑地說,“難道我猜錯了?你說的在大學裏深愛的女朋友,她不是我姐姐秦月?”
電話的那頭,章洋輕輕吐出了一個氣音,“我在”。他的嗓音很沙啞,好像說得很艱難。
我感到非常內疚,試圖說些什麽。
“我真的很抱歉。事情是這樣發生的,我也好像控製不住它的走向。章洋,你可以罵我,我能理解。許航能找到你,真是謝天謝地!我現在隻希望,秦月能盡快來聯係我們,那樣一切就都好了!”我想了想,又忐忑地問,“還是,你說的那個女朋友,是另有其人?”
“秦月,是你的姐姐?你說她,是許航的媽媽?她去了,澳洲留學?”章洋的嗓音很破碎,斷斷續續。看來,這件事對他的打擊不小。
我用力呼吸,回答他,“是的,她確實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她去了澳州墨爾本,至少六年前她在那裏,我收到過她寄來的明信片。”我小心組織著措辭,我不希望章洋和秦月將來因此產生新的誤解和矛盾。“當年她生下許航之後,希望開始新生活,於是她便出國留學去了。她當時囑咐我媽媽聯係你,將許航送給你父母撫養。我媽媽後來拖延了一段時間。”
章洋沒有說話。我接著敘述道,
“我原來的名字,叫秦亦真。我比秦月小兩歲。我和她很小的時候,我們爸媽就離婚了。我姐被判給了我父親,跟著他去了上海生活。我媽媽帶著我,留在了臨江。後來,我改了和我媽媽姓。我們父母離婚的那一年,秦月才八歲,我六歲。”
章洋輕輕說了一句,“我見過她妹妹,秦曉菲,比她小九歲。”
“是的,那是我們倆同父異母的妹妹。秦月她,從來都沒有跟你提起過我嗎?”我忽然傷感起來。
“你,是不是小名叫做珍珍,珍愛的珍?”他突然問我。
我立即回答,“是,我的小名是叫真真,不過,是真實的真,不是珍愛的珍。是秦月告訴你的嗎?隻有她和我媽媽這麽叫我。秦月她是不是跟你說過我?”我激動起來。
“是的,她總是說起你。她說你是她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最親的姐妹,也是最貼心的知己。”
我猛然定在了那裏。
淚水慢慢地湧了出來,一顆一顆,從我的臉上靜靜滑落。我吸了吸鼻子,開口問他,
“章洋,我想問你,我姐這幾年有沒有聯係過你?”
章洋沉默不語。
我感到一些歉意,出言安慰他,
“對不起,我不該問你這些。秦月她是個言必行,行必果的人。她當時說,”
“她當時說了什麽?”章洋的聲音急切起來。
“她說,她要開始一個全新的生活。她想出國留學去,忘記從前的一切。”
章洋沒有說話。
“你去送她了?”過了一會兒,章洋沙啞著問我。
“沒有。許航出生的時候,正趕上我畢業實習。我與同學調班,才勉強回去看了她兩次。她的心情不好,時常一個人哭。六月中旬,才出月子不久,她就匆忙出國了。我當時還沒有畢業。她離開得很突然,幾乎離家出走的架勢,我也沒能回家去送她。我媽媽很傷心。秦月給我留下了一封短信,說她要去澳洲,遠離一切塵囂,重新開始人生。那一年的年底,我收到了她從墨爾本發來的明信片,上麵寫著,均安勿念這四個字。”
章洋繼續沉默著。
我輕聲對他說,“章洋,對不起,給你帶來了這樣的消息。要不,我們明天見麵聊聊?”
“別,別掛電話。”他回答。
“好。我不掛。我真的很抱歉,總是讓你經曆這樣突如其來的事。”
“沒事。你別掛電話,好嗎。再陪我說說話。”
我站在窗前,看著窗外如墨的黑夜。有微風拂麵而來,猶如遠山的低語。
秦月,你知道嗎?今夜有兩個人,在深深地思念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