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完成轉換監獄的所有手續之後，站在典獄長辦公室裏，看見Bob從桌子後麵快步走過來，向自己張開雙臂，不由得鼻子發酸。
人高馬大的Bob“胸懷廣闊”，帶著香煙和烤肉的氣味，緊緊地將穀雨擁抱。一時間，過去半年的驚恐和委屈，無助地破防。“Bob……”穀雨忍不住啞聲哽咽起來。
“孩子，我知道你不容易。想哭就哭一場吧……”Bob拍著穀雨的後背，歎口氣：“唉，都是命。不過，到了我這裏，就會一路向好的。”
穀雨直起背，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濕漉漉的眼睛，說：“謝謝。我不需要特別的生活照顧，隻是希望能和家人保持聯係。還有……”
“你說。”
“我希望聯係一些朋友，幫助著手調查Summer失蹤的事情。”穀雨咬了咬牙，說：“她不是車禍。她沒死。我知道。”
Bob垂下眼睛點點頭，說：“聯係外邊的人沒問題。咱們倆商量安排一下具體的操作就好。不過，孩子，你也要想開一點。”
穀雨暗自攥了下拳頭，說：“我明白你的好意。求你給我機會和時間，如果盡了一切努力都……那就等我出去再說。”
“好。你的官司應該很快開啟上訴程序了。祝你好運。告訴你，”Bob湊近穀雨，低聲說：“Jay說舊金山政壇要地震。”
穀雨的眼眸瞬間被熱望點亮。“Jay還說啥了？他回來履職了嗎？”
Bob得意點頭道：“升官啦。不過，他說很快要進入特別行動組，是最高機密級別的。具體的我不知道。唉，作為老爹，就希望他平安啊。”
“他會沒事的。”
“孩子，”Bob拉住穀雨的胳膊說：“我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了。你是我第三個兒子。你也一定要平安。”
穀雨的眼睛不爭氣地又被霧氣迷蒙。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道：“我保證。”
舊金山政壇的大地震尚未來臨，可是預震卻是一個接著一個。首先，Jeff Green競選市長的背書者比大家預計的少了一大半。警察局長和紀律委員會合作，雷厲風行地展開了內部清理調查，包括技術科。其中一個家夥因為瀆職損壞了穀雨隨身攝影儀上傳記錄，被開除，並且很可能進入司法程序。副局長Mark被警務委員會和FBI約談，鄧安達被FBI約談，他的資深助理李主任被約談，他的中國事務顧問葉叔被約談……
如坐針氈的Jeff卻一直沒有人找他。半個多月過去了，隻有IRS（稅務局）到他老婆店裏查稅。但是，對Jeff來講，山雨欲來的壓力讓他草木皆兵。他果斷地對老婆說：“趕緊把店關了。”
“稅務沒問題啊。”這幾年換了腎，心寬體胖的Green太太滿不在乎道：“你道上的朋友都安排得特別嚴謹。要不早就查到咱們頭上來了。”
“你懂個屁！”Jeff把威士忌酒杯敲在桌子上，說：“聽我的。趕緊收手。小孩每個月的開銷用度也趕緊減半。”
Green太太沒有爭執，白了老公一眼，說：“好吧。”
Jeff撓著自己的下巴思忖：David的事情應該做的很幹淨，凶手也死了。難道，還是芒果案留下的禍根？那個小蹄子真的留下什麽關鍵證據了嗎？葉叔被約談？是手術室的事情？但沒有逮捕起訴他，說明他們手裏的證據也不確鑿。
運作，運作。現在還來得及運作。
Jeff開始給自己的好朋友們一一打電話，聽口氣、探風聲。不過，大多數人都沒接電話，剩下的也就是打哈哈。Jeff摔了電話，心裏發毛。立初霜上次說以後單向聯係。可是MetaGlobe很久沒聯係他了。他們不是要放棄他了吧？
屋子裏寂靜得嚇人，忽然玻璃杯裏的冰塊炸裂，把Jeff驚得跳了起來。他灌下去杯子裏剩下的一口被冰水稀釋的威士忌，心裏一橫：“有證據的話他們早動手了。這麽雲山霧罩的，嚇唬誰呢？！”
然後他開始在房間裏踱步子，越走越快，不小心踢到了桌子腿，疼得他心裏大罵。這皮肉的痛楚，讓他忽然就泄氣了。
不行的話，逃走？
可是，逃到哪裏呢？MetaGlobe不會放了自己的。前有狼後有虎，怎麽忽然就落入了這個境地？
天，還有Carlos的老爹Diego的案子。當年Diego競選輸給了鄧安達，醉酒大罵Jeff Green臨陣倒戈，讓他顏麵掃地，還暗戳戳地說他知道Jeff收黑錢幫壞蛋辯護的醜事。於是Jeff找了妓女，送上性和毒品烈酒的服務，Diego在歡愉中暴斃。這件事MetaGlobe是了如指掌的。立初霜那個臭婆娘還說他們找到了證人、掌握了證據。
或許，可以投靠Carlos？他找人刺殺前舊金山建築審批委員會主任Luise Alberto，Jeff是可以拿來威脅他一下的。可惜，沒有切實的證據。而他幾乎可以肯定，Carlos和葉叔現在對他是避之不及呢，根本不會接他的電話。
Jeff思前想後，甚至想到了實在不行，就自首，承認授意芒果栽贓鄧安達。這個罪名，總比買凶殺人要強。躲到監獄裏，MetaGlobe那幫人也鞭長莫及了。他以前處理過這種案子——-以較輕的罪名躲進監獄，遠離紛爭，往往能逃過一劫。當然，好多次都是他給客戶出的主意。
前功盡棄啊……市長寶座一步之遙，怎麽就忽然舉步維艱了呢？到底哪一步錯了？還是每一步都錯了？
這麽一想，Jeff的汗就下來了。他跌坐在沙發裏，覺得房間黑霧四起，寒意逼人。
回想自己法學院畢業之後，也是雄心勃勃，希望在司法界幹出一番大事業的。而事實證明，自己的確幹得不錯。是在哪一個轉彎處踏空了？
Faith Lee！就是這個可惡的女人。遇見她，萬劫不複！
Jeff恨得牙癢癢。他拿起杯子，看了一眼毫無酒味蒼白的冰水，心裏惡狠狠地想：要是自己完了，一定要拉Faith當墊背的。
可是，她早就溜了啊。
難道，隻有自首一條路？供出來Faith、葉叔、Carlos，把這些家夥都咬出來，可以減輕罪行的對吧？
自首。但是，不能去警局，裏麵一部分人想吃了自己的心都有。
Marshall。隻能向Marshall自首了。今後自己的案子在聯邦層麵，會比較好吧？
Jeff心髒悶痛，他起身去廚房吃了藥，看著爐子上幾個昂貴的鑄鐵鍋發愣。這些，還有客廳的波斯地毯，牆上的名畫，餐桌上方吊著的古董水晶燈，都是老婆“掙”來的。哈哈哈，和自己無關哈。他心裏一陣諷刺。
他喝了幾口水，然後去書房坐下。關於自首還是不自首，他和自己爭辯了一夜。黎明將至的時候，他披上風衣出門，打算去附近加油站的小賣部買口香糖。
外邊晨霧彌漫，氣溫很低。Jeff把風衣領子豎了起來，低頭走在街燈的光暈裏。
加油站空無一人。看店的人給Jeff開了門。他在貨架上拿口香糖的時候，聽見開門的電子警報“叮咚”一聲。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走了進來。
Jeff繼續找他的口香糖。那個男人走近Jeff，撞了他一下。
很快，Jeff頭昏眼花。那人一把扶住了他。
耳道一陣刺痛，Jeff渾身一軟，失去了知覺……
Jeff出門的時候，Ms Green還沒起床。沒多久，一陣電話鈴聲將她吵醒了。
“是Ms Green嗎？這是舊金山警察局。Mr Green剛才在加油站小賣部昏厥倒地，被送往舊金山總醫院。”
當Ms Green穿著名牌睡衣和名牌拖鞋趕到舊金山總醫院的時候，被告知Jeff死在了送醫途中。
醫生初步判定，是心髒病突發。隨後，屍體被移交舊金山法醫處。
立初霜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正在和立夏一起上西班牙語課。Felipe今天帶來一個西班牙語短片，輔導著她們母女倆一起聽。立夏顯然很投入，很開心。
“你們繼續，我去接個電話。”立初霜起身，但是沒走遠，就在看得見兩個人的露台上。
“Jeff死了。”祝總說。
立初霜倒吸一口涼氣。想到當初自己提議放棄Jeff的時候，祝總開玩笑說“蠢人就是蠢死的”。難道，他們真的下手了？
“沒錯。”祝總幹笑了一聲：“嗬嗬，小立啊，你猜對了。我們的確把他幹掉了。算是為民除害吧。這麽一來，鄧安達那些人高興了，Carlos和葉叔也高興了。估計警局裏麵被調查的家夥們都高興了吧。當然，咱們安生了最要緊，對吧？”
立初霜點點頭，又連忙說：“對，對。”
“背叛就要付出代價。”祝總慢慢悠悠地補了一句：“我可不是敲打你啊。小立，你現在是MetaGlobe的幹將。在資金掌控方麵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雖然隻是很小一部分，但貴在創新。你提出的我們自己搞個區塊鏈的想法，高層有人呼應啊。還是那句話，我看好你！”
隔著玻璃門，立初霜看見Felipe和立夏應該是聽完了短片。Felipe把記憶卡從電腦裏拿出來，不小心掉了下去，正好落在立夏的腳麵。立夏本能地附身去拿，而Felipe也同時彎腰。兩個人的腦袋撞到了一起。
立夏被驚了一下，眼神茫然，愣住了。Felipe撿起來記憶卡，卻也沒動，定定地看向立夏的臉。夕陽溫暖的光線中，他們仿佛是油畫裏的兩個人，安靜地成為彩墨的一部分。
然後，立夏笑了。她先是微微咧了一下嘴角，繼而摸了摸自己撞痛了的額頭，哈哈大笑起來。Felipe也跟著笑起來，自然而然抬手去摸立夏的頭，關切地問了一句什麽。
“小立？”祝總打斷了立初霜的觀望。她收起目光，“啊”了一句。
“走神兒啦？”祝總饒有興味地問：“這不像你啊。”
那邊，立夏在Felipe的手指觸碰到她額角的刹那間猛地向後一縮。但是Felipe的手還是沒有退卻，一邊還說著什麽。立夏慢慢抬起手，視線散落在遠處，輕輕地將Felipe的手推開。
“祝總，你說Felipe這孩子很幹淨？”立初霜問。
“嗯。他爹是元老級的了，可惜死得早。金融奇才。他們一家子都是數學天才。”祝總回答道。
立初霜眼角注釋著Felipe，一頭亂蓬蓬的卷發，圓臉，鼻梁旁有幾粒雀斑，灰色的眼睛藏在淺色的睫毛和高高的眉骨下，嘴角總是掛著笑意，不算帥氣，但一副聰明像。他捉住立夏的手，按在自己額頭上，表情搞笑，逗得立夏又笑了起來。但立夏很快把手抽了出來，帶著羞怯的笑容，垂下了眼睛。
“能給我講得具體一點嗎？”立初霜問。
祝總笑了：“嗬嗬，今天有閑心聽故事？”
“他天天來，我不了解也不放心啊。”立初霜回答道：“畢竟，年輕人在一起……祝總你懂的。”
“哈哈哈，也對也對。”祝總清了清喉嚨，說：“Felipe的爹大學沒畢業就加入了MetaGlobe，當時是在美國。後來跟著一個元老來到了哥倫比亞。他老婆跑了，他就自己帶著個兒子過日子。他有個雙胞胎哥哥，就是Felipe的叔父，數學家，在意大利生活。Felipe他爹沒精力管兒子，就把Felipe送到叔叔那邊上學。”
祝總歎口氣：“這孩子聰明是聰明，可是不喜歡讀書，就喜歡打遊戲。有一次他爹去意大利看兒子，沒想到和MetaGlobe結仇的黑幫追殺過去。他爹被殺，他叔父、嬸嬸和他們的獨子，也就是Felipe的堂哥也沒逃厄運。”
“看不出來啊，這孩子也苦命。”立初霜感歎道，很快又問：“他吸毒嗎？”
“在意大利有過，軟毒品，回來就再也沒碰過了。他叔父管他很嚴，沒什麽大問題，回到哥倫比亞之後就跟著他爹的老朋友，也是我們哥倫比亞分部的一個高層。Felipe上了大學，逐漸展現了他的家族天賦。他拿了數學、金融和電腦三個學位呢，是個駭客高手。去年進入MetaGlobe的金融部門工作。不過，他不喜歡上班，不喜歡做生意，就是喜歡打遊戲。這不，出來教書，掙錢打遊戲。”
“他應該不缺錢吧？”立初霜問，心裏極度懷疑祝總給出的這個“掙零花錢”的理由。
祝總說：“他們小青年啊，花錢都花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了。據說他買遊戲裝備就買了好多，是專業級別的。小立啊，自己人，不用多疑。你如果信得過他，可以讓他試試給你搞區塊鏈嘛。這個領域他應該很厲害的。”
“哦，這樣啊。挺好，挺好的。”立初霜心裏的眉頭早就擰成了疙瘩。她現在明白了，祝總應該是想安插個懂金融和區塊鏈的人在她身邊？可是他又不直接派人進入自己的團隊，真是用心良苦。
“怎麽樣啊？”祝總閑庭信步般隨意地問：“慢慢試試？這孩子不錯的，也許你的寶貝女兒更離不開他呢。這不一舉兩得，你好我好？”
“謝謝祝總。”立初霜說：“沒問題，等我和團隊商量一下，看看他如何上手吧。畢竟他沒啥經驗嘛。”
“好好。這也是Elonzo的意思哈。”祝總掛了電話。
立初霜知道Elonzo是MetaGlobe在哥倫比亞的大老板，她上次來也打過交道的，是個不怒自威的厲害人物。就是他，帶領手下大大小小的黑幫，逐漸把Sam和葉叔的生意擠了出去。看來，Felipe是非用不可了。
這會兒，立初霜看見立夏和Felipe聊得開心。立初霜提醒自己：晚上要把他們的對話都聽一遍。還有那個記憶卡，也要找人檢測一下。立初霜今天給他們用來播放西班牙語短片的電腦空無一物，也沒有連接網絡，不用擔心。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遠遠看到Felipe的目光一刻都沒從立夏臉上離開過，立初霜轉了轉眼珠子，想：也許，自己真的可以收一個心腹？愛情的力量是神奇的。Felipe最終為誰服務，還不一定呢。
Felipe幫立夏拂開眼前的一縷長發，這次立夏沒有躲開。Felipe借勢捉住立夏的手，慢慢放在自己頭發上、臉頰上。立夏睜大了空洞的眼睛，頗為專心地開始用指尖探求Felipe的臉龐，然後收回自己的手，笑著說了句什麽。
看她的口型，應該是“謝謝”。
那晚，立初霜聽了兩個人的對話錄音，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Felipe謹慎遵循立初霜的規矩：不聊新聞、時事，不回答立夏關於過往的問題。
Felipe到底知道立夏多少過往呢？立初霜忽然背後發冷。如果他是祝總派來的，會不會已經知道她們的底細？祝總到底告訴他多少呢？而他，會不會轉而告訴立夏？日久生情，為了幫立夏恢複記憶，也不是沒可能。當然，有一個例外，那就是Felipe愛上立夏，那麽就斷然不希望立夏回憶起自己曾經的未婚夫了。
入夜之後，立夏在床上坐了起來。Felipe臉龐的起伏在指尖複蘇，在黑暗裏勾勒出了大致的輪廓。這是一張不熟悉的臉。但是他卻有立夏熟悉的聲線。
那個聲音，在立夏的記憶深處隱隱浮現，輕輕呼喚她的名字，可她卻聽不分明。
但是，她很肯定，那個聲音呼喚的不是“影兒”，不是“Lilia”，不是“黎君影”，而是另外一個名字。那個音節模模糊糊，讓立夏抓狂。
Rain Gu，立夏在唇齒之間玩味字母音符， 問自己：他是誰？他的樣子是怎樣的？
她好多事情不明白。但有一點她很肯定：這件事，不能問媽媽。也許，可以問問Felipe？
他是誰？我是誰？他和自己曾經有過什麽樣的交集呢？
難道，是前世？人生真的有輪回？
兩行熱淚不由自主滑落立夏的麵龐。她抱著自己的雙膝，周身被孤獨的清冷所環抱。她陷在黑暗中，隻能在記憶裏尋找曾經的藍天白雲。而她不能確定，自己的人生是否從來都是霧霾陰雨，是否根本沒有過陽光晴朗。
她知道自己有故事，可是媽媽否定了她的猜想。在媽媽口中，一切都是那麽簡單直白的。好像是另一個人生的梗概。
酸楚如同電流，在立夏周身流竄。她捂著自己越來越悶痛的頭，無聲抽泣起來。
《輪回》詞：可可，曲/演唱：Suno
向雲端，共藍天
心裏麵
千溝萬壑
藏著你的歡顏
歎離分，空傷心
人生路
高低都有風景
試問你
願不願意
與我同行
風啊
輕輕吹
雲啊
莫流淚
記憶
也說不清
人世
有沒有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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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純屬虛構，原創作品，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