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兩天半。
沈無寒和金浙並肩走在傘下，在舊金山冬季風暴的推搡中，往大洋海灘附近的一個小酒店走去。
這次他們倆以公開的情侶身份會麵，一來延續了以往的交往狀態，二來為將來沈無寒可能進入哥倫比亞做伏筆。
金浙先到舊金山，已經開好了房。她知道沈無寒要來，那晚的臨別一吻帶著經久不衰的熱度，又拂上了她的心頭，跳上了她的嘴唇舌尖。她對今天會發生什麽，既擔心又期待，既覺得順理成章，又難免患得患失。
這一切都在她理性冷靜的格式化生活之外，讓她覺得比任何一次荷槍實彈的任務都令人緊張。
兩天半，之後呢？
進入有點昏暗的房間，關好門，沈無寒從肩頭卸下被雨水淋濕了的大背包，一言不發就把金浙擁入了懷抱。他渾身的濕寒被身體的熱氣蒸騰起來，彌漫在他們倆身邊，縈繞成繾綣的情愫。
金浙被他箍得很緊，在他粗重的呼吸中走神兒地聽到窗外屋簷滴落的雨水打在空調鐵皮上的聲音，仿佛是一次次敲擊她神經的問號和驚歎號。
沈無寒的手撫摸過金浙僵直的後背和脖頸，她濕漉漉的卷發，她火熱的雙頰，然後用心捧住。他的嘴唇帶著柔韌的執著，完美地找到了契合的角度。
金浙抓緊他的外套，窗外的雨更大了，雨滴的敲擊聲變成了一連串的省略號……
以往參加危險任務，除了依仗經驗、判斷力和執行力之外，總有那麽一些瞬間，需要自己的直覺和本能反應，英文叫做guts feeling。那的確是一種從腹腔到胸腔衝擊而來的震撼電流，隻需半秒鍾，就說服了理性的大腦，指揮了身體的行動。
現在，也就是那麽一秒鍾，金浙把自己交給了懷抱中的這個男人，那種信任，不亞於戰鬥中把後背交給戰友。於是，陰暗狹小的酒店房間裏，起風了，下雨了，打雷了，閃電了，和外邊的冬季風暴完美呼應。
金浙在這場酣暢的“風暴”中無拘無束地奔跑，仰頭接受雨水的洗禮，呼吸濕漉漉的樸實無華的芬芳，投入淋漓盡致的癲狂。以往的恐懼、猶疑、邏輯、擔憂，都仿佛是雨水中濕軟的土地，在她的赤足踩踏之下飛濺起泥漿，但是她不在乎。
她不是一個矯情的女子，她決定了的東西，義無反顧。哪怕，那個決定成就於一瞬之間。
良久，兩個在“風暴”中牽著手赤腳奔跑的小孩終於累了，他們心滿意足地在毯子下麵相擁，感受身體的酥麻漸漸如潮水般退去，理性的思維在疲憊中冒出了頭。
“你哪天的飛機？”金浙問。
“一號，晚上。”沈無寒隻聽這一問，就不由自主把金浙摟得更緊。“你呢？”
“二號早上。我去送你。”
“可以一起跨年。”沈無寒幸福地笑了。“可以在一起從今年到明年，一年又一年。”
金浙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貼著他搏躍的動脈，有點想哭。不過，金浙不是愛哭鼻子的人，她“嗯”了一聲，在溫暖安全的懷抱中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半晌，她說：“睡一會兒，夢裏見。”
為金浙和沈無寒寫的歌曲《One Piece of Brave Life》，Suno作曲演唱。還有一個女生版，放在後麵，看看大家喜歡哪個？
金浙和沈無寒離開之後，Jay接著和穀雨開會。他們三個當中，就數穀雨即將麵臨的臥底最為凶險和複雜。
“最為危險的階段，就是MetaGlobe和葉叔他們爭奪市場的時期。我判斷陳耀光會是導火索。他們雙方都希望爭奪他背後的資源。他那筆洗錢的生意其實並不是重點。另外，阿昌的死，我們認為是被葉叔滅口了。這雖然看起來是黑幫慣用的自我保護的手法，但是阿昌是死在警局的，這個問題就嚴重了。葉叔黑幫對香港白道的滲透可見一斑。你要特別注意自己的安全。”Jay認真地盯著穀雨的眼睛，說：“因為香港目前都是在大陸的百分百掌控之下，我們的行動不能公開化，你的後援會比較有限。這裏是緊急情況下的聯絡地點和方式。這個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知道了。”穀雨看了看Jay電腦屏幕上的信息，點頭道：“我記住了。”
“好。還有，SSS的人在緊急情況下也可以幫助你，但也需要通過這個聯絡點。Timmy Shen除了駭客任務之外，可以配合你一部分實地行動，但是他沒有太多經驗，你要多加注意。我不確定他什麽時候會去哥倫比亞和Julie匯合。”
穀雨失落的眼神沒有逃過Jay的眼睛。他拍拍穀雨的手臂，說：“如果他們倆去了，對尋找Summer絕對有幫助。”
“還有，Julie報告，Mike不經意透露，他將來很有可能會去香港。如果他是代表MetaGlobe和葉叔方麵談判的，會找機會激怒你、針對你，這個要有準備。好在你可以利用葉叔的黑幫關係。”Jay從電腦裏調出來新的文件，說：“這個是北韓中間人樸先生的資料，你看看，記住內容。他昨天入境了。葉叔和他之間的貿易往來你要盡量參與進去，最好摸清下遊市場，包括在非洲的。還有，葉叔上次生意被搶，或許內部出了問題。”
“你是說有內鬼？”
“很有可能。你要留意。如果陳耀光打算來個雙保險，在找他的老同學Faith Lee的同時，找他表兄弟的老鄉，也就是葉叔，也極為可能。如果這樣，葉叔身邊那個內鬼必定會有動作。”Jay懇切地看著穀雨說：“無論如何，兄弟，保護自己是第一位的。”
“我記住了。”
兩個人開會開到下午，結束前Jay站起來說：“很遺憾不能和你一起去吃拉麵了。”
穀雨笑笑，問：“Bob還好嗎？”
Jay搖頭：“不是很好。他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我太忙，走不開。唉，真想多陪陪他……”
“完全沒有假期嗎？”穀雨問。
“下午飛東部。新年回來，隻一天休息，來不及去看他。然後馬上要協助Z一起對新組建的金融數字貨幣犯罪組進行培訓。也許到一月中再飛南加吧。”
“替我問好。”穀雨想著Bob，心裏難過起來，也不由得想到爺爺，唉，年紀大了，剩下的日子……他不敢多想，決定今天告別Jay之後就去買龍蝦，回家給爺爺炒伊麵。
然而，他剛剛離開汽修街區，就接到了葉叔的電話：“阿Rain，來一下。我先前告訴過你的北韓樸先生來了，一同傾偈啊（聊聊）。”
於是穀雨立刻趕往至忠堂。如今沒了紛紛，葉叔就差人在外邊食肆訂了酒席送來。桌邊兩個生麵孔：一個身材敦實，梳著整齊分頭，衣著一板一眼的家夥，估計是樸先生；另一個黑麵孔的六十出頭的精瘦男人，仿佛每一條皺紋裏都是經年的刁滑老辣，穀雨猜是香港公司的阮總。
握手寒暄之後，葉叔招呼大家吃菜喝酒，絕無半句生意。飯後喝過普洱茶，葉叔清了清喉嚨，說：“阿Rain今後請你們多關照喔，我拿他當自家孫子看的。”
說得一口流利中文的樸先生接話道：“中國話說虎父無犬子，我今天信了。穀先生一表人材，今後生意上多多照應我們哈。”
沒等穀雨客氣，阮總又說：“Rain是多方麵的人才，能被葉叔收到門下，也是我們的大幸。期待咱們通力合作。”
穀雨趕緊又是“前輩”，又是“指教”地一通客套話，還不忘順帶把葉叔捧上天，大家圍繞著不痛不癢的話題相談甚歡。
飯後送走兩人，葉叔叫穀雨去了書房，低聲對他說：“大買賣。軍火。從南浦港去非洲。先從大陸轉運些人道物資去南浦。”
“我可以跟船去學習一下。”穀雨認真地看著葉叔探查的眼睛。
“好好。我也正是這個意思。”葉叔說著就從褲袋裏掏出來一張紙：“諾，這個是時間表，你安排一下行程。”
穀雨接過來看看，說：“我記住了。”
“保密喔。”
“是。”穀雨說著把紙條還給葉叔，後者立刻燒了它。
看著化為灰燼的紙條在煙灰缸裏做最後的掙紮扭曲，穀雨不由得暗自期待：早晚有一天，這就是這幫混賬東西的下場。
出了至忠堂的門，穀雨直接回家，向Jay報告了情況。他附加一句自己的判斷：應該是葉叔的考察項目。
不一會兒，Jay回複：同意。做好跟船的準備。
按照葉叔的時間表，穀雨將在2014年初參加Carlos和Zambada家族的談判，之後立刻飛到香港，先北上南浦港，再南下去非洲坦桑尼亞。沒有硝煙的大戰在即，穀雨不由得周身興奮起來。
外邊客廳傳來爺爺和媽媽一起看電視的聲音，大狗在穀雨腳邊睡覺，貓咪在桌上蜷成一團假寐打著呼嚕。窗外的雨聲小了，風依舊強勁，擠過窗戶縫隙，如泣如訴。
爺爺前幾天忽然說：“明年是馬年喔，雨仔屬虎，害太歲，要多加小心。”
“那爺爺屬鼠，運勢如何？”穀雨當時問。
“都不係幾好啊。”爺爺歎口氣：“七十八，我都夠著本了。”
“爺爺，縱沒有抱孫呢，掂夠本。”穀雨話一出口，就覺得說錯了。他連忙彌補道：“爺爺身體都很好呢，不要擔心。”
穀爺爺青筋凸起的手緊緊握住孫子的手，默默點了點頭。
2014年元旦是立初霜近幾年來最為舒心的一個新年。當廣場的煙花映照著身邊兩個年輕人幸福的臉龐時，她覺得自己內心一閃而過的長輩特有的無條件疼惜和祝福，讓她陌生也讓她害怕。一種交出掌控權的失重感讓她頭重腳輕。
自從生病之後，她就覺得自己不會有更好的出路了。除非玉石俱焚，剩下唯一一條路就是委曲求全了。當然，她安慰自己，不想委屈的時候，自己還是有掙脫的能力的。那最終的、最為有力的掙脫，就是生命的掙脫。她一早就毫不懷疑，到了她不得不自我了斷的時候，她要像這煙花一樣，絢爛地爆裂，在毀滅中帶走屬於她的一切。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當自己的價值在MetaGlobe裏一落千丈的時候，老朋友陳耀光找上了她。
陳耀光是立初霜的老同學，因為曾經供職天津警局，算是地頭蛇。立初霜當年搞假文件、幫洛雪的兄弟減刑、找人假扮和尚刺激鄧安達夫婦、製造立夏的假車禍、獲取立夏銀行保險箱信息、開具虛假死亡證明，都依賴他的關係網。並且在他的安排下從邊境偷渡到緬甸，之後又是陳耀光的表弟在東南亞的關係幫立夏和自己搞了假護照，才得以從泰國飛到了歐洲，再輾轉到了哥倫比亞。後麵好多的高官資金轉移的生意也是陳耀光介紹給她的。
說來有趣，這個陳耀光是立初霜生命裏少數隻喜歡她而不喜歡同胞姐姐晚秋的男人。當年晚秋抓住他考試作弊，致使他當年評三好泡湯，痛失保送重點高中的資格，讓他記恨一輩子。
而立初霜，則一直幫他，從寫作業到出主意競選班長，從報考大學填誌願到動用社會關係推他走上仕途，再到後來幫他孩子聯係海外留學，轉移資金，購買地產......他們的利益關係錯綜複雜。
前一段時間陳耀光聯係立初霜，委婉表達了自己希望盡快把出逃黑金洗白的意願。立初霜毫不猶豫給他出了一個方案，通過自己和Felipe私下新搞的區塊鏈，為他藏匿、洗白和轉移贓款，並且進行再次投資。這可是不小的一筆生意啊。如果順利，陳耀光應該還會介紹源源不斷的客戶給她的。甚至可以做台麵上的正當生意。目前通過區塊鏈完成企業貿易付款，以及資金調動、官司賠償的項目日漸成熟了。
更妙的是，這是考驗Felipe的好機會，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和自己一條心。
前幾天立初霜對Felipe提到自己的想法，他考慮了一下，出乎意料地勸說立初霜把陳耀光的生意交給集團。他認為目前還是要取得集團百分百的信任，不能為了眼前利益損失長遠布局的時間和機會。
Felipe的話很有道理。立初霜從善如流，跟祝總匯報了陳耀光的事情。祝總聽起來很開心，大力讚賞了立初霜的工作能力和忠誠度。不過，到了最後，祝總話裏有話，暗示他已經從其他渠道得到了這個消息了。立初霜不由得鬆了口氣——幸虧聽了Felipe的建議，不然的話，祝總肯定以為她要獨吞這筆生意的。
可是祝總是如何得到這個情報的呢？當然，MetaGlobe在亞洲的關係和情報網絡非常龐大，不過，這次祝總的旁敲側擊似乎暗示是依賴了內部消息。是Felipe？他最終還是出賣了自己？不應該啊....... 他們在這件事上是達成共識的。段總那邊早就不搞了，Felipe總不至於自己告發自己吧？
唯一的可能，就是陳耀光也接觸了段總，畢竟他們以前打過交道，但是他們原本沒有直接聯係的。是誰既了解陳耀光，也認識段總的？
立初霜心思轉動，就冒了一層冷汗——Mike。當年好多生意，好多相關人物的移民案都有Mike的參與。那麽就是陳耀光這次找自己的同時也找了Mike？以為Mike還是在自己手下工作吧？然後Mike報告了祝總？
怎麽想怎麽不對勁。陳耀光這種人，一般隻認定最可靠的原始關係人的。
那麽，就是Mike主動找了陳耀光。為啥？為了建功立業？有可能。他需要投名狀。又或者，為了挖出來自己。
祝總對陳耀光如此重視，恐怕根本不是看上他這一筆資金洗白的生意吧。他們看重的是陳耀光的關係網，甚至包括他表弟在東南亞地區的關係網。這就對了，祝總現在需要自己這個陳耀光的老朋友出麵。難怪他電話裏的態度那麽有趣呢。
對於集團看到了自己的新價值，立初霜是頗為得意的。但是，Mike的陰影揮之不去。她知道，自己並不是Mike的終極目標。小夏才是。
祝總這樣的老狐狸，一定會把Mike拉進來牽製自己，立初霜不寒而栗。
想到這兒，她不由自主瞥了一眼小夏。這孩子似乎已經不在乎是否能找回記憶，也不在乎是否能立刻恢複視力了。Felipe的陪伴讓她整個人如沐春風，透著舒展的生命力和安定的滿足感。太好了，小夏終於在自己身邊安了一個巢，再也不會飛走了。
不過，Felipe身上，永遠有一種讓立初霜不安的東西。他太聰明了，比那個自以為是大偵探的小警察要聰明多了。他的每一分好，都讓立初霜立刻標記一個淡淡的問號。可是，他對她們母女二人，真的是好。他不貪財，也不是那種貪色之人，為什麽呢？小夏的命怎麽就這麽好呢？想到這兒，立初霜不由自主又想到晚秋。唉……自己的命怎麽永遠不如人？原本可以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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