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沙河最初的記憶,是從母親那裏聽來的,那是我人生中最早的回憶,更早的幼年,我沒有再聽他們說過了,以至於在我的印象裏,我不是出生在舞陽,而是出生在葉縣洪莊楊那個三麵環水的冬天的小村子——煉石店。
關於煉石店的名字,我小時候問過母親:是不是女媧補天的時候在這裏煉過石頭啊?母親微微一笑點點頭,說是的。小學過年回姥姥家的時候,從舅舅那裏得知一個叫楚王的人死後屍體在這裏晾過一段日子,所以叫晾屍台,後覺“晾屍”不吉利,改稱煉石店。我不知道楚王是誰,也不知道他是楚國的王,對我來說,那隻是一個名字。於是童年的夢裏多了一個場景——那個台子很高,似乎是封神演義裏的那個台子,楚王就躺在那裏,日曬雨淋,屍體慢慢腐爛,露出白骨,直到最後成為一具骷髏,我沒有覺得恐怖,隻是覺得可憐。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知道了楚是一個地方,楚王是那裏的王,從小比較木訥的我沒有過多的好奇心,也沒有再去深究他是楚國的哪個王。多年後讀史記·伍子胥列傳,看到伍子胥掘墓鞭打楚平王屍體,覺得有些熟悉,就查了煉石店的由來,方知,在煉石店的村南的土台上,躺著的就是楚平王,而他是被伍子胥從墓裏挖出來鞭屍的。至此,那個錯付了多年感情的楚王,突然間死在了我的夢裏,伍子胥卻成為了我欽佩之人
——“方子胥窘於江上,道乞食,誌豈嚐須臾忘郢邪?故隱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
出生一個月後,母親帶著我回了姥姥家。30公裏的路途,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出發了,架子車上鋪著麥秸稈,上麵墊著草席,又鋪了兩層被子,母親坐在車上,懷裏抱著我,帶著頭巾,蓋著被子。爺爺把拉車的繩子從頭上繞過,跨在肩上,父親在側麵推著車,伴隨著執拗一生,車子緩緩地出發了。村頭田間的小道上,車輪碾過煤渣路發出沙沙的聲音,架子車後麵拖著兩道長長的車轍,延伸向遠方,模糊在晨霧中,澧河水的咕嚕聲伴隨著晨霧在流淌——那個遠方,是家的方向。我想,著當年蘇軾和蘇轍也經曆過這個場景吧,蘇洵拉著架子車載著程夫人和兩兄弟,走在眉山的小道上,我慶幸父親和爺爺沒有太多的文化,否則我現在的名字好一點可能叫子車、雙倫,差一點可能就是軲轆了。
我們就這樣走著走著,走到姥姥家的時候,已經快到春節了。
那個春節,姥姥給我準備了很多尿布——冬天的尿布洗了之後要很久才能幹,當晚飯後村裏人在路邊在街口點燃柴火聚在一起閑聊家常與那個閉塞的小村落裏的天下事的時候,母親就抱著我去烤火,姥姥也會拿著我沒幹的尿布去烤一烤,生怕我第二天沒有尿布用。在以後的冬天,看到村裏人烤火便會去湊個熱鬧,話題無非是吐槽日常的生活,小聲地聊聊誰翻了誰家的牆,誰上了寡婦的床,懷疑誰偷了誰家的雞,誰家的羊吃了誰家麥地的苗,隨後拋下了幾句譴責與同情的話,守寡十幾年了,拉扯著倆孩子也沒改嫁,不容易,眾人紛紛表示同意——那時候村裏的人大多是善良的,他們沒有什麽道德的製高點的批判,有的隻是那本家家難念的經,每個人都在念著經,也理解別人家的經,他們都在各自努力地過著各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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